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墨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心里暗暗叫苦,再看陆大人霸王一般红着眼睛瞪视她,翠墨连拒绝的勇气也没有了,翠墨把心一横,拿起一封信读着,慢慢的止住了心跳,这是普通的问候书信,陆大人神情激动莫测,在铺子的方寸之地转来转去,焦躁不安的踱着脚步,翠墨又一连读了几封信,都是陆员外写的,有诗酒唱和,也有的说些日常琐事。
接下来还有一封陆家的求亲信,信上先是商谈日期,又说得罪了田家等事,陆禀听了神情莫名,忽然间又激动起来,眼睛红通通的盯着翠墨,翠墨感觉到陆大人饿狼一般的目光,就像要把她连皮带骨的吞进肚子,翠墨吓得汗毛孔都张开了,木着声音往下念。
接下来另一个人的笔迹写给齐伯伯几封信,里面附了写的文章,真的是字字珠玑,翠墨粗通文字,只觉得写得真好,落款是陆晏,再往下是退婚书,也是那个叫陆晏的年轻人写的,只简略几行干巴巴的文字,翠墨刚念了几句陆禀忽然间激动起来,伸手抢了信,眼睛里的热泪流出来了,失了声音喊着,“我大哥他没死。”
陆大人手里抖着看了半晌,焦躁的转着圈子,“念!”
翠墨把心一横,听了这许多私密事,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害怕了,下一封还是陆晏寥寥几笔的信笺,有“吾另娶佳妇”云云。
信笺颜色陈旧发黄,背面是女子娟秀的几行小诗。
此生另寻连理枝,忽梦上饶陆家村。绿荫匝地柿子黄,门前流水大河湾。
梦里思君花溅泪,寞路烟消鸟无音。寒食春深未有春,携酒洒泪祭残魂。
烟云骤起胆色寒,心急如焚催心肝。满目疮痍半焦黑,断墙犹有片瓦存。
废墟残垣抽花枝,蔷薇娇艳见血痕。凄厉腥风吹血雨,冷月晓星伴冤魂。
忍看陆郎负奇冤,莫问青天日月悬。怜卿果有英雄色,慧剑绝情出阳关。
梧桐半死霜节后,遇难鸳鸯各自飞。本是良缘天妒我,知君两意不为真。
花间又温清凉酒,转眼又是冷淡秋。月露更添桂花馨,枯藤老树有新枝。
佛前许下千般愿,归来洒泪掩重门。夜来倾听窗外雨,挑灯无眠绣嫁衣。
陆禀两眼通红,一边在妆奁里乱翻,下面是一本帐,扉页上题了一首五言。
无缘陆家妇,终为李家鬼。
忽遇故乡人,遮住脸上羞。
另有一行娟秀的蝇头小楷,字迹似乎是新添的,只写了一句话,“不要让陆家绝后。”
陆大人只管坐着发呆,脸上的皮肉不时的抖动一下,脸颊也潮红起来,陆大人看着账本,原来当初陆家出了三千两银子的聘礼,齐氏买了祭田,租子用来修缮陆家祠堂,十八年里维修几次,一笔笔记得分明。
房契、地契是两年后陆晏派人送来的,只说是对齐氏的补偿,陆晏信里写得分明,说他已经另娶了佳人,不肯履行婚约,陆禀心里有一个声音嘶吼着,原来他大哥还活着,还抢回了陆家的部分家产,只是大哥他又在哪里呢,陆禀对齐氏那些莫名的怨怼也消失了,这个差点做了他大嫂的女子,心里到底也没忘了他家。
账本底下就是一些首饰了,显然这也是陆家当初的聘礼,陆禀都推给翠墨,翠墨惊讶的看着陆大人,陆禀一声不吭,只拿了那札书信大踏步扬长而去,连话都没留下来一句。
翠墨急得追出来,陆大人走的只剩了一个影子,翠墨只能先把妆奁收好。
张婆子从外面回来,吓得不敢看翠墨一眼,两人收拾着铺子,大公子来了。
铜锤、铁链在一旁跟着,铜锤瞪圆了眼睛,“我听说陆大人来了,陆大人他把你怎么样了?”一边上下打量着翠墨,见她衣衫平整略微放了心,“翠墨你还是别守着铺子了,你还是回府里帮忙去,你上小厨房也挺好的啊。”
翠墨白了他一眼,“陆大人正人君子,不过在我这里坐了一回,偏你愿意嚼蛆。”
慎哥儿笑着掏出两个铜板递给铜锤,“你两个到那边的茶楼喝大碗茶去。”
铜锤看着两个铜板张了张嘴,铁链连忙笑嘻嘻的接了,“谢大公子赏。”
铁链忙拉着铜锤欢欢喜喜的走了,一边笑着铜锤不开窍,慎哥儿又让张婆子到城西买肉,张婆子也明白大公子支她出去,拿了一吊钱赶紧走了。
翠墨看着好笑,忙把陆大人的表现说了一番,又捧出那个包裹,“陆大人忘了拿走。”
慎哥儿让她先收好了,“陆大人让你读信?你知道夫人差点嫁进陆家了吧?”
