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的恋着一个人,是否会把他放在心里最珍贵的那个位置?西梁之地,山涧落下一道水流,泛起阵阵烟云,天色浅灰,蜿蜒的河边立一名粉衣女子,撑一柄绽着红梅的油纸伞,双目从青草岸边徐徐扫过,莲步轻挪,粉色的衣襟贴着娇躯上往后翻飞着。
“哥哥,你何时才来寻我?”女子凝望着东去的流水,心里悠悠的轻唤。明知今生再难相见,可心里系着他离别时的那句话,成了云汐夜里伤神时多的一分希冀。
忽的飘下几片白色的雪花,洒落河面,又消失了踪迹,有的积在伞顶,好似铺了一层松软的棉絮。西地的冬日风声吹的急,饶是围了一件厚的披风也挡不住彻骨的严寒,可她并不曾离去,每天这个时辰,她都会到这里来眺望些时候。
云汐自李孝清离去至今已经苦等了近两月的时间,庭院中的树叶落的秃了,河边的草也等的枯了,可思念的人儿尚未回来。
忽然从河的那头两道红衣女卫踏水而来,速度奇快。云汐在河岸这头刚留意到那二人,那两女卫便已经一左一右跃到她身边,不由分说两人架住她的臂膀涉水而去。
篱笆小院柴横摞,茅屋烟散人已空。
大唐国金陵池风县内,这几日集会,街头分外的热闹,直将冬日的严寒压了下去。陈锋一路走过小巷,绕过人群,目光紧紧的瞄着一个带帽的灰衣老者,尾随其后。
那灰衣老者半佝偻着颈背,若只是看他背影真叫人觉得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家,若是再看他的步履,又与旁的人有着不同之处,双脚前掌受力,微微向前弓,脚步明显比一般人快乐些,这一点与那迟暮的普通老人家又有着本质的差别。
陈锋望见他突然转进一家客栈,急忙加快了步子跟了过去,途径客栈门前,略微往内余光探查了一遍,正见那老者上了二楼。他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按照驼背老人招供的,那刘海城这两日必定要赶来池风县的。只是如今池风县已经脱离他的掌控,他即便是到了此处也定然会隐了行踪,不会轻易露面。
老者上了楼,客栈外,陈锋又返了回来,进了店门,留意了四周的状况,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语气慵懒:“掌柜的,给我备一个房间歇歇脚。”
客栈的掌柜望着他手里的银子,笑呵呵的搓着手,干笑两声:“客官,实在是对不住,小店已经客满了,您到别处看看去吧。”
“嗯?客满?你这客栈寥寥不见几个人下楼,何来的客满一说,你是怕我出不起银两特地诓我的吧?”陈锋笑望着他,问道。
掌柜脸色明显心虚,可眼下这人又是个执拗的主,硬赶也赶不得,这些做生意的各个都是人精,绝不会豪横的撵走任何一个看着身着还算可以的客人。况且这男子从方才进门那一刻就看上去气度不凡,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效仿的来的,举手投足间都显出贵气,只有长期在名门官宦人家居住才能具备的。
“公子莫要为难老朽了。”掌柜讪笑着回了一句,压低了声音又说:“我这客栈确实没有什么客人。不瞒你说,楼上十间客房也就五间占着。”
“哦?那为何不能给我一间房?”
掌柜的止了话头,踌躇着左右转了转眼珠子,方才讪笑着探出上半身,贴近了他,声音压得极低,说:“我这整个客栈都被那阔气的大爷给包圆了,我哪里还敢再让别的客人住进来。”
陈锋又问:“什么客人?竟然这般豪横?”
