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踏月觅无妨,万里寻花求不得。
那日陆绎带领着锦衣卫随着城下富怡离去之后,我与仲杰便在那村庄中住了下来。
一股浓郁的黑烟笼罩着整个村子,村子已经被城下富怡所带领的倭寇洗劫一空,莫说活人,即便是牲畜亦没有留下一只。大部分的房子均被烧毁,只有少数几栋还未被烧,村子里满地都是百姓的尸骨,其中不乏老人、女子和孩童。
望着眼前的惨状,我唏嘘不已。然而仲杰却似乎并未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他于那几间残存的房屋中巡视了一番,随即挑选了一栋最为完整的,招呼我随他进去。
仲杰:“这些倭寇可真是够狠的,这村子里居然一个活口都不留。真是毫无计划性,向他们这般下去,只怕不到一年的功夫,整个舟山就都被他们抢完了,那时候他们再想抢,怕是连人都找不到了。”
我看着仲杰:“这种地方,你还真住的下去。”
仲杰笑了:“怎么?难道你害怕半夜有鬼来找你吗?”
“少油嘴滑舌了,你不觉得这些人很可怜吗?”我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仲杰正色道:“固然可怜,不过这也都是他们的命数。每个人的生活都是自己选择的,就像他们会在这战乱之中选择留在舟山,而你我会选择成为刺客一样。而最终的下场会是什么,那也都是当初自己选择的结果。”
我叹了口气:“倘若世间能够不再有悲剧发生,那么无论是我们,还是他们,又怎会做出这般无奈的选择?”
仲杰:“你今天怎么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这世间的悲剧不是你我造成的,而我们也没有能力去阻止任何悲剧的发生。每个人生来所携带的使命便是不同的。有的人负责终结乱世,使国家昌盛,百姓富足。而大多数人则是在治世中寻求更美好的生活,乱世中努力活下去。”
我虽然不是很认可仲杰所说的话,但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就这样,我们于村中睡了一晚,虽然村中几乎已被那城下富怡洗劫一空,但仍能找到一些口粮,这一夜虽然过的艰苦,但总好过之前露宿于荒野之外。
第二日,舟山突然下起了濛濛细雨,江南正值雨季,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雨恐怕会下上好几日。
当我醒来之时,仲杰已经站在门前整装待发。
仲杰见我醒来,微微一笑:“嘴上说着嫌弃这里的话,睡起来可是一点不含糊。”
我脸色一沉:“你怎么醒的这么早,这是要去哪里?”
“能去哪里,当然是那城下富怡的匪穴了,难不成你已经忘了咱们为什么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吗?”仲杰笑道。
我于床上翻身下了床:“这么说,你想到了除掉那城下富怡的办法了?”
仲杰摇了摇头:“并没有,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总在这里等着是等不死他的。何况,你也想再见见你哪位老冤家吧?”
我抬手将床上的干草扔向了仲杰,仲杰一面躲着一面说道:“行了,快走吧,不然那些倭寇留下的印迹该被雨水冲没了。”
我与仲杰离开了村庄。那些倭寇毕竟都是有一群流寇组成,并没有任何防范意识。一路之上,轻易可以找到他们路过的痕迹。相比而言,陆绎的锦衣卫则训练有素的多,如不是亲眼所见,甚至不知他们来过这里。
跟随着那些倭寇留下的痕迹,我们来至了舟山的一座海岛之前。相比于舟山其他地方的破败,此处却是另有一番景象。
数十艘船身包满了铁皮的战船停靠在海岸之上,码头前,扎着一望无际的寨子。无数的军帐林立其中,寨中不断有来回巡视的倭寇。即便是大明国的军队,亦很难拥有如此规模。
山寨的其中一角,数百名锦衣卫列队其中,相比于周围倭寇的散漫,这些人则显得威严得多。
仲杰指了指锦衣卫身后的军帐:“你看那帐中的木箱,里面定是陆绎从城下富怡这里购来的火枪。”
我向着仲杰所指方向看去,只见军帐之中,堆满了四方的木箱,每只木箱均装订严密,木箱的身边,是一袋袋装得满满的麻布袋子,从地上的痕迹能够看出来,这袋中之物应是引火所用的火药。
“既然陆绎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为何还不离去?难道这城下富怡不愿让他走不成?”我不禁问道。
仲杰笑了:“只怕那城下富怡巴不得这位瘟神赶紧离开。那陆绎之所以不走,倒不是他不想走,而是不能走。”
“不能走?为什么?”我看向了仲杰。
仲杰指了指天:“火枪火枪,首先一字是火,其次才是枪。这火枪发动的一切根源,均来自于火。既然是火,那最怕的,自然就是水了。这雨虽然不是很大,但下得很急,而且恐怕还得下上几天。陆绎花了这么多功夫,废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好不容易掏来这些珍宝,要是被雨淋坏了,那恐怕得气得几日都睡不好觉了。”
我点了点头,随即恍然:“所以在这雨中,即便是火枪,也无法发挥它的威力了?”
仲杰看着我,笑道:“这一点,你说的完全正确。”
“所以你昨日坚决要在村中住上一晚,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了今天会下雨,所以才选择今天来这?”我不由得对仲杰愈发的佩服了起来。
仲杰摇了摇头:“我又不是那诸葛孔明,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昨日我在山石之中,除了看到陆绎与城下富怡之间的交涉,还看到天上数只海鸟于地面低飞。通常由此征兆,定是近期会有雨。”
我看着仲杰,问道:“所以那个时候你就想好了今天的计划?”