“奴婢吓坏了,这样的私密事不是奴婢应该知道的。”
“连我二姐姐也不知道呢,夫人没和她说起,这是夫人临终托我送给陆大人的。”
慎哥儿就和翠墨说了当年的那场大火,“你听陆禀说话的声音,他那嗓子都是让浓烟给呛坏了,夫人和我说过,陆大人那年六岁,仇家先杀了人又放火掩盖一下,全家十九口人几乎都死光了,陆家大少爷刚从齐家回去躲过一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后来就来了封退婚信,夫人也只好另外嫁了。”
听了这样耸人听闻的残忍往事,翠墨掩了嘴不让自己叫出来,心里对那高高在上的陆大人涌起一股同情,“也不知道陆大人怎么活过来的,一个六岁的小孩。”
慎哥儿想了一会儿笑道,“翠墨你也老大不小了,铜锤都和我求了好几回。”
翠墨没想到慎哥儿突然说了这个,低了头说道,“侯府遭难呢,大公子怎么说这种事,再说奴婢心里也不愿意。”
“那你想嫁给谁?翠墨你有心上人了?”慎哥儿双手抱在胸前打量着翠墨,“你也该嫁人了。”
翠墨心里狂跳不止,大公子什么意思呢,侯爷还在牢里,大公子哪有闲心管这些事,心念电闪间,翠墨忽然就明白了,白了脸想了一回利弊,“奴婢愿意与陆大人为妾。”
慎哥儿听了这话笑了,“那样岂不是太便宜了陆大人?”
翠墨咬了嘴唇,“陆大人看着吓人罢了,奴婢也见了他几次,陆大人正经的很,奴婢只是怕陆大人不肯徇私,大公子弄巧成拙,反倒给侯府添乱。”
慎哥儿笑道,“你只说心里究竟愿意还是不愿意?”
翠墨想了一回笑了,“奴婢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的,只是侯爷获罪,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难幸免,给官家再卖一次也不知道会卖到哪里,将来也不知道会流落到何方,奴婢想求一个天大的恩典,求大公子帮奴婢全家脱了奴籍,奴婢愿意跟着陆大人,大公子或许可以救出五小姐和三公子。”
慎哥儿惊奇的打量翠墨,“你跟着我二姐姐这些年,她那点迂腐气你没学会,翠墨你这人还挺知道变通的。”
翠墨羞得满脸通红,“是奴婢不知道羞耻了。”
慎哥儿笑道,“陆大人眼高于顶,他要是想纳妾早就纳了,也是他整天东奔西跑的缘故,一般的女人还真没放在陆大人眼睛里。”
翠墨不知不觉出了一口长气,大公子对她有恩,她也想着报答,只是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又是陆大人那样的活阎王,翠墨说那些话的时候几乎怀着一种悲壮的心情,听了慎哥儿这么说话,翠墨心里也轻松多了,“是奴婢想歪了。”
慎哥儿看得分明,又有哪个女孩子心里不怕陆大人。
“一般人家的小姐还真不放在陆大人眼里,见了他先吓得瘫倒了,陆大人娶回家去又有什么趣,不过这世上总有一个很特别的姑娘,陆大人喜欢吃她做的饭菜,嘴里虽然从来也没说过什么,陆大人待她比较特别一些。”
翠墨一颗心又提到嗓子眼,两只手扭着衣襟。
慎哥儿笑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好歹想清楚了,陆大人不会说话,更不会哄人开心了,一天到晚忙得很,他又不会敛财,手里也没多少银子,他那点俸禄银子也不够花销。”
翠墨低了头,刚才鼓起的那点勇气吓没了,小声嘀咕一句,“听说陆大人半夜吃小孩子。”
慎哥儿听了这话哈哈笑了,“这个你只管放心,陆大人又不会吃他自己的孩子。”
翠墨心里很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管呆呆站着。
慎哥儿站起身笑道,“陆大人要是过来找你,你什么也不必说,他要是让你做饭只管做给他吃,他说话你只管听着就是了。”
翠墨答应一声只管在一边发呆。
慎哥儿回了家先过去看了五姐姐,玉沁搂了谨哥儿坐在那里,谨哥儿看了哥哥扁了小嘴又要哭了,慎哥儿揉着他的脑袋,逗他说了两句话,玉沁就说,“二姐姐家去了,四姐姐在那边忙着呢,我也想过去帮四姐姐忙,谨哥儿他不肯放我过去。”
谨哥儿没了娘,二姐姐又家去了,再不肯放了五姐姐,用小手攥着玉沁的衣襟。
慎哥儿笑道,“四姐姐那边也没什么大事,彩蝶帮着她呢,你哄好谨哥儿就行了。”
说话间就有小厮过来回事情,慎哥儿连忙出去了,却是郭新成他家的小子克扣了粥棚的米粮,叨登出来了还不服气,喝了酒大骂,郭新成想护着他小子,偏偏另一个小厮也是有体面的,平日跟着李侯爷到军营历练,这回李侯爷遭了难,他只好抱紧大公子的大腿。
慎哥儿就让郭新成陪出米粮,又革了他家小子的差事,先撵回家去再说,侯爷蒙难,就有那等欺主的刁奴,看慎哥儿年纪小不肯把他放在眼睛里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