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身边的小情侣不时上演分分合合的狗血戏码,俞任见得多,还生出些羡慕。她这个月找了卯生三回,结果全部完美错过。她只能在周日回家放风的那半天打开q看留言:卯生说她在忙着盯装修;卯生说她妈妈身体恢复得不错,但是除了去医院做复建就宁愿待在租来的房子里不出门;卯生说戏校老师不喜欢她的唱腔,他们的流派和王梨的不同……卯生说要回柏州还要等到暑假。
再过一个月,她连卯生在q上的消息都很少看到。卯生像一只回归丛林的小野兔不见了踪迹。
俞任在八中体育课上发呆想着卯生,戴着破眼镜的怀丰年看在眼里,“要不期末考试完了你就去找她?”虽然俞任从没正面谈过她和卯生的关系,可怀丰年看得出——不见每周日来找她的那个女孩,俞任越来越郁郁寡欢。
“一放假第二天我就得出去两周,然后回来补高三数学和英语。”俞晓敏不晓得从哪里联系北京top2高校的夏令营,还请俞任的老师们给写了推荐信。俞任可想而知妈妈将会看管得自己有多严格,现在每周回一次家也只能打开电脑半小时。
“高考还有两年,我没疯,我妈先疯了。”俞任对这种安排很不乐意,“我现在一点时间都没有,我妈这是报复我选了文科。”
怀丰年却若有所思,末了还有些羡慕,“我妈这样报复我就好了。”暑假时老八中外的馄饨店也不缺生意,她的技能更得到了扩展:除了包馄饨,还能炸油条拌凉皮。
“你妈为了报复你不计成本,我妈却想着从我身上榨取剩余价值。”怀丰年觉得从她爸爸当了个校长起,她妈妈就越来越缺乏安全感。能抓的两样就是钱和女儿。如果两手抓麻烦,那就用女儿帮着生钱。
“她……不会吧?毕竟是你妈妈,她攒钱可能为了你以后念大学。”俞任不太理解。
“哈,念大学也和我说明白了,每个月三百块生活费,现在也需要我自己在馄饨店攒着,她帮我记账。”怀丰年揉着眉心,“她老疑神疑鬼,说我爸升官了有外遇。就我爸那个乡下初中,一个月三千多的工资他哪里出得起轨。”
当年一心考经济学结果被调剂到政治学的父亲一直过得简朴,除了留足自己吸烟喝酒的钱,剩下的都贴补给了爷爷奶奶叔叔们。下班回家就带一张嘴,过日子的钱还得怀丰年的妈妈靠着开小卖部张罗。
夫妻俩吵架不出三句就目的明确地奔着钱眼钻,“我们家的主要矛盾是家庭生活开支日益增长和我爸常年在经济上毫无贡献之间的矛盾。”怀丰年有些时候理解母亲的困窘和无助,更多时候很厌恶这种为钱所困的焦灼。她在学校过得也相当节省,俞任每天伙食费三十块,都超过了不少柏州的在校大学生。而怀丰年只有五块钱。外出下馆子俞任会炒两个菜,怀丰年只舍得吃份炒面,而俞任总以自己吃不了为由将肉多扒拉给同学。
“你是为情所困,我是为稻粱发愁。”怀丰年伸了个懒腰,“加油吧俞任,你再忍忍,扛上两年就能和心上人相聚了。”
俞任心疼地看着怀丰年,“你也再扛扛。”
怀丰年只是笑,“嘿嘿。”
俞任不知道的是卯生已经扛着比她沉重得多的事儿。赵兰截肢后羞于拄拐或者坐轮椅出门,每天在家里过着提前退休的古墓生活。柴米油盐得卯生留意着往家里搬,一旦缺了什么,哪怕是袋可以去楼下买的盐,以往温柔的赵兰就会发脾气。锅碗瓢盆砸得砰砰响,让卯生现在回来都提心吊胆,生怕赵兰的火气苗子在什么地方被点燃。
她还要和装修队的老油子掰扯材料人工,向来讨厌数学的她不得已准备个笔记本不时算账,而且每天都要蹲现场闻油漆。包工头见她是个小姑娘故意使坏,说好的实木整体家具给偷偷换成三合板材质,还敲着板子指鹿为马,“你看这木头多结实,橡木的。”
被气得差点哭出来的卯生硬气地喊停了余下工程,说要找人检测。
包工头说成,你慢慢检测,我为了你好帮你省钱,你别不识好歹,我又不缺你这一家的活儿。几万块的买卖何必为难自己。
这倒成了卯生自己给自己找麻烦。那天卯生带着印秀去装修得一片狼藉的现场看,她拿起堆在墙边的三合板,“瞧,我都能折断。”她真就用膝盖顶着折断了那块板子,气哼哼地扔墙角后她进厨房和洗手间,“线也走得乱七八糟。”
印秀笑,“你还懂埋线呐?”
“我去隔壁邻居家参观了,没有哪一家走得像我家这么糟的。”卯生也后悔自己怎么不多找几家工程队问问,当时被那包工头一张看似憨厚的脸给骗了,合同条款也是粗而又粗,压根没提及质量保证问题。
“前面七七八八花了四万多了,才搞成这样。”卯生挫败地看着还没铺好的地砖,那下面果然能看见没清理掉的建筑垃圾渣子,“重新找人的话,前面的钱可能就白花。”她苦脸皱眉的模样让印秀心里一动,她踌躇了下,“等我帮你问问,你电话借我。”
卯生将信将疑地递上电话,印秀拿出张名片就去阳台拨,等待接通时,印秀忽然直觉她押进了自己难以控制的东西。
浩哥接了电话,一听是印秀就很热情,听她三言两语讲完事情后,他说你把那个施工队长的电话姓名发给我,后面的事就不用操心了。
听他说得轻巧,印秀有些懵,“那……要怎么处理?”