“莜熙,咱们刺客的工作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完成任务。因此除去那些打打杀杀的本事,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里通过周围的环境制定最佳的方案,这才是我们能够生存的根本。”仲杰正色道。
我深深地牢记住了这句话。回忆过往,的确在这方面,我存在着很大的欠缺,也因此使得岸查、殷枫纷纷为我而受伤,险些丧命。如果那时我能够更加的聪明一些,便能够避免很多的危险与麻烦。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对仲杰的感觉更加的模糊,仿佛只有他,才能够让我安心。也只有他,是能够让我愿意付出一切之人。
仲杰继续说道:“不过这雨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要大,一旦我们落入室内,只怕依旧难逃敌人的毒手。所以这次我们还是尽量在外面行动的为好。”
说着仲杰看向了眼前的城寨。只见仲杰脸色微微一沉,眉目之间显露出一丝愁色。
仲杰:“这个城下富怡虽然是个大老粗,但在这布防方面倒也算是个专家。你看这整个寨子。一侧靠山,另一侧靠海,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寨子紧挨水源,以防止被敌人阶段水源。寨子中各个帐篷之间,距离超过三十步,又不少于十步,太远了,互相照应起来不方便,太近了,又怕敌人用火烧。”
“听你这话的意思,咱们想要从正面闯进去,似乎是很困难了?”我问道。
仲杰叹了口气:“何止是困难,简直是不可能。看样子,咱们得换个方案了。”
“你看那边怎么样?”我指了指寨子一侧的大海,“既然地面行不通,那么咱们游过去会不会容易很多?”
仲杰看着我:“在现学现用这方面,恐怕我都要叫你一声老师了。”
言罢,我与仲杰离开了寨子,于寨子不远处翻身跃入海中。
水路,原本是我们作为刺客经常会选择的一条道路。相比于地面,水中具有更强的隐蔽性,同时也有更好的机动性。
虽然方便,但也同样存在着危险。水流的作用多少会影响、限制我们的行动,加上水中的视野远不及地面,很多时候容易形成自己未发现敌人,敌人却发现了自己的情况。并且水中不比陆地,处处隐藏着难以预见的危险。
我与仲杰于大海中潜行着,海中的海草不断地交缠着我们的身体。数只海蜇在海中漂浮,一旦被它们蛰到,即使没有命丧海中,只怕也会被岸上的倭寇发现。
好在雨水使得海上漂浮着浓浓的雾气,这使我们的隐藏变得更加的容易。慢慢地,只觉得脚下的沙地距离我的身体越来越近,最终,我们游至了海岸之上。
我与仲杰于水中上了岸。只见此处紧挨倭寇的码头,因为下雨的关系,码头上没有任何倭寇。只是各个战船之上站有几人,形同虚设的于甲板上放着哨。
我与仲杰趁着四下无人,躲至了战船的下方。
仲杰:“不管怎么样,这第一步总算是顺利。接下来就是想办法如何混入那城下富怡的寨子里了。”
我望着眼前林立的军帐:“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城下富怡现在肯定是在那里。”
说着,我指了指寨中其中一个军帐。这个军帐相比于其他,要大上不少,周围站着数名守备的倭寇,最重要的是,绍庭正带着几名锦衣卫在军帐门口等待,想来陆绎定与城下富怡在帐中议事。
仲杰点了点头:“想来是不会错了。不过那边戒备如此森严,莫说进去,就是接近恐怕都十分的困难。”
我看着仲杰:“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算是有吧。不过我更希望你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仲杰看着我说道,“莜熙,所谓策略,就像是与人博弈一般,当你下出这一步棋的时候,脑中需要已经想好了之后的十步,这其中,对方会怎么做,你又该如何应对,都要考虑清楚。”
我点了点头,看向军帐:“如果你觉得我的方法要比你的好的话。你倒是可以先听听我的办法。”于是,我对仲杰讲述着自己的想法。
仲杰微微一笑:“如果你总是这么聪明,恐怕用不了多久,我这房主的位置真的要让给你了。”
“少贫了,注意安全!”言罢,只见仲杰一个纵身,直奔军帐而去。
霎时间,倭寇的寨中一片骚乱,无数倭寇手持倭刀一面大叫着各种我听不懂的语言,一面杀向仲杰,而仲杰只是在寨中不断地游走,却并不反击。
我见状,连忙趁乱来至了陆绎存放火枪的军帐之前。只见几名锦衣卫并未受到外面的影响,依旧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我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从里面拿出掏出几枚装满迷药的纸蛋,将其点燃扔向了锦衣卫。
顿时,一股浓浓的烟雾于帐前弥漫,不一会儿的功夫,几名锦衣卫的人纷纷晕倒在地。我将口鼻捂住,趁机进入帐中。
只见帐中慢慢堆放着火枪与火药。我掏出几枚引火球,放置在火药之上,随即快步走出了军帐。
不一会儿,只听得一声巨响,寨中顿时燃起了熊熊大火,无数倭寇一面大喊着,一面提着水桶开始救火。另外还有不少人向城下富怡的军帐涌去,以防城下富怡遭到袭击。
我混迹在人群之中,接着救火的名义来回在寨中走动着,寻找着我想要找到的东西。
大火渐渐快要被熄灭,眼看着寨中的混乱马上就要平息。这时,仲杰从我身前飘过,看了我一眼,随即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赶忙来至了另一座军帐之前。这座军帐乃是陆绎所住的军帐,眼下守备之人不是前去救火,便是前往城下富怡处。我趁着无人,溜进了军帐。
军帐之中一片整齐规整。我与帐中不断的翻找着,外面的叫喊声使得我不由得加快的行动的节奏。终于,我于柜中翻到了我想要找的东西-东南军防布阵图。
我长吁了一口气,赶忙快步走出军帐。
然而当我走出军帐的那一刹那,只见无数把火枪齐刷刷的对准了我。人群之中,一个人慢悠悠的走了出来,来到了我的面前,正是陆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