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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3 章 第 193 章(1 / 1)

[欧巴]

天儿冷得鼻涕都快冻住,丰年从小西门出来直奔畅春园食街,到了同学们经常聚餐的烤鱼店。有个师姐提前拿到了西部某985的教职,聘用公示还在进行,就被一群人闹腾着请客吃饭。

都读了一肚子书,眼下说的却是去向,有准备去房地产公司做策划的,还有更“正经”的去向就是选调。按照大伙儿关于“学历学校双贬值”的一致认知,趁着树还算大,师兄师姐们劝丰年早点下决心。

“留北京也是买不起房,就说为了下一代吧,咬牙为孩子吃苦几十年,我图什么?”喝高了的师兄最近刚刚分手,图他们给我烧纸时斤两足点儿吗?

要是他们知道有人要给丰年买房却让她拒绝了,一定一手伸出大拇指,“无愧风骨。”再另一手伸小拇指,“丰年何苦?”

丰年今天这顿饭吃着最闷,因为怀里揣着宋姐的三句话,“我回北京了。”“真的不见了?”“丰年,幼稚有时是美德,也是束缚。”

丰年一个月前说别见了,你去找下一站栖息的地儿,我也给你自由。

宋姐就没再说一句话,像彻底从丰年的世界蒸发了一样。

眼下,热气糊了窗玻璃,水珠子在稀薄的雾气上再也挂不住,正滴滴下滑。丰年觉得今天再冷点儿才好,吃什么热乎的?活该她被冻得心皴肝裂。

吃到十点半时散了伙,师姐一个个地叮嘱感谢,到了丰年这儿她就摸了把卷毛,“丰年啊,我是不指望以后作出什么专业贡献了,咱们当中,只有你身负重任。”师姐去高校是去做校长行政秘书的。

丰年的鼻孔嘴巴中呼出几道白气,手插口袋里慢慢往回走,边走边心里骂着师姐和宋姐——是你们自己不要理想的,你们伏身现实,为什么要把我怀丰年当块儿碑矗路边?

专业的理想,爱情的理想,在你们眼里就是场精致的文艺片,说起来头头是道,做起来却眼高手低。为理想的潜台词是做傻子吗?

丰年觉得大概自己是真傻得挂相,才被人再三委以重任。走到西门前,丰年忽然转身没进,拉起围巾缩着脖子往车站而行,酒气上了头,丰年抓起手机拨出去,“行啊,我现在去左家庄,你要有诚意就在那儿等我。”

她强势地说完,眼泪很快掉下,黏成了一道浅浅的痕迹,擦了后觉得疼。

“喂——”丰年在路边冲着电话说,“宋越琼,喂?你不是想要招手即来挥手即去吗?我也这样儿,公平不?我不要你的房子,我就要公平,行不行?”

宋姐那边不出声,听着丰年抽泣好一会儿,“我在这儿。”宋姐的声音有点颤抖,“你要公平,我现在就去学校。”

“你别来!”丰年哭得鼻头红透,“你别来了,我玩不起。”

丰年憋了几个月终于发出脾气,“你把我当什么?”宋越琼就挂了电话。丰年走到车站时发现自己早就没了方向,她不想回宿舍,转道去宾馆开了间房。今夜注定折腾,还没躺下,又来了电话,那头是宿海委屈的声音,“坏丰年,我在火车站。”

哪个火车站?丰年有点犯晕。

北京南站。大姑娘说我来投奔你,我不想待在柏州了。

丰年彻底惊醒,“什么?”