“这些人,我也不认识,前后共来了两拨,来这里包下房间的是一名红衣形貌俊美的公子,而后又来了五人,被红衣公子亲自迎了上去,其中一人在大白天的披一件黑色的斗篷,把脸捂得严严实实。”掌柜的到底是年纪大了,不由得话也多了些,越说越起劲,仿佛是在谈论一件有趣的怪事。
“掌柜的,那些人出了多少银两包了你这店?我比往常的价钱多给些,你就在这客栈中给我寻个歇脚的地方也行,我这一路走来是在是脚底生疼走不动啦。”陈锋故作痛苦,求了一声。
“唉……,你这……。”掌柜的面露难色,可是于情于钱,他都狠不下那个心再将他请出去。想了些时候才下了决断,长叹一声:“好吧,我就在一楼的隔仓里给你搭个床板你歇歇吧,不过明日你就得快走,若是叫那些人发现了可不成。”
陈锋心里一喜,急忙把银子塞进老掌柜手中,跟他往楼下的一间隔仓去。这隔仓本就是堆放杂物的地方,故而灰尘积的厚,掌柜的与他搬了几个大木箱子拼在一起,又搭了一床褥子,算是个简易的床榻。陈锋本就不是真的来此借宿的,故而也不在乎条件差不差,方才跟着那老者一路进了这客栈,又听老掌柜的话,心里暗暗肯定那老者必定就是枯海老和尚,只不过用高帽遮住了秃头,却从微末之间能够看得到那老和尚的影子。
如驼背老人说的,明天夜里他们就会有动作了,今夜必然为明日之事提前做好准备。老掌柜出了隔仓,嘱咐陈锋不要往外走动,到了饭时自会把饭菜端来。陈锋连连应下,送他出了门。卧在褥子上,双目盯着屋顶,耳朵细细听着周围传来的细微声响。
客栈二楼的房间内,灰衣老者走到东边最顶头的房间,轻扣两声入了门。门内,刘海城披着黑袍坐在桌前,另一边坐的红衣男子却是九炎尊者洛尘,静坐刘海城左手边,面色平淡不加丝毫表情。灰衣老者入了门,轻轻掩上,躬身躲到桌前,合十双掌向刘海城施了一礼,恭声笑道:“大人,阵台那边我已经全都办妥了,只待明日夜里容九炎尊者出手相助便可。”
九炎面色平淡,对他的话仿若未闻,自顾品了一口茶,常常的睫毛抬了抬。
刘海城满意的点了点头,旋即老脸上堆了笑意,望向九炎,笑道:“明日就有劳上尊了。”九炎是他废了百般周折,折了万两家财才求得他施法相助,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和不尊。
“嗯!刘大人尽管放宽心就是。”九炎微微一笑,话里依旧语气平淡的很。刘海城不知从何处为他寻来了一节九幽腾的根茎,虽然并不是当初许诺之物,但也能勉强有些用。况且杀人夺命之事均不有自己来作,并不会给自己造下什么业债,自己需要做的,无非是驱动阵法运转帮他渡灵而已。
望月楼在城外的山头高处,凌风而立,南宫燕淑陪着孝清下山到山下的村子闲游,每日倒也过的轻松自在。山脚下的白梅凌寒开了几支,李孝清邀佳人挪步在花前,望一眼她绝美的容颜,又看一眼白梅轻嗅芬芳,人在花下,竟把无意争春的寒梅羞煞。
“你看这梅花开的多好。”燕淑压低一枝梅,笑面如花,眉目含情,娇笑一声,拉着孝清的衣袖望花丛深处寻去。这里的梅花开的真的好,西南之地的梅花要比北方足足早开一月还多,孝清被她拉着往前,脸上也饱含笑意,多希望时间能慢些流走。
孝清摘了一朵花为她戴在发鬓,双眸带着醉意。惹得燕淑羞红了脸,面色又柔了几分,轻唤一声:“哥哥……。”嗓音清脆悦耳,可这一句哥哥却叫他心头一颤,暗暗念着:这话怎么这般熟悉?
梦里时长浮现的画面骤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那道倩影竟与身边的佳人这般相似。本来模糊的记忆渐渐有了几分画面,大都是关于她的。不知不觉的伸手捉住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里,心头一柔,似水一般化开来。
南宫燕淑也觉得画面很是熟悉,被捉住的小手微热并未挣扎,双颊烧的通红发烫,这还是记事以来第一次有男子碰到她的发肤。
“我记得在寒冬里绽放的雪梅可用来制作梅花酿,味道香醇,比一般的花酒要更加甜美。”南宫燕淑柔声说,这梅花酿是在一本古籍里看得,如今花开的正好,便想着为他酿制一坛。
孝清听得出她的情意,笑意更浓了些,原本空白的记忆里如今满满的全是她的音容笑貌,有时候甚至觉得这是上苍对他的垂怜恩宠,若能得此贤妻夫复何求?
