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新成愁的牙花子疼了。
过年这些天侯爷不在府里,大公子不肯回家,府里按下葫芦浮起瓢,趁机出了好几件偷盗的事情,好容易欺下瞒上压下来了,一不留神老夫人又给侯爷定了新夫人,侯爷大发雷霆也下了死命令,再不许老夫人出门应酬,这回可好,老夫人干脆把人都请到家里来,这也是夫人的意思,郭管家拦着也不是不拦着也不是。
赶紧找浑家商量,郭新成家的也苦了脸,天都这么晚了,老夫人催的又急,宴请的那些酒肉菜蔬都没准备,才略说一句老夫人就不自在,老夫人是不管这些事的,到时候只管张嘴吃就是了,以往都是齐氏早早的就安排了,这回齐氏大撒手不管,郭新成家的也过去请示了,彩蝶那个小蹄子只说让她请示老夫人去。
两口子相互看了半晌,郭新成一跺脚,“你好歹想法周全,我这就给侯爷送信去。”
西郊的兵营能有几十里,等郭新成赶过去天也该黑了,夜晚兵营禁闭,他也送不进去消息,郭新成家的帮着他准备了铺盖火镰,只能先到兵营附近的破庙里将就一宿,明儿一早送信进去,等侯爷紧赶慢赶回来时各家的夫人也该来了,黄花菜都凉了。
郭新成家的问了老夫人身边的荷香,听说以后要把府里都交给大公子管着,他两口子都傻了眼,以后府里的天要变了,郭新成家的就说,“反正你到兵营也晚了,不如先过去探探大公子的口风,往后大公子当家,我们俩也要在大公子手下讨生活,大公子你别看他小,心里比侯爷还精明几分,搓弄得老夫人和夫人都听了他的,侯爷又器重他,以后的新夫人讨不着好处,现在是我们俩表忠心的好时候。”
郭新成就先上慎哥儿这边了。
玉容也奉了祖母的命令坐了小轿来看慎哥儿,张顺家的不在,慎哥儿也不在,只有紫苏带着几个丫鬟迎出来,玉容进了慎哥儿的内室,微微的皱了眉,这也太简陋的不像话了,府里的下人房都比这里摆设好,硬杂木的几案,地上摆了一溜硬木椅子,还有一架普通的围屏,屋里连个古董摆件都没有,锦帐很精致,却是府里以前用的。
紫苏上了茶笑道,“我们大公子出去会朋友了,要很晚才能回来,三小姐也尝尝我们这里的点心,这玫瑰酥是新做的,味道也还好,三小姐吃吃看。”
装点心的不过是普通的盘子,茶杯也不过是普通的白茶杯,粗使的婆子用的那种,玉容眼睛里都带出了不满,紫苏陪着小心笑道,“大公子这边儿只有这种茶杯,又不好从府里拿过来,我们大公子手里没银子也置办不起。”
玉容撇了撇嘴没说什么,还以为慎哥儿搬了出去过得有多滋润呢,没想到竟然落套到这般地步了,堂堂侯府的大公子,屋子里这般太简陋,让人看着像什么话,她这会儿送一个恩情过来,将来慎哥儿也得看顾着她。
玉容看不上这些丫鬟,只是慎哥儿不在也只得说了,老夫人等着她回去呢,捏了鼻子端起茶杯,实在不忍心送到嘴边,只好又放下了,“等慎哥儿回来你告诉他,让他明儿一早过去,我在祖母跟前求了许久,祖母方才愿意答应,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呢,祖母说了府里的庶务都交给慎弟弟管着,明日摆酒请客请各家的夫人过去做个见证。”
紫苏听得愣了一下,连忙含笑打听,又夸三小姐手巧,裙子上绣的花好看,又夸三小姐会打扮,玉容只管矜持着,紫苏也想起来了,“我们大公子昨儿还说新得了一套首饰要送给三小姐呢,也不知道大公子放在哪里了,奴婢想起来了。”
紫苏开了壁柜上的小抽屉,拿出一个雕工精美的红木漆盒,玉容忙接了打开一看,红绒布上有一个闪着金光摇晃珠色的金步摇,打造的极其精巧,玉容眼睛都亮了,喜不自禁的拿起来,紫苏连忙殷勤的递过铜镜,玉容往头上比划着,紫苏悄悄笑道,“我们大公子说这个给三小姐添妆,三小姐心里会喜欢呢。”
绛仙在一旁看见气得脸色都变了,刚想要说话,白雪连忙拉了她出去散心。
玉容深深地陶醉了,红了脸两眼亮晶晶的,欣赏镜子里的倩影,都挪不开眼光,紫苏悄悄笑道,“三小姐只管先拿回去好了,也省得大公子费事,老夫人跟前,还得三小姐帮我们大公子说好话。”
玉容连忙笑道,“我不帮着他谁又肯帮着他了?我们俩都是庶出的,也该彼此扶持着,可恨玉沁仗着嫡出的身份不把我放在眼睛里,也不把慎弟弟放在眼睛里,这回等夫人没了我看她还有什么依仗,姑奶奶她也管不了我们家里那些事。”
紫苏只管顺情说好话,奉承着三小姐高兴,把府里的事儿都说了,玉容又坐了多时,看看慎哥儿还不回来,天色渐渐的晚了,玉容只好带着金步摇回去,把盒子交给贴身的小丫鬟拿着,又威胁着不许偷看,方才到祖母这边回话,少不得帮着慎哥儿,又添油加醋的说了慎哥儿那里的简陋,老夫人听了好一阵心酸。