就是这样,宿海说也不想回左家庄的理发店,她格劳瑞啊要在北京剪出名气,坏丰年你收留我不?就一两天,等我找到住的地方就搬走。还有,你陪我去找理发师的工作好不好?不行我就在小路边支个摊儿给人剪。

丰年说你等我,自己抓了羽绒服就出门,幸好路程不算远,打车也不堵,三十几分钟就接到了逃荒一样的宿海——大姑娘包裹得厚厚的,脸上还有道长疤痕,手拉两个拉杆箱,箱子上系着只脏了的彩色公仔熊。人是委屈的,熊也是落魄的,丰年的视线落在宿海脸上,她说我饿了。

行,去我学校旁吃。丰年帮她拉箱子。

大姑娘坐定就不说话,吃了一碗米线后捎带着把丰年的也搞定,打了个嗝,这才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被批评教育,他也没被关进去,说是感情纠纷。我妈打了我,我不想和她一块儿开店了。”

宿海的头发随意绾成半大个丸子在头顶,刘海垂下,大姑娘丰满的唇动了动,油水气幼稚气生气也动了动。丰年看着她的脸,“疼不疼?”

不疼,我打他打得可疼了,眼睛都被我揍肿。警察让我以后别再动手了,会嫁不出去。宿海吃完了才有点局促,双手放在膝盖上错着,“坏丰年……我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儿,你从小不给我找点儿麻烦我还不适应。丰年和宿海对视,看着大姑娘笑出的卧蚕,她也笑。

你来了真好,丰年说。

房间是现成的,丰年躺一侧,大姑娘躺另外一侧,中间隔着那只脏熊。丰年说带上它,它一定很重要吧?

“重要,这是初二时小柳送我的。”宿海说它看着脏,其实不脏的,是和衣服一块儿洗串了颜色。她转头,看丰年撑着脑袋看吸顶灯,“坏丰年,你速度真快,都提前帮我开了房间。”

丰年苦笑,“这是为我自己开的,还没来及睡下而已。”你一定觉着我有毛病吧?学校这么近我还不回宿舍,我今天不想回。

“是在学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吗?”宿海盯坏丰年的头发,“我还带了剪刀,明天给你剪吧。”

好。丰年轻声说,我就是有点麻木……我怕她会来找我。丰年说小海,你被艾迪森死缠烂打,我被宋姐也是。

“不同的是,艾迪森成天在你跟前对不对?宋越琼在我心里。”丰年问宿海闷不闷?要不开电视吧?

不用。和你说话不闷。宿海的手机又响了,她依旧按下。两人静了片刻,丰年说你妈妈担心吧?

大姑娘眼睛立即染红,“我给她留了信,让她放心。我这身材,又能打,她应该只会担心我进局子。”丰年笑了声,侧身面对宿海,“你难过的不仅仅是你妈打你,主要因为她不理解你对不对?”

宿海的眼泪满溢出,丰年替她擦了,大姑娘躲开她的手,拉起被子盖在头上闷声道,“小时候,她被后奶奶欺负,我去帮忙后她说以后大人的事我别插手。可我不插手的话她哪里是人家对手?”坏丰年,开店真的特别不容易,我妈脾气好,有时被客人欺负也带着笑。拢共百儿八十块的买卖,犯得着吗?

我妈说做左邻右舍买卖的,你脾气大了,传出去不好,人家觉得你这人做买卖不诚意。

大姑娘拉下被子,小鹿一样的大眼睛看着坏丰年,“店被砸了,她还能忍,我忍不了。那是我妈,不能受委屈。今天能砸我家店,明天砸什么?”

她老说没教好我。宿海哽咽了下,可她离婚也没问过我啊,再结婚生孩子也是,现在又离了。她是不是觉着我不好才生了邵君涵?

