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他迷迷糊糊地被疼醒了,一掀开眼帘,便瞧见了虞念卿。
奇的是眼前这虞念卿长大了许多,面上的奶膘已完全退去了,俊美的轮廓显露了出来,剑眉入鬓,整个人亦似极了一柄利剑,无坚不摧,且散发着浓重的戾气,直欲将他剥皮抽骨。
“我……”他压根不知虞念卿何以长得这样快,忧心忡忡地道,“念卿,你出何事了?”
鲜血伴随着这句话滑过他的咽喉流淌出来,染红了他的唇瓣,直到这时才觉察到自己的心口被打了一掌,肋骨极有可能碎裂了。
“狐媚子!”虞念卿被宋若翡的惺惺作态激怒了,对着宋若翡的心口又是一掌。
这一掌明明拍在了心口,却使得宋若翡肝胆欲裂,浑身上下的筋络似乎亦齐齐断去了。
疼,难以言喻的疼。
他大口大口地吐出了血来,身体随即瘫软在地。
虞念卿抬足踩于宋若翡的心口之上,好奇地道:“你喜欢怎样的死法?”
我喜欢怎样的死法?念卿要杀我?是了,念卿已及冠了,我曾答应过待他及冠,便如他所愿,既然他要杀我,便杀罢。
宋若翡仰望着虞念卿,含笑道:“你喜欢怎样的死法,便用怎样的死法杀了我罢。”
“你是在以退为进么?”虞念卿冷声道,“我今日定要杀了你,你逃不掉的。”
宋若翡摇首道:“我并没有想过要逃掉。”
虞念卿嗤笑道:“诡计多端的狐妖,莫要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狐妖!
念卿知晓我是狐妖了?
宋若翡怔了怔,又觉得这没甚么大不了的,左右他都要死了,虞念卿知晓与否已无关紧要了。
虞念卿低下身去,扣住了宋若翡的咽喉,近似于温情地摩挲着宋若翡白腻的肌肤,问道:“掐死你如何?”
宋若翡阖上了双目,并未拒绝这一项提议。
随着虞念卿手中施力,宋若翡的吐息愈来愈艰难了。
宋若翡憋红了脸,努力地抬起手来,抚摸着虞念卿的面颊,语调因被掐住了脖颈而显得有些诡异:“念卿,好好活下去,不管你是不是厌恶娘亲,娘亲是在乎你的,是将你当作亲生子看待的。”
不论是生前抑或是死后,在乎他的人惟有阿兄一人,他很想很想被旁人放在心上,但他未能达成夙愿,他不清楚于虞念卿而言,旁人的在乎重不重要,他只是想在临终前,将自己认为重要之物给予虞念卿。
虞念卿盯着宋若翡的手,犹如盯着不洁的死物似的。
不待宋若翡知趣地收回手,他的手已坠落在地了,“咔嚓”一声乍响,手骨想必折断了。
他已清楚自己的在乎于虞念卿而言,无足轻重,遂阖上了双目,免得自己的眼神令虞念卿生厌。
当他以为自己将被活生生地掐死之时,放于他脖颈上头的手松开了。
他的身体本能地汲取着空气,咳嗽不止。
难不成虞念卿改变主意了?
岂料,他眼睁睁地看着虞念卿变出了一根竹条来。
这两世他最为恐惧之物便是竹条,因为他是被父亲用竹条打死的。
虞念卿居高临下地盯着宋若翡,质问道:“你可记得自己曾恶狠狠地用竹条打我?”
惟有竹条不行,他不愿被竹条打死,他不愿再经历那样可怖的,绝望的死亡。
宋若翡急欲解释自己从来不曾恶狠狠地用竹条打过虞念卿,他乃是代人受过,可他的舌头竟是不听使唤了。
他想跪着向虞念卿乞求,然而,他的身体好似已瘫痪了。
竹条一寸又一寸地逼近,他躲不了,逃不掉,被迫接受自己将再次被竹条打死的命运。
一下又一下,很疼……
幸而,未多久,他便适应了,他告诉自己,区区竹条能有多疼?不疼了,一点都不疼。
一下又一下,他已麻木了,甚至还数起了自己被鞭打的次数来:一,二,三……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五十……
他的神志逐渐涣散了:两百,两百零一……
他终是失去了数数的气力。
不知多久以后,他忽觉自己的身体发烫了。
是将死的征兆么?
他这般猜测着,身体竟然舒服了起来。
他疑惑地睁开双目,见虞念卿唇角勾着笑,惊喜交加:“念卿,你不杀我了?你将我当做你的娘亲了?”
虞念卿闻言,不敢置信地道:“你神志不清了罢?你为何认为我会放过你?又为何认为我会将你当做娘亲?你乃是一尾狐妖,皮毛难得,我决定将你打回原形,再将你的皮毛剥下来,做成垫子,我适才下手太重,毁了皮毛的美观,如今,我已将你的伤治好,可继续下一步了。”
所谓的下一步便是剥掉我的皮毛罢?
宋若翡大失所望,已没了惧怕,挣扎的气力,遂视死如归地道:“念卿,待我死后,你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下去。”
虞念卿见宋若翡引颈就戮很是奇怪,生性狡猾的狐妖怎会如此?