“那我们今日便来封制一坛,等来年的时候也好品到它的滋味。”
“好,待来年,你我再来此地共饮此酒。”燕淑应下,与他寻来了坛子,放了蒸熟的糯米拌匀,又按照书中所记载的放了点当归与枸杞子,放水封了坛。于望月楼庭中梅树下挖了三尺,将缝好的酒坛轻放入洞中,孝清盖了土,待一切做好,与燕淑相视一眼印了今日之约。
天色暗了,孝清点了红烛,捏了捏眉心。这几日脑海里不断的涌现一些画面,渐渐清晰,总是让他发觉似乎还有什么事情等他去做。嘴里喃喃的念着:“池风县,池风县……,我要去池风县做什么?”
南宫燕淑为他铺好床褥,听他嘴里念叨,留神听了,心里不由叹声:看来他这几日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从前的记忆,唉……,他迟早是得回去的。走到灯前,为他轻捏着肩头,柔声道:“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李孝清心里头对那个叫池风县的地方越来越清晰,连忙问她:“燕淑,你知道不知道这个池风县在何处?我想明日去看一看,为何它在我记忆里这般熟悉。”
南宫燕淑眸子垂了一些,柔声笑道:“好,明日一早我们便一道进城去。”
不知为何,孝清总是从她的话中听出一丝哀伤,仿佛掺杂着离别之痛。
夜色深沉,西北风从门缝望屋里呼呼的叫喊着,急促的声音让陈锋更加清醒了些,扫除脑子里的倦意。灰衣老者上了楼至今未再听到出门声,陈锋寻思着摸上楼去探探情况。现在刚过亥时,老掌柜已经关了店门,若是往常时候,客栈是要到子时之后才关门的,眼下即便来了客人也接待不了,倒不如干脆关上,省的干耗着。
老掌柜关好门窗,大大的打着哈欠,回了里屋歇着去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掌柜睡下的房间传来阵阵呼噜声,想来是已经睡熟了。陈锋蹑着脚出了隔仓,提剑往楼上模去,客栈内的烛火都熄灭了,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西下陈设,只能借着透过窗纸的月光循着阶梯一步一步的轻轻踩上去。
二楼东边最顶头的烛火还亮着,陈锋望门口看了看,却看那门口处站着一个黑黑的人影,隐在角落处望四周望着。陈锋心里暗道一声不好,那人一定是刘海城故意派来巡视外面动静的。
眼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磨摸过去已经不太现实。旋即总腰间摸出三根细针,右手一弹,无声无息眨眼间没入了黑影的体内,那人身子一软瘫倒了地上。陈锋急忙弓着身子摸到那人旁边给他吞下一枚药丸,才又把他拖入了暗处。
陈锋轻轻倚在窗外从破开窗户纸一个细小的空洞,往里望去,灰衣老者已经摘掉了高帽,腰板也挺直了,那般相貌和形色,还真是枯海。
刘海城正与枯海详谈着什么,另一红衣男子偶尔抬眸望一望二人,并不多话。
“刘大人,那上官家的小千金如今已经被我放在了阵眼石棺中,待明日时辰一到,大人就可以得了仙力从此入了修行,修的好还能与天地争寿,实在是大好事呀。”枯海拍马屁笑着连邀功待赞赏。
刘海城听在耳朵里舒服的很,满意的笑了笑,问他:“那李孝清你当真看的准?他不是凡人?”