这才是症结。丰年笑,“不是。”在婚姻里,你妈妈有她的难言之隐,并不是因为你不好才生的弟弟。

什么难言之隐?宿海说我不要结婚了,谈恋爱都这么可怕,更别说结婚过日子生孩子。

丰年不响,依旧面向宿海,眼神却飘到别处,她说有很多吧,我妈不愿意和我爸离婚,一边嫌弃他不为小家出力,一边又怕离婚被人戳戳点点。我们那地方,镇子里的人连邻居家的鸡什么时候下蛋都一清二楚,没隐私。

丰年其实想到了宋姐,哪怕到了这境地,她还是在为宋姐找各种苦衷,还推一及三地想到一些后婚姻时期的无奈。

“坏丰年,宋姐最喜欢你什么?”大姑娘的问题让丰年回神,她说不清楚。以前她说过我像她同学,后来我就不愿意往那儿想。

你知道吗,我觉得她应该特别喜欢你温柔。宿海说你这人特别好,不会生气,不小心眼。

“我小气的,也会生气。”丰年的电话又响了,她一看“宋姐”,摁下不说话,翻着眼睛看天花板默数十五秒,数一下,心里就燥一分。数到十下,她接了,“我要睡了。”

“上次在天台你也是要执意马上回柏州,不愿意听我的解释。”宋姐在那端叹气,“咱们相差二十岁,本来就异于常人间的感情,为什么要用世俗的成见绑架自己呢?”

哪些世俗之见?丰年说我有自知之明,我们连世俗之礼都成不了。我们无法结婚,哪怕有机会去国外办个手续,你过不了璋璋那一关。你以为我在意这个对不对?宋越琼,你错了。我不在意能不能结婚,甚至不在意能不能一直生活在一起,哪怕一年十二个月,你只能拿出十二天和我见面。

我在意的是,在你的生活里只是调味品,就是一瓶黑胡椒,还被你放在绞椒器中。你想要时,倒过来,旋转,碾磨,黑胡椒粒成了末。仅此而已。

是的,我不怨,我是你最好的礼物,我只想听到一句话,就一句,“怀丰年,我搬不动生活,但你不是礼物,你不是胡椒粒,你是我爱的人。”丰年说我真傻,做物件儿还做得挺开心。宋越琼,你的精致算法太深,我高度不够,无法理解。

你要送我房子,是因为愧疚,还是也希望在这座房子里,可以将我关得更久点儿?

丰年揉眼睛,背对着宿海和宋姐对峙。宋姐半晌才说,原来你这么想?

那要我怎么想?丰年问。

是的,我不能指挥遥控你的想法。宋姐无力地回道,那就不见了吧,祝你前程似锦,找到真正爱你的人。

她挂了电话,丰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眼手机,“宋——”宋越琼的声音听不见了。丰年心脏麻痹了下,她低头对着墙壁呆呆坐了会儿,宿海翻到她身侧,“坏丰年?”

这下真分了。丰年喃喃,她看着宿海,“小海——”泪水滚滚而下,丰年被大姑娘抱在怀里,眼泪都抹在宿海领子上,“我……我难过。”

我知道,我知道,大姑娘说那你就哭,哭出来。

丰年放声,她凄凉,又温暖,没有声嘶力竭,只是腹部抽搐,嗓音压低。大姑娘的手覆上她的脖子,轻轻抓了那里的发脚,被此情此景感染,竟然大声哭出来。

丰年被吓到,吸了鼻子,“怎么了小海?”

谈恋爱太惨了,太惨了。宿海哭,坏丰年,我没见过你开心几回。还有小柳,她也惨。明恋不舒服,暗恋也不舒服…

丰年揩泪,“不,不,谈恋爱也有很开心的地方。”

不开心!你都成了胡椒粒了,要碾成粉末。大姑娘说我不该来,到处都怪伤心的。坏丰年,我不想长大,我喜欢一直住在城中村,拿小钳子烫头发,和你们吃喝玩乐。

这话天真得惹丰年破涕为笑,她反将大姑娘抱住,“没事儿,真的。明天带你吃羊蝎子,红汤白汤一块儿上。”