外院这边郭新成和张顺称兄论弟聊了好久,大公子也不回来,连张顺也不知道大公子去了哪里,郭新成明知道张顺不肯说实话也没办法,暗悔当初打错主意了只一心奉承侯爷,有些疏忽大公子了,过了明儿大公子管着庶务,侯爷生了气掣肘起来又会怎么样呢,郭新成摇摇头,府里的下人们越发难了。
喝了一回酒天也黑了,郭新成也得告辞了,还得给侯爷送信呢。
慎哥儿在铺子里头。
躺在炕上的那个人还是梅香吗?那个脸上总是带着恬淡的笑意的梅香姑娘,炕上躺着的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体,脸上两道狰狞的伤口,呆滞的睁大眼睛,也不哭闹也不挣扎,喂她饭也不吃,喂她水也不喝,女人失节也没脸活着了,何况是梅香这样的烈女子,张顺家的和李嫂子也不劝什么了,女人心里的痛只有女人知道。
张顺家的看慎哥儿进来连忙站起来,“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过来了。”
慎哥儿走过去看了梅香一眼,“梅香还是不肯吃东西?”
张顺家的背过身子抹眼泪,周嬷嬷又端进来一碗糖水荷包蛋,一边唠叨着,“真是作孽哟,好好的闺女家给祸祸成什么样子了。”
周嬷嬷看见慎哥儿吓了一跳,慎哥儿接了她手里的碗,“我喂她吃几口。”
张顺家的哭了,“大公子快不要折杀她了,您救回了她,她不必死在那个肮脏地方,梅香心里已经感激大公子了,这是梅香的命,这里也不是大公子来的地方,赶紧回去,让丫鬟们打发你吃饭,奴婢想请几日假陪陪梅香。”
慎哥儿不理会张顺家的,接了碗走到梅香身边就跪下了,张顺家的、李嫂子还有周嬷嬷都齐声惊呼,“不可啊大公子。”
张顺家的更是捂着嘴呜呜哭了,“大公子你折杀了梅香。’”
慎哥儿摇摇头,“梅香当得起我这一跪,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还有那些忠义之士,节烈女子,梅香当得起节烈两个字。”
话还没说完张顺家的哭得走了音儿,忙要拉慎哥儿起来,“大公子你折杀梅香了,大公子你还小,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慎哥儿不肯起来,眼睛看着梅香认真的说,“我知道出了什么事,梅香只不过是让野狗咬了一口,那只野狗我已经让人杀了,我也知道梅香不想活了,几次寻死都没死成,连老天爷都想让你活下去,你死了容易,可是你伤了这些活着的人的心,你知道是梅兰救了你?你知道是她偷偷的给腊梅送的信吗?她一个浆洗房的偷偷出府,要是让主子知道了,她也得被发卖出去,梅香你死了都对不起梅兰待你的情义。”
梅香转了转眼珠,稍微有了点活泛气,慎哥儿接着和她说话,一边趁机把糖水喂进她嘴里,梅香觉出了嘴里甜甜的味道,又混合着嘴里的血腥气,那味道简直令人作呕,不觉翻肠倒肚的吐起来,也许是身体上的折磨恢复了神智,也许是听进去了慎哥儿的那一番话,梅香吐完了虚弱的趴下来,沙哑着嗓子失了音儿,“是梅兰救了我?”
张顺家的哭着递过来一个小包裹,“宋大喜家的一早过来的,我让人送她回去了。”
这是自己送给梅兰的那个包裹,梅香抖着手打开了,里面有三个小银裸子,几件发簪首饰,这不是梅香的全部财产,她死了那些丫鬟会惦记她的财物,怕给宋大喜家的招祸,只给了她一点,这里还有一对银镯子,一堆散铜钱,这些是宋大喜家的能拿出来的全部。
“宋大喜家的见到我就说她害死你了,害惨你了。”张顺家的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慎哥儿看梅香肯说话了,又连忙劝她吃点东西,“梅香我知道你不怕死,你在脸上划这两下已经抱着必死的心了,只是你没想到侯爷能那么绝情,你再也没有寻死的机会,那时候没死成就不必再死了,你能活下去才更不容易。”
没有人愿意去死,除非被逼到了绝路,梅香接过荷包蛋大口吞咽起来,张顺家的和李嫂子周嬷嬷都捂着嘴哭了,慎哥儿转身出去,就见夜幕上挂着点点繁星,凛冽的冷风吹得脸颊生疼,这个世界有多少丑陋就有多少美好。
黄老先生来到身后,也不说什么,只是把手掌放到慎哥儿稚嫩的肩膀上。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