九炎眸子顿了顿,余光瞥了刘海城的脸色,没想到他居然让枯海待人去斩杀李孝清,心里暗骂一声不知死活。之前刘海城派人去请他的时候可并未说得这件事与李孝清有瓜葛,不过现在看却能见得刘海城等人在李孝清手上必然吃了大亏。
枯海在李孝清手中败走两次,心里已经蒙上了一层阴影。若是这般下去,必然会成为他心头的魔障,可是那夜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叫他生不起半分抵抗的胆力。想着,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他居然懂得佛法,而且功力非同一般,根本不是我这等人能够应付得了的。虽然这些天秘传县令不在府中,但是我们也还是要增强些防范,这个人远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刘海城紧紧的周了皱眉,暗叹一声:“罢了罢了,眼下阵法之事才是关键。”
“上官霜儿必须活着,否则她一死,其体内的灵物也会随之散去,到时候可就真的是白忙活一场了。”刘海城叮嘱了一声。
……
陈锋蹲在门口,细听,手里的拳头越发握紧,心里也总算明白过来。没想到刘海城不仅敢对李孝清出手,居然敢对陛下最宠爱的三公主李玲儿下手。借而栽赃给上官府,给上官云鹤一个致命的打击。
隔着窗户的小洞往内看,九元察觉到了什么,眼帘轻轻抬了抬,望窗户处望了望,没有说话。
次日清晨一早,南宫燕淑应了孝清的话,带他一并下了山。一路朝池风县走去,他既然脑海中的记忆渐渐复苏,这些事他也迟早是要知道的,因此眼下倒也豁达。
池风县连着三天集市,街上的行人挨挨攘攘的挪动着步子,孝清牵着燕淑的嫩手避开拥挤的人流,从小巷穿过,走在巷道内,循着脑海里的路线,一路朝着衙门走去。
入了正堂,衙役正在两边列着,由殷飞操练刀法,刀刀听得破风声,比起原先那些胡乱的章法,这套刀法要更为精奥。一名衙役瞥见来人,眼中骤然狂喜,大叫一声:“大人回来啦,大人回来啦。”
殷飞正为众人示范,忽听到有人吵闹,顿时脸色阴沉下来,忽而双目骤然睁大,转身望去,惊呼道:“先生,你回来啦。”
李孝清看着这人熟悉,但实在想不起来他是谁,疑惑的蹙眉望向他,问:“你是谁?是这里管事的吗?”
众人闻言,纷纷愣了愣,相互对视摇头,完全理解不得县令大人是怎么啦?为什么回来后不认识众人了?
殷飞脸色一僵,旋即看向南宫燕淑,低声问道:“南宫小姐,我家先生这是怎么啦?怎会不认得我?”
南宫燕淑面色复杂,叹道:“他被枯海伤了神魂,大部分记忆都都了损伤,自然记不清楚一些人和事都是正常的。”
“啊?竟然这么严重?幸好雪儿小姐从京城赶回来了,现在正在后院,我们现在就去求她帮先生诊治。”殷飞望着孝清迷茫的神色,心里很不是滋味,转身就带二人进了内院。
孝清没有多话,他虽然失了记忆,但是智商还在,能察觉到这些人对自己的忠诚。手里仍旧牵着燕淑的小手,跟着殷飞入了内院。
内院庭中,一白衣女子坐在石桌前,手里捏一枚白玉佩怔怔出神。忽而听见殷飞来报:“公孙小姐,先生回来了。”
公孙雪儿骤然站起身望他身后寻去,果然见得日思夜想的人儿就站在十步之外往这边看着,他的右手还牵着南宫燕淑的小手。公孙雪儿顿时气炸,尖叫一声:“啊……李孝清,你个混蛋。”红着两只大眼睛,张牙舞爪的就要朝他扑去。
李孝清见她熟悉,可也记不清她到底是何人,连忙闪身避开,蹙眉语气不悦的说了一句:“姑娘我并不记得你是谁,还请自重,不要失了仪态。”
殷飞也没想到公孙雪儿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直到瞥见孝清牵着燕淑的手,才狠狠一拍额头暗道大意了。旋即跑到公孙雪儿身前,急声劝到:“公孙姑娘莫要生气,莫要生气,先生他伤了神魂,现在根本不记得我们了,我带他来就是劳你寻个救治的法子。”
“什么?他被伤了神魂?失忆?”雪儿也愣住了,扭头望孝清眼中细细看了片刻,暗道一声原来如此,脸上的怒气也消了些。
冷冷的瞥了一眼二人牵着的手,杏眼瞪圆了,大吼一声:“放开。”
孝清蹙了蹙眉,面色不喜她这般撒泼的模样,南宫燕淑心知要雪儿为他治病,眼下不好惹恼她。望着孝清,浅浅一笑,柔声说了句:“你随公孙小姐把病治好,我在这儿等你。”同时将小手抽了出来。
公孙雪儿气鼓鼓的冷哼一声,幽怨的剜了孝清一眼,不客气的叫道:“随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