琴声,幽长。
剑意,深邃。
渐渐的,流景的琴声变得急促。
沈千山的剑也越舞越快,像是正努力挣脱什么一样。
啪。
尖利的琴声戛然而止,琴弦承载不了过多的感情,终究断了。沈千山丢弃了树枝,他走到流景身后,拥住了她。绯红的桃花雨纷纷扬扬,几乎快要将二人的衣衫染红。
“皇上可记得有多久没有来看臣妾了?”流景看着琴弦尽断的古琴,闷闷地开口。
沈千山的头埋在流景的项间,他闻到流景身上与自己相同的气息,不由深吸了一口。
“二十一天了。臣妾已经二十一天没有见过皇上了。”流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们,从来没有过如此遥远的分离。”幽幽的,流景像是叹息了一声,但声音太轻,以至于没能飘进那人的耳朵。更不能飘进,他的心。
“对不起。”沈千山发现,除了这个词,自己居然无话可说。是从什么时候起,事情变成了这样的呢。沈千山想不起,但当他发现时,他与流景之间,已经隔上了莫大的鸿沟。
对不起。这真的是最脆弱与无力的话了。包裹着美好的外壳,却始终不能温暖人心。
流景笑了,笑容里全是苦涩的味道。世间最俗不过情爱。它能把失落的人心带回幸福,也能让遗世的风骨在痛苦中苦苦挣扎。
佛说人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分离。愁怨逢。求不得。可是为什么,自己没一样是正在经历的,还是会感到痛苦呢。还是会觉得。呼吸间,都压着厚厚的巨石,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流景不明白。沈千山也不明白。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何其相似。一样都得到了什么。但一样。都仿佛失去了什么。
沈千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和她长得很像,对吧。”流景觉得,自己恐怕一生都忘不了那个雨夜里,她所被迫面对的。一室春光。
沈千山没有出声,但流景感觉得到,他在无声地点头。她侧过头,红唇刚巧触碰到了沈千山的耳朵。她弯起了唇角,“如果当初我能狠心把她杀了,现在一切,会不会都有所不同。”
她是谁?是林妙香还是夕照?
流景自己也弄不明白了。那两个人的脸在她脑海中深深地重叠在了一起。
“千山,你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对吧?”流景被沈千山从后面拥着,她的视线。涣散在了天空的尽头。
千山。
软软的语气里有着久违的熟悉感。沈千山松开了流景。
“那你呢?你又放下过他吗?”沈千山看不见流景的表情。拥抱背影,谁也看不见谁的心。有那么一瞬间,流景感到他们是在对峙。为了彼此生命中不可避免出现的人事而沉默地对峙。他们对爱的付出与收获斤斤计较着。
关于爱情,他们都不愿意没有回报。更不允许被人分享。他们,不过是一个自私的人,遇见另一个更自私的人。
流景身后的温暖撤去后。她站起了身。抱着古琴,她俯视着依旧坐在地上的沈千山,笑了。笑得泪花如星光般坠落。
“从来就没有他。这是多年下来,我的心里,只装了你一个人,与沈万水无关。”
陪在沈万水身边的这五年,我一刻都没有动摇过。因为,我爱的人,是你,是你。从没有变过。我不要和你对峙。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会输得如此溃不成军。
还没有战斗,我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缴械投降了。
沈千山震惊地抬起头,看见的是流景离去的背影。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旋着流景刚才的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追了上去的。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从后面拥住了流景。
流景的古琴在她被他环绕那一刻,掉落在地。
“小景,让我们从新开始吧。”沈千山听见了自己坚定的声音。看着流景点头,他环住她的肩把她转了过来,“小景。”
低喃声中,流景抬起了头。一张脸上早就已经是梨花带雨。叹息一声,沈千山俯身吻了上去。
这是你的温度。你的触感。我久久不能忘怀并将一生牢记的美好。
阳光满园,温柔地倾了他们一身。
不要离开我。流景环住了沈千山的脖子,到嘴的话语消失在了沈千山口中。
不远处,一双恶毒的眼睛越过树丛,一动不动地盯着二人。
春光正浓,惠风和畅。