“都是一个城市里的同行,一般我们不会闹得大家都难看。你放心,我在省城朋友多,这点小事情还不在话下。”浩哥说他会让自己公司的师傅来彻底检查对照一遍,看看前期装修的问题在哪儿。然后让内行和装修队的人直接沟通,谈得来就改。他要不乐意就算了,后面的尾款也别付他,剩下的工程我们公司可以包圆,能不返工就不返工,价格给你最优惠。
最后浩哥还问,“是你男朋友家的房子?”
印秀说不是,迟疑了下,她说,“我朋友,女孩子。”
浩哥那头放松地笑了声,“挺义气。”
卯生的装修问题在搁浅了半个月后撞上了大运,印姐一个电话就让这事有了眉目。她拉着印秀的手连声谢“好姐姐”,印秀撸她头发,“你要再长点心了。”好姐姐在开心后眼眸渐渐深了起来,卯生还不懂她在算人情帐。
提醒卯生“长点心”的不止印秀,五月中旬一个寻常的下午,逃课的卯生在网吧里放松片刻。打了两局游戏的她觉得无聊,就盯着q上一排头像发呆。
这里有她小学初中和柏州戏校的同学,有她各校的小姐妹,如果卯生有意,她可以随意找到个人陪自己聊天打发时间。然而她没心情说话,转来省城几个月,卯生在生活中越来越寡言。这不是唱戏可以跟着本子走,台上还有搭档给提示。越来越多的没有台本的突发事件让卯生应接不暇。
柏州戏校的老搭档、虎妞苗媛的留言来了:王梨老师主演的新戏拿了文华奖,市里一高兴,奖励了剧团两百万。还要在各地巡演这出戏。
苗媛话锋一转,也不知道拐弯抹角就直接问,“说王梨老师和你妈妈关系不一般,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卯生默默关了对话框,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知道怎么回事,她又不知道这叫怎么回事。
舅舅没拿到一分钱,扬言之前的二十万一毛也不会归还,“这是你妈欠我们家的。”他找理由一路找到了一九七几年赵兰进戏校念书,说全家为了供妹妹让他辍学,导致他没考上名牌反而卖了几十年海产。
他一定还恼羞成怒散布了谣言,不晓得师傅听到说什么心情。就连深居简出的妈妈赵兰都听到了风声,何况处在柏州舆论漩涡中心的师傅?
卯生手欠地搜了本地论坛,果然看到盖了千层楼高的八卦谣言楼。她飞速地扫了几十页,里面的诋毁奚落揣测羞辱让她的心脏跳到快要窒息。但最终她选择了请求删帖,理由却在五分钟后传来:非当事人请求,本站版主无权删帖。
于是卯生揣测母亲将她运作到省城读书是为了以后自己来陪读,这样可以躲开师傅,或者为了不给师傅添麻烦。既然为了躲开,何必要开始?何必在那么多的深夜陪着师傅喝茶聊天、甚至相拥在沙发上,还为她的身体担忧得哭泣颓唐?
卯生靠在椅子上盯着电脑屏幕,广播符号又跳动了,一个好友申请跳出来:俞任。
俞任换了号?卯生点开才看到那串字符:俞任妈妈。
汗水顺着鬓角流下,卯生扔开鼠标缩起身体,窒息感又回来了。那头契而不舍地再次发来两条请求,卯生擦了手汗,稍微平复呼吸后通过申请。
网线那头的人沉默了会,然后显示了很久的输入,她在敲一大段话:
“白卯生同学,你好。我是俞任的妈妈,你来阿姨家里多次,应该对阿姨很熟悉。俞任马上高二了,又选择了极难考高分的文科,我希望你们的联系保持在友好、单纯的状态,也希望你以学业为重,不要频繁在q上联系而影响她了。俞任将来一定要考好大学的,而你也会像你的老师王梨一样成为极为优秀的越剧演员。希望你明白阿姨的一片苦心,谢谢。”
卯生想,她既然知道了自己的q号,必然也明白自己和俞任联系的方式,甚至……
卯生回复俞晓敏,“我和俞任的感情不会影响她的学习的。”
“是的吗?”俞晓敏直接问,“你心里清楚的,这种感情见不得光。”
她说,“你师傅和你妈妈的事可是满城风雨,我不相信你会对俞任存有纯洁的想法。毕竟,家风很重要。”
“砰——”卯生火得捶了桌子,鼠标被镇到桌子角落,一根线气若游丝地摆动着。
“我想让你知道,我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女儿走上歧路的,请你谅解一个单亲妈妈的苦心!”俞晓敏的话击穿了卯生,她坐在那泪流满面,敲击、删除、再敲击,如此数回才一句话,“我喜欢俞任,我不会害她。”
“我相信。”俞晓敏说,用成年人的冷酷口吻掺杂着世故的善解人意,“阿姨知道你会懂的,也别告诉俞任,否则她期末考试肯定一落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