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周途和李凤凉再次回到大殿的时候。
他是笑着的。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为什么笑。
但是每个人都知道,事情似乎开始变得简单了起来。
李凤凉重新走到了将军的位置上,他的表情也是很开心的。
他看着宁远将军忽然说道,“你说的似乎很对。”
大殿之上的那些文官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盯着李凤凉,张了张嘴想要劝阻。
那位王干事和那位张干事忽然就站了起来,他们望着李凤凉,然后又看着周途,有了些哭腔。
姓王的那位于是就说道,“将军,你可千万不能拿这些人的生命开玩笑啊!”
李凤凉回头看了看他,然后笑了问道,“我像是开玩笑的人吗?”
那人颤抖起来。
因为李凤凉的眼已经冷若冰霜。
他没有再说话,但是他却是仿佛真的在说话一般。
大殿安静了。
那另一个姓吴的文官还要在说些什么。
李凤凉忽然看着他说道,“请君流血。”
……
他淡淡的说出了四个字,但是此时却是犹如万语千言。
他望着大殿之上的那些想要周途死的人们说道:
“如果有谁再想他死,那么——请君流血。”
……
他说流血,但是却没有说流的是什么血。
但是这些人却是一句话都回答不上来。
因为他们就是无血可流。
他们体内的鲜血已经被政治和这世道腐坏。
他们本该有的热血已经消沉,变成吃进肚子的油和长在脸上的肉。
他们还活着,但是却已经死了。
……
李凤凉转头,他站在大殿之上。
他的表情无比的平静,但是却在此时显得那么不平静。
他把头上的头盔摘了下来。
他从桌子上拿起了兵符。
这是象征着大周兵马将军的兵符。
他扬起手,然后手落下。
声音清脆,兵符瞬间碎裂。
他抗旨。
他不会交出周途。
整个马嵬关的百姓都不会让他交出周途。
整个大周的百姓都不会让他交出周途。
他没法交。
他转身,然后平静的望着北方,他忽然跪下。
这应该是君臣之礼,也许是他最后一次施君臣之礼了。
他走到了桌子面前,毕恭毕敬的拿起来了那张圣旨。
他转头问姓王的那位文官,“你很喜欢这张圣旨?”
王干事点了点头。
李凤凉走了过去,然后把圣旨毕恭毕敬放到了他的手里,然后平静说道,“这圣旨归你了,留个纪念吧。”
纪念?
这有什么好纪念的?
他站起了身子,转身走下了大殿。
大殿之上静悄悄的,只剩下那些文臣牙齿打颤的声音。
……
……
李老夫人望着李凤凉皱眉。
“你做什么事情都那么认真,自然也是什么事情都挂在脸上,又发生什么事情?能让你这般皱眉?”
李凤凉思考了一下,他忽然发现正是如同周途所说,自己的母亲真是一个奇妙的人。
但是奇妙在何处,他也说不出来。
他可能觉得今天的事情有些巨大,所以第一时间没有说出来。
过了一会,在李老夫人的眼睛注视下,他终于说道,“儿反了。”
李老夫人似乎没有听见他这句话,她忽然问道,“咱从天朝出来的时候,家里的东西都带着呢吗?”
李凤凉轻声说道,“带着呢。”
李老夫人咳嗽了一声然后问道,“有一个盆景带着呢吗?”
李凤凉沉思了一下,“哪里有盆景,就有一个空花盆。”
李老夫人开心说道,“正是那个花盆,带着呢吗?”
李凤凉转身出去,然后过了片刻,他不知道从那里拿出来了那个花盆放在了李老夫人的面前。
李老夫人探头看了看,发现那花盆之中的泥土竟然还是微微湿润的。
她开心说道,“我要种花。”
李凤凉紧张说道,“母亲要种什么花,儿子去帮你找来种子,只是已经秋季了,有些难找。”
李老夫人摆了摆手。
她忽然拿起身边的茶碗。
碗中的茶已经凉了,她就把那杯茶倒在了花盆里,像是在浇花。
李凤凉低头沉思——这花盆之中什么都没有,母亲种的是什么呢?
李老夫人摆了摆手,然后说道,“下去吧。”
李凤凉诧异说道,“可是我反了啊。”
李老夫人教训说道,“反就反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慌慌张张,又成何体统?”
李凤凉看着她忽然问道,“只是不知道我做的到底对不对。”
李老夫人说道,“你是一个很善良的孩子,你的心是善良的,人是善良的,所以你做的事情也会是善良的,你明白了吗?”
李凤凉点头,他终于如释重负,然后走出了屋门。
李老夫人用手轻轻的撵着那个花盆之中的泥土,她开始思念。
这也许是一朵相思花。
但是她在思念谁呢?
谁也不知道。
一阵秋风卷着门帘灌了进来,就像是南郡那条易水一般的寒彻骨。
……
……
南郡城中。
距离中秋已经过去了三天。
但是洛宁的精神却依旧有些恍惚。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在思考两个问题。
他确实太弱了,而另一个——
就是郡主那句话。
——
你看他们像不像一群狗呢?
直到今天,他想明白了。
这世道,本来就有许多狗。
那些表面上恭顺郡主但是暗地里却联合魔君的人便是狗。
这就是人心。
……
他正在想着。
外面忽然有敲门的声音。
洛宁推开了门,然后看见了应檀溪。
应檀溪不解问道,“我说你这人真是奇怪,好好的公主府不住,南郡宫那么多房子也不住,却偏偏要住一个小客栈?”
洛宁回答道,“客栈有感觉。”
应檀溪问道,“是你有感觉,还是你的回忆有感觉?”
洛宁说道,“都有感觉。”
应檀溪瞧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忘川剑淡淡答道,“哦。”
于是她又继续问道,“你憋了这些天,想的是什么?”
洛宁说道,“我在想郡主对我说的话。”
应檀溪笑道,“他说的话里面,十句能有九句半是假的,你信他做什么?”
洛宁嘲讽道,“怪不得你这么会撒谎。”
应檀溪继续说道,“你想出来什么了吗?”
洛宁看着她平静的说道,“郡主想让我明白人心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
应檀溪噗嗤笑了,“这个道理我在几岁的时候就明白了。”
洛宁认真说道,“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但是八十岁的老翁有时候也看不懂人心。”
应檀溪正色说道,“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想跟你说人心,而是有另一件事情。”
洛宁皱眉说道,“赏花,不去。吃饭,就在这就行。”
应檀溪并没有觉得尴尬,因为她已经习以为常,她不悦哼了一声,然后往周围看了看。
洛宁说道,“尹子卿不在这里,他在后院练剑。”
应檀溪突然回头把门关上。
洛宁皱眉,“大白天关门做什么?”
她看着洛宁的眼睛一字一字说道,“是马嵬关出事了。”
洛宁的脸色一变,“你是说,马嵬关失守了!?”
应檀溪说道,“马嵬关无事。”
洛宁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出来,然后应檀溪望着他继续说道,“是凤尾营…“
“全军覆没了。”
她关着的门突然开了。
尹子卿满头大汗的拎着剑走了进来。
他兴高采烈的还在说着,“神仙哥……”
他的话说到了一半,然后听见了应檀溪的那句话。
他的身体于是僵在了原地。
秋风伴着汗。
只是有些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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