林妙香拖着满身的伤痕回了房,她提了热水,径自将自己关进了屋里。
木桶内热气腾腾,烟雾氤氲了林妙香的表情。她缓缓地解开了自己的衣衫。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昨日被夜重鞭打的伤痕。随着衣衫尽褪,一直被她放在怀里的长安木簪也掉了出来。
落在地上,孤零零的,像是被人遗弃。
林妙香木然地扫了它一眼,就把目光挪开。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林妙香把自己浸泡在了水中。她无意识地清洗着自己的身体。可是,无论她再怎么用力,她也抹不去被夜重刻下的印记。
在她突显的锁骨上,绽放了一朵黑色的长安花。
记不得那是多久之前了,那日,他勾唇,说,从今以后,你的命,你的人,就全部属于我了。
林妙香把头埋在了水中。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到了死。可是,她不能。她还有大仇未报。爱恨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放不下的时候哪怕是被欺骗被利用被伤害得无路可走,却还是甘愿。然而释然时,爱,就会变得脆弱。
仇恨,嫉妒,*,不管是哪一样,都能轻易地把爱击碎。
林妙香握紧了拳,水,已经很凉很凉了,连带着外面的天色都被渐渐浸黑。
夜,再次降临。
夜重半躺在床上,就连睡觉也一直没有脱下的面具泛着冰冷的光。外面的月光照射近进来,他看清了来人。
“你迟到了。”林妙香的安静地站在夜重面前,她看向那张青铜的面具。为什么,一直不肯摘下呢?她从来没有听谁说过,曾经看见过夜重的真实面目。只道他出现时,这青铜面具就一直伴随着他。
林妙香总是有这样的错觉,她面对夜重,总是有隐隐的歉疚。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知道夜重便是另一个赵相夷而已。
可是每次一看见夜重森冷的眼神,她都会怀疑宋远山所说的一切不是不真的。这个人,怎么会是赵相夷?
一个人再怎么变,伪装得再好,可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它总是能或多或少地泄露一个人内心真实的世界。
夜重略过林妙香看了看门外的天色,已经过子时了。他从床上起身,这一次,他没有让林妙香为他穿衣。
“关门。”夜重冲跟在他身后的林妙香说到。林妙香用左手艰难地关上了门。她心里疑惑,为什么睡觉时他都不关门呢。不过,这显然不是她需要关心的问题。
夜重敏锐的目光落在林妙香几乎被袖子遮挡的右手上。冷笑一声,夜重抱着手扬起了下巴,“怎么不拿剑?”
“你将招式比给我看就行。”林妙香下意识地把手藏在了身后。
夜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动作,半闭了眼,忽然身形一动,黑衣一摆,右手轻易地拉过林妙香的手,用力一捏。
“啊……”林妙香疼地叫出声来。夜重不说话,林妙香的叫声就显得有些突兀。她咬着下唇,懊悔刚才身体比思想快得多的本能反应。
“我还以为,你不怕疼。”夜重看着那双冷淡的眼,解开了林妙香手上的包扎。
林妙香慌乱地想要缩回自己的手。夜重死死地抓住,林妙香吃痛别过脸,不再挣扎。早上被踩碎的骨头因为处理不当,此刻在远处高高的肿起。淤血停滞太久,已经由紫色转为了黑色。
“我不是说过了么?”夜重声音里有着他独特的低哑,像是被晨雾包裹的小镇。
“什么?”话刚说完,林妙香感觉到一股灼热的呼吸笼罩了她。唇畔,夜重的嗓音更加沙哑而性感。
他说,“练就七杀心经,我自会给你要的一切。你何必这般拼命学那么多武功?”
“为何要我练七杀心经?我不明白这对你而言有什么意义?”林妙香皱眉,这七杀心经唯一有必要的便是要断情绝爱,她不知这与夜重有何厉害关系。
她深知这人绝对不会做无用之事。
“与你无关。”夜重松开了林妙香的手,他的眼睛看上去快要和夜色融为了一体。夜重手腕一翻,又是凭空取出一支玉箫,“这几日我教于你醉梦吟,凭借此法,可摄人心魄,想来你也听过。”
林妙香恍然,她自是知道这醉梦吟的,还在苗疆的时候,乐音便是凭着此法带着她和沈千山逃出去的。
林妙香的走神没有避过夜重的眼睛,他轻哼一声,屈指一弹,手上的玉箫就直直地朝林妙香飞了过去。
凌厉的气息突然袭来,林妙香避之不及,唯有瞪着眼站在原地。
风,擦着她的脸庞而过,银白的长发被风势带起,露出了林妙香肩上的刺青,那是一朵血样的长安花。
玉箫没有伤到林妙香,却是擦着她,插进了她身后的木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