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里万分寂静,只有风声掠过耳边,并没有人回答他。
祁唯羿等了几分钟,干脆盘腿坐在墓碑前,跟它沉默的对视。
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也没有做出多余举动,只是平静的坐在那里,眼睛盯着石碑。
祁唯羿肯定是个暴躁的人,没办法长时间保持安静。可他耐着性子在那里坐了半个小时,也不知道再想什么,一动不动的。
久到半个世纪快过去了,他才慢吞吞站起来,手掌贴在冰冷的石碑上。
“记住我长什么样了吗?”祁唯羿轻声说,“托梦记得选我,我不会找道士捉鬼的。”
藏在附近的人听到,顿时露出复杂的表情。
平常也就算了,这崽子跟父母说话,怎么还是这样?
“还有,我今天二十岁了。”祁唯羿挪开手,往后退了几步绽开漂亮的笑容,“我长成你们希望的大人了,看不到是你们的损失。”
他退后好几米,决绝的转过身,双手插口袋里,仰头望着秋天蔚蓝的天空。
风吹过山间树林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清幽安静,风景很美,是个长眠好地方。
“再见啦!”祁唯羿朝后方抛下告别的话,顿了顿又补充道,“明年见。”
“我是个小气的人,如果你们不给我托梦,我不会带礼物来的!”他气呼呼威胁了句,毫无留恋的大步走出墓地,顺着来时方向往外走。
等崽崽走远,藏在后面的人才钻出来,探者脑袋观察他。
祁伯伯疑惑的问,“真走了?他来到底做了什么!”
婶婶同样表示无奈,懊恼的说,“早知道,应该找个人跟他一块来的。瞧瞧,那孩子都说了什么!”
“你指望他说什么?跪在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我好想你,为什么这么抛下我?还是给老三两口子絮絮叨叨,讲述自己成长历程啊?”祁远安倒没觉得意外,提着准备好的礼物,乐呵呵走到墓碑前,把花放在刚才祁唯羿停过的地方。
“阿羿已经很好了。”祁远安目光深沉的凝视墓碑,“你说是吧?三儿。”
不会有人回答他,可祁远安却能猜出答案。
已经很好了。
那边,婶婶还在深深疑惑,“唯唯真是的,大费周折过来,就坐了会儿…十几年了,他都没有话说吗?还有涵涵你也是,当初就应该跟过来!”
“我提过,”祁涵冷漠的解释,“他让我不要介入别人家庭。”
众人:……
“我跟三儿是母子,不算介入。”潘玲玲替自己找了个借口,数落其他几个人,“瞧瞧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过来做什么?”
“妈!”祁伯伯震惊了,“他是我弟弟,怎么就成不相干的人。”
“你还狡辩?”潘玲玲瞪了他一眼。
几个人来时,纷纷准备了礼物,齐齐整整摆在墓碑前,又跟下面的人说了几句话,才缓缓离开。
走出时,大家还在聊着天,浑然不知外面的世界,有危险在等待自己…
“唯唯已经二十岁了啊,他生日会我都没有去。”
“因为你是外人啊!”
“怎么能是外人呢?唯唯是我侄子啊!不行,我得去问问,他为什么连爸都请了,就是没有请我!”
“别问了吧,孩子明天还要工作呢。而且,你去哪找他?”
“是哦…”祁伯伯犯了愁,他跟祁唯羿离得远,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要找他也不是容易的事。
正琢磨着,旁边响起少年清冽干净的声音。
“这里哦~”祁唯羿靠着树干,瑞凤眼斜斜瞧过来,嘴角扯出嘲讽的笑意,“跟踪游戏好玩吗?”
祁伯伯对上他的眼神,居然不受控制的抖了下。他搓搓胳膊,生硬的逃避话题,“今天真冷啊,果然是到秋天了。”
“阿羿,好巧啊。”祁远安不愧是老江湖,迅速装出无事发生的样子,跟崽崽打招呼,“你也来看三儿?”
祁唯羿不愿意顺着台阶下,挑了下眉继续问,“好巧?刚才在山脚下,谁藏在我后面。”
完了,原来他一开始就发现了!
想想也是,这么些个人呢,想不被觉察到真是太难了。
“祁涵。”祁唯羿看向透露消息的罪魁祸首,凉飕飕瞪着他,“你完了!”
“我真惨。”祁涵感觉人生失去了温度。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家里人打感情牌摆架子威胁自己,弟弟还把仇恨值全都记在他身上。
结果祁涵夹在中间,过得凄凄惨惨。
“我已经记仇了,你们都逃不掉。”祁唯羿从口袋摸出手机,瞧了眼时间,“现在十一点,我生日还有十三个小时结束。在那之前补偿我,或许我可以考虑勉为其难原谅你们。”
“行啊!”祁伯伯答应的非常干脆,推了把自家儿子,“祁涵,快想办法!”
“又是我?”祁涵指着自己,无辜的瞪大眼睛,“我到底造了什么孽!”