丰年哭肿了眼睛,第二天陪着大姑娘吃羊蝎子,还不忘记昨儿半夜偷偷给毛信霞发消息,说宿海和自己在一起,做通她的工作后再送她回柏州。

毛信霞千恩万谢,说就猜她去找你了。再转来两千块,说小怀你带她吃些好吃的。这孩子没有几顿饭哄不好的。

宿海戴着手套啃骨头,丰年给她烫菜捞菜。大姑娘说你手机又亮了,飘过去好长的消息,一条接一条。

“哦。”丰年擦了眼镜上的水蒸气,果然看到宋姐的多条留言:

丰年:

见字如面。虽然今年我着急赶回来,却也做好了见不到你的心理准备。相识两年,相恋一年多,这样的刻度在我的人生中时间不算长,但绝不浅。

我以为上次天台一游能将我心里的话表达清楚,可惜,毕业多年,我文字语言功夫见退,辞不达意有此原因,更多因为我走太远,我们的轨道看似重叠,其实错综分布。

婚姻于我已是过去式,自由在身,财务无虞,我本该能放宽心享受爱情。但有两点一直让我左右为难:其一,你年纪太轻,人生尚且有无数可能性。我贪心,一面想尽可能和你长久,另一方面又怕耽误你的人生选择。所以我希望,咱们用一种轻松些的心态面对感情。抱着“必然失去、是以珍惜”的念头相处。我一直钦佩波伏娃的“爱情成于自由”一说,但忽略了一点,“自由成于相互对等。”

其二,璋璋知道了我们的关系。这孩子敏悟,略谈几句就未再提,而我已经坐立不安数月。

可能人生不必尽求完美,在很多人看来我算成功,应该提早看开。

另,柏州购房一事并非为了关住你,是我觉得以我的力量能帮你些许,思来想去,一是工作落户北京,二是购房帮父母、尤其你母亲早日解脱于生活的困顿。你是个极温柔善良的人,对你母亲总有遗憾不满,更有愧疚。如果此事伤及你,请接受我的歉意。你本非金丝雀,不必以美笼华食为诱饵,但好友间尚且有筑巢相助的美事,何况你我?这笔钱我已单独存起,如果你需要,随时来取即可。

丰年,你不是胡椒粒,也不是调味品。你是一把小小的锋利的剑,不会致命,但足以划破我赖以为生的伪装。你不要世俗名分,只要爱情里的名分。我以为我给了你,你以为从没接收到。我想刀和木石该最相配,我非木石,更像一湾已经看到了尽头的水流。

谢谢你,给了我一段美妙的爱情。刻舟求剑不得,你的剑却沉入水底,足够我余生回看揣摹,你来过,真好。

我已改签机票,明天就回父母处。为人女多年,几乎未好好尽心侍奉,从今起算来得及。

昨晚电话,我言辞失了风度,望你谅解。但祝福未变,愿你得一心爱人,能朝夕相伴,不为名分虚实苦恼。再见也好,不再见也毋需难过,丰年。

曾经的爱人越琼

丰年哆嗦着回拨宋姐,那端已经无人接听,怕是在起飞前才发的。羊蝎子店內,碳火正红,白汽缭绕,汤汁翻滚,窗外是喧阗的街道,窗内是一张张真实的脸。

她看宿海,恍惚以为这不是北京城,而是柏州。宋越琼像一本她读过的小说女主角,她哭了,笑了,闹了,再沉重叹息,终将书合上。

一场梦醒了,她却陷入了庄周梦蝶的幻境。丰年低头,看着碗里的酱碟,大姑娘已经给她夹了一筷子鲜切肉,“吃啊坏丰年,这会儿最嫩了。”

丰年吃羊肉,暖得心里化开,她张嘴哈气,眼泪流下。丰年还在尽力吃,隔着雾气缭绕的那头的宿海也也吃得兴起点头,“你开心了点没有?”丰年假装擦汗,抹了眼泪后问宿海。

“开心!”大姑娘说,“坏丰年,我要开店做老板,赚了钱天天带你吃这个。”这顿你付,对吧?

丰年想笑,她忍了下,笑不像笑,哭不像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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