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身血色的少年茕茕孑立,长睫掩去眼中的神情,看上去羸弱得不堪一击。唇如桃瓣,殷红一片,容色如雪,惊人的瑰艳。
他忽而转身,看向封铭,缓缓抬起眼。
那一眼让封铭想到一句话。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这句话很著名,出自尼采的《善恶的彼岸》。然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它的前一句——
与怪物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怪物。
那么,谢迟安。
你成为怪物了吗?
隔着半个操场,封铭与谢迟安交汇上目光。
谢迟安看到封铭,没有愤怒,没有憎恨。那么平静的眼神,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不是差点把他坑死的敌人。
不,不是。那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或许其他人会误会,可封铭对这样的眼神太清楚了。
……那是在看死人。
这种认知不仅没能让封铭感到害怕,相反,他很兴奋。他很期待,惹怒一头沉睡的狮子,会是什么后果。他会被扑杀吗?会被撕碎吗?还是被直接吞吃入腹?
封铭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为了见证一名优秀猎手到完美的蜕变,甚至不惜让自己变成猎物。
他抱着游戏人生的态度,包括自己的性命,什么都不在乎。广播一开始不也说了这是一场游戏么?死亡逃杀游戏,而他只需要玩得开心,游戏体验愉快,死有什么要紧?
封铭的快乐源于杀戮,可当猎杀都变得太没挑战性后,他渴望有一头狮子可以杀死猎人。
太阳下的阴影里,背对的向日葵阴冷微笑,扎根在被鲜血浇灌的土壤,深藏着封铭的疯狂。
谢迟安盯着封铭,完全忽略了另外十几名虎视眈眈的幸存者。
如今操场上还剩二十二人,谢迟安算一个,封铭算一个,叶泽语还没回魂,司徒月看着封铭,剩余十八人,注意力全在谢迟安身上。
显然见识过刚才的战斗,他们都把谢迟安当成了全场最大的威胁。现在谢迟安看起来遍体鳞伤精疲力竭,按理说这是下手的最好时机。可那些幸存者们都有点犹豫。
这绝不是因为心软。而是之前的四十一位殉道者已经是活生生的例子,不,不能用活生生来形容,他们已经全都死翘翘了……刚刚观战的时候,旁观者们分明看到到后面谢迟安已经出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迹象,动作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敏捷,这无疑给了攻击者很大的鼓舞。可当攻击者真上前时,又能被谢迟安干净利落地杀掉,代价顶多是又添一道伤,而且还不触及要害。
一来二去,围观群众都麻木了。
每次他们觉得谢迟安已经撑到极限,毫无反抗之力的时候,谢迟安总能又杀死一个敌人来打脸。他明显已经累了,可始终不曾倒下,招数就算迟钝下来,也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在他身上真的能印证一句话,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所以尽管谢迟安现在看起来状态不好,他们也摸不准他到底还有没有余力。没人敢验证自己此刻若是上去,会不会成为下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
封铭和谢迟安对视,一个含笑之中暗藏深意,一个平静之下重重杀机。
暗流涌动,但谁也没有动手。两人现在的情况都不算太好。封铭没有找到绷带,随手扯了块布包裹住肩膀,双手还不能活动自如。谢迟安全身伤口大大小小,尽管注意着不伤要害,流的血也够吓人的。
这时候打起来,便宜的只会是旁观者。
虽然他们都很想杀死对方,但谁也不想两败俱伤下让别人捡漏。
谢迟安清楚封铭的战斗力。封铭很强,只是实战经验略逊于他。别看在小屋里封铭被他全方位压制,可单凭封铭能够从他手下逃出生天,已经足够证明实力。
要知道谢迟安真想杀一个人时,还没有人能逃得过。就连刚才41人的混战,到后头已有人心生退意,想要离开战局,也没能躲过谢迟安的追杀。
封铭是第一个。
不仅成功撤退,还反将一军,把谢迟安推到众矢之的。
他两打起来都得全力以赴,最后不管谁胜,都再无余力应付剩下那些人。
封铭见谢迟安也没动,微微挑眉,想不到对方竟然这么沉得住气。谢迟安可是差点被他坑死,愤怒当头,一般不会有人管那么多,只管打了再说。
偏谢迟安这时候还能保持理智。
封铭都忍不住想拆开看看谢迟安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齿轮。
他永远都是这样,精密的计算宛如机器,不带一丝人的感情。或许他有感情,只是被理智牢牢占据上风。
封铭以为谢迟安被血色蒙蔽的双眼下,是从始至终的清醒。
封铭谢迟安没动静,最先暴起的却是失神已久的叶泽语。
自叶泽灏死后,叶泽语一上午都目光空洞,好像灵魂也随着叶泽灏死了般。如今她可算回魂了,而且是燃烧起熊熊大火的愤怒之魂。
她看到了人群里的司徒月。
如果不是那人刺伤了哥哥,哥哥不会死!