家里人为崽崽庆祝生日,地点干脆选在祁远安家的大宅子里。潘玲玲和姑婶进厨房里,准备他爱吃的食物。祁伯伯陪他聊天,打听祁唯羿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开万人演唱会,但是他们不同意。”祁唯羿说。
“演唱会…是要唱歌吗?”祁伯伯心里‘咯噔’了下,想到年轻时,无意中听到祁唯羿唱过两句歌。
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祁伯伯心有余悸的想着,斟酌措辞劝道,“演唱会那么辛苦,怎么能算礼物呢?你想要别墅还是跑车,我都可以送给你!”
他大手一挥,放出豪言壮语。然而祁唯羿不为所动,还递给他一个关爱的眼神,“我没有驾照。”
“你不是会开车吗?”祁伯伯记得以前,他还经常开车带祁涵去兜风。
“会开车,但是没有驾照。”祁唯羿双腿交叠,翻出自己密密麻麻的行程表凑到他眼前,“没有时间考。”
祁伯伯似乎接受到某种暗示,连忙说,“那我送你个驾照?”
“爸,代考驾照是犯法的。”祁涵提醒道。想起祁唯羿上天入地,能把跑车开成小型飞机的技术,“他还是坐别人的车,比较安全。”
谁知道祁唯羿把话听了进去,‘啪——’拍了下手,恍然道,“对啊,我已经可以考驾照了!”
祁涵眼皮跳了下,心里涌现出不祥的预感。
只听下一秒,祁唯羿愉快的说,“明天就去考驾照吧。”
“你先好好拍戏!”祁涵按住他肩膀,努力制止崽子危险的想法。
潘玲玲养了祁唯羿几年,非常清楚他的口味,端出来饭菜都是他喜欢的。
终日在剧组里吃不饱的祁唯羿没有约束,整顿饭吃了三个小时,最后还不满足要潘玲玲给他炸麻辣牛肉干。
祁涵看到他明显隆起的小腹,伸手过去摸了把,“你是饭桶吗?”
“嗝。”祁唯羿飘出一个饱嗝。
“这一顿下来,起码胖了五斤吧?”祁涵评价道,“你那个导演,肯定会杀了你的。”
祁唯羿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展开胳膊倒在沙发椅背上,揉着小腹嘀咕道,“好久没有吃饱过了。干脆以后每天都回来吧!”
远在剧组的孟衡,莫名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
祁唯羿请了一天半假期,孟衡趁着空档,把几个配角的戏份拍摄完毕。
等祁唯羿回来,就可以准备结束青年时期,步入最后的中年时期。
他翻开最后几页剧本,凑到普思跟前说,“你说,小驹自杀的戏,应该怎么拍啊?”
“我不要他死!我的小精灵为什么要遭受这些。”普思经过漫长的努力,终于看懂了剧本,“你说,他最后怎么想着自杀的。”
“前面提了啊,电影已死。”孟衡跟外国人沟通还是困难,透过翻译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才终于把普思说通。
普思盯着英文剧本,思考很久,摸着下巴说,“这部剧的原型是席君,他还活着,也就是说自杀这一幕是虚构的?”
“对!但自杀戏是全剧精华,不能轻易改懂。”起码,孟衡自己没有改动的能力,写不出更好的结局。
原著席君把剧本交给祁唯羿之后,也没有再碰的意思。
孟衡曾经问过他,席君说他已经没有当年那种心劲,无法再对剧本做出修改。
“都交给小后生吧,如果是他,肯定懂我的戏。”
“我没有想改自杀的戏,只是觉得服毒自杀不太合适。”普思扯扯自己的胡子,他一个外国人,没有那个时代的经历,说不上来剧本不合适在哪里。
孟衡听到他的说法,盯着剧本瞧了会,也觉得服毒不太合适。
自杀方式无非就那几种,人选择踏上末路时,什么状态都不算好看。可这个情节在电影中,透出的意象并不是绝望。
按照孟衡的理解,小驹死了,才是戏中最完美的结局。
“那要怎么改啊?”孟衡发了愁。
路过旁边的孙槟听到他俩交谈,多嘴说了句,“孟导如果想不出来,可以问问唯唯。他是典型的犯罪型人格,对这种挺有研究的。”
于是,祁唯羿抱着麻辣牛肉干回到剧组,面对他的不是孟衡怒吼,而是一份待改的剧本。
刚过完二十岁生日的祁唯羿,闹起脾气还像三岁的样子,“我不!我只是个演员,才不要做编剧的工作。”
“可是,整个剧组只有你能改了。”孟衡挠着头发,揣摩祁唯羿性格,忽然有了劝说他的灵感,“你帮忙改剧本,上映的时候我在编剧那栏写你和师父的名字。到时候拿了奖,你就有更多奖杯可以过家家了。”
“过家家!”祁唯羿叼着牛肉干,愉快地答应道,“好!”
孟衡:很好,我终于能出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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