不过他的道行远高于宋若翡,无论宋若翡使甚么花样皆是枉然。
他一掌击在宋若翡的天灵盖上,宋若翡当即被打回了原形——一尾皮毛丰盈的赤狐。
紧接着,他以指尖划开了赤狐的头顶心,耐心地剥着狐皮,万一不小心破坏了狐皮的品相便不好了。
宋若翡尚未断气,忍受着皮肉分离的剧痛,气息奄奄地道:“念卿,看在我抚养你长大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罢。”
“抚养我长大?”虞念卿不怒反笑,“你何曾抚养过我?你日日变着法子折磨我,你在我耳中灌水银,你逼着我吃铅粉,你用金步摇戳瞎了我的双眼,你一分一分地打断了我的双足,你使得我又聋又哑又瞎又瘫,你还在爹爹的灵堂之上,与三五面首媾/和,你罪不容诛!”
这些事情,宋若翡从未做过,话本中亦未详细描述。
难道他将妖丹分了一半给虞念卿后,又死了,死后穿成了刚刚被虞念卿识破本相的原身?
虞念卿见宋若翡沉默不语,讥讽道:“心虚了?”
“我从未……”宋若翡的舌头又不听使唤了。
虞念卿懒得再同这恶毒的狐媚子多费口舌,慢条斯理地剥下了一张完整的狐皮。
狐皮柔软,光洁,失去了狐皮的狐妖血肉模糊,成了一团怪物,却蠕动不休。
不知该不该夸奖这狐妖生志坚强?
他正欲了结了狐妖的性命,竟见狐妖张口道:“念卿,好好活下去。”
对宋若翡来说,好好活下去已成了奢望,但他仍是希望亲手虐杀了他的虞念卿能够好好活下去。
曾被原身那般折磨的虞念卿与他一样是个可怜人。
半晌,他终于活活地被疼死了。
不一会儿,痛楚莫名其妙地消失殆尽了。
他一睁开双目,便看到自己手中端着一碗汤药,又看到自己向着床榻走去。
床榻上躺着虞念卿,这虞念卿尚是一十又四的模样。
他一手掰开了虞念卿的下颌,一手将汤药往虞念卿口中灌。
虞念卿陡然醒了过来,拼命地反抗着。
可惜,他太过弱小了,全然不是这狐媚子的对手,轻易地被制服了。
宋若翡料想这汤药定有古怪,并不想将其往虞念卿口中灌。
但他现下就像是皮影戏中被表演者操控的道具,一举一动全数身不由己。
不过他的身体连一根丝线都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片刻后,药碗便见底了。
他脑中猛然窜出了一个念头:待两碗汤药下肚,这孽子将灵根尽毁,我谅他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如何还修得了仙?倘若他命大,以策万全,待我厌倦了折磨他,再将他一刀捅死便是了,这一回,我定会永绝后患。
一如他所料,是原身损伤了虞念卿的灵根,导致其高热不退,性命垂危。
但原身是如何预料到将来之事的?
这一回……
原身十之八/九在被虞念卿剥下狐皮后,重生了。
他如是想着,属于原身的记忆奔涌而来。
“疼……”虞念卿正坐于一旁,听见宋若翡喊疼,犹豫半晌,满面嫌弃地行至宋若翡身畔:“你醒了么?”
我醒了么?
虞念卿的嗓音隐隐约约地漫入了耳中,宋若翡掀开眼帘后,一面揉按着太阳穴,一面端详着虞念卿道,“嗯,我醒了。”
“那便好,我还以为你死了。”虞念卿说罢,忽然想到宋若翡曾告诫过他勿要信口提及生死,不吉利。
他抿了抿唇瓣,迟疑着是否要纠正自己的恶言,却闻得宋若翡关切地道:“你痊愈了么?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虞念卿摇首道:“我很好,倒是你遍体鳞伤。”
宋若翡发觉自己已回到虞府了,心下紧张地道:“你恨我么?”
虞念卿气愤地道:“当然恨,你这狐媚子下手凶狠,险些要了我的性命!”
所以那两名修仙人并未告诉虞念卿自己将妖丹分了其一半,使其变成了半人半妖?
宋若翡霎时松了口气:“你可知那两名修仙人去哪儿了?”
虞念卿答道:“将我们送回来后,他们便去拜访程大人了。”
那两名修仙人果然便是程桐口中的友人。
不知他们去拜访程桐是否会帮助程桐查案,作案的何田田乃是虎皮女,他们既是修仙人,自然较凡人敏锐,许能发现程桐发现不了的蛛丝马迹。
他正担忧着,苏娘子突然端着一盆子热水走了进来,对宋若翡道:“虞夫人,你总算是醒了,半盏茶前,虞少爷将你抱了进来,我见你一身血衣,吓了一跳。”
不待宋若翡作声,虞念卿矢口否认道:“才不是我抱她进来的,是你瞧岔了。”
宋若翡一抬眼,便将虞念卿发红的面颊收入了眼中。
撒谎的虞念卿甚是可爱,他忍俊不禁,不慎牵动了伤口,又听见虞念卿道:“我最讨厌她了,才不会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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