“贱人!我杀了你!”叶泽语对司徒月怒目而视,眼带猩红,攥起棒球棍冲向她。
她此刻爆发出的冲刺速度,远超她本该有的体能。许是仇恨之下,连人的潜力都被刺激出来了。
司徒月轻巧地往后一避,躲过叶泽语一击。被恨怒冲昏头脑的叶泽语攻击毫无章法,可那股不要命的疯狂架势令人为之心惊。
司徒月起初还应付自如,后来竟有些招架不住。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叶泽语摆明了要跟她拼命,司徒月可不想陪她一起疯。
无所顾忌的人是最可怕的。对叶泽语来说,兄长死于眼前,世上再无牵挂。她不奢望再活下去,但死前起码要替叶泽灏报仇。
幸存的22人里女生不多,除了司徒月和叶泽语,仅剩一名烫着波浪卷的妩媚女生。两个女生打架,还是很有看头的。尤其是这打架的两个女生长得都不错。
……行吧,以上都是瞎扯,事实上根本没人关注她们的脸,只想着她们赶紧打,打死了最好。
活下来的这些男生根本不懂怜香惜玉。
清秀女生满目仇恨,疯狂地举起手中的棒球棍连续攻击。面容姣好的长发少女步步后退,身形灵巧地躲避,对方一击未中,她却也不能反守为攻。
司徒月手中剪刀锋利无比,但剪刀不如棒球棍长度,她不能近身,也就不能反击。
看到那把扎伤过叶泽灏的剪刀,叶泽语更是出离愤怒。
这两人一攻一守,谁也奈何不了谁。
谢迟安一看便知,司徒月是有武力值的,但更像是半路出家,底子不稳,对上同样擅长运动的叶泽语并没有明显优势。换做是他,能有十种方式夺了叶泽语的棒球棍瞬间反杀。
司徒月的可怕,在于她的心境,而非武力。
司徒月被叶泽语逼得退至操场西侧门边,眼见着就要和封铭靠在一起。
封铭此前一直冷眼旁观,没想着给谁解围,哪怕叶泽语是他同班同学,哪怕司徒月跟他关系匪浅。
而当司徒月已经退至封铭身边时,封铭忽然上前一步,挡在司徒月面前。
“封铭,你让开!”叶泽语冷声。
封铭无奈一笑:“抱歉,我不能。”
“你知道你保护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么!”叶泽语还当封铭是善心发作,恨声道,“她伤了我哥哥!如果不是她,我哥哥不会死!我不想跟你动手,你也别多管闲事!”
封铭露出歉意的神色,但并没有退让半步:“可是,我也是她的哥哥。”
这一言,不仅让谢迟安轻挑了眉头,就连封铭身后的司徒月都瞳孔一缩,露出一丝不可置信。
叶泽语有讶色,随即冷冷道:“那我就连你一起杀!”
她说着迎面而上,封铭也笑意微收,俨然一个要保护妹妹的好哥哥。
叶泽语咬牙,正待攻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别冲动”,紧接着,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拽起,那人拉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东侧门离开操场。
力道之大,她丝毫不能反抗。
等两人跑到无人之地,那人才放开她的手。
“你……”叶泽语正想发火,看清是昨天给他们药和水的少年,才勉强平静下来,忍耐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谢迟安淡淡道:“你打不过他。”
操场上。
目睹叶泽语被谢迟安拉出操场,封铭眼眸里的暖色渐渐被冷意取代。
他漠然地转身看了眼身后的少女。
司徒月还有些怔神,似乎是迷茫,又或者是一点喜悦,浑然不似之前那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模样。她看到封铭那个冷下来的眼神,又有些受伤。
“哥,哥……”她小心翼翼道,“你承认我了吗?”
封铭凉薄地看着她。
司徒月的笑慢慢敛下。
封铭便又温暖地笑起来,说出来的话很残忍:“怎么可能呢,司徒大小姐。”
司徒月脸色一白,攥了攥拳头。
封铭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凝视她漂亮的脸蛋:“谢迟安不喜欢泯灭人性的人,所以我就在他面前表现出一点人性。他好像很喜欢好哥哥这个角色嘛,不然也不会对为兄报仇的叶泽语另眼相待。”
“乖乖配合我,知道么?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