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上好药的时候,封铭有些不舍地把目光收回来,语气轻快:“好了。”
谢迟安坐起身,把衬衫拉了下来。衣料与伤口摩擦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总比赤膊上阵强。至于衣服背后被划破的那道口子……也没办法补救了。不过现在学校里衣衫褴褛浑身血污的人比比皆是,一身干干净净的才叫打眼。
他走到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柜子前,目光扫视一遍,停在一瓶被撕了一半标签的药瓶上,标签用圆珠笔写着一个化学式,n2o3。
三氧化二氮。
但如果只是这样,那么它应该出现在化学实验室,而不是校医室。
谢迟安打开那药瓶,里面是一种白色晶状粉末,闻起来无味。用舌尖一尝,微苦。
谢迟安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巴比妥类药物,完整化学式应当是c8h12n2o3。微溶于水,可静脉注射。
俗称镇定剂。
镇定剂可有效缓解疼痛,减轻紧张焦虑情绪,并且不影响大脑正常思维活动。当下应该是校内很多人需要的。可惜因为半张不明所以的标签,没人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也就发挥不了它的效用。
而镇定剂若是注射过量,轻则使人晕眩昏迷,重则致人中毒死亡。
“迟安有什么发现吗?”封铭见谢迟安已经在柜子前站了好一会儿,不由问道。
谢迟安随手抓了几瓶没有标签的药放进背包,极为自然地把那瓶镇定剂也放了进去。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作用,但总归是药品,多拿几瓶备用总是没错的。”谢迟安面色如常。
“啊,果然还是迟安考虑得周到。看来我也得拿一点。”封铭闻言也抓了一些药放进挎包,“万一就用上了呢。”
封铭在那往包里塞药,谢迟安没发话,只是默不作声地把办公桌上的一支针管也收进背包。
池塘里的花谢了,枯萎泛黄的根沦陷在淤泥里,挣扎不得。面色蜡黄的女生身形摇摇欲坠,眼前糊成重影,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她已经三天没摄入一点食物和水,每天又因为逃命运动量很大,精神状态也不佳,身体几乎支撑到了极限。
见到池塘,她眼睛一亮,就像沙漠里的旅人见到绿洲,火急火燎地冲过去,再也顾不上池水有多脏,趴在池边就捧起水喝个痛快。
池塘里原本养着几尾锦鲤,经常会有学生来这许愿逢考必过。只是这会儿已经一条都找不到了,大概是被饥饿的学生们捞起来变成腹中餐。他们现在的愿望就是吃饱,这是锦鲤此刻唯一能做到的。
不饿到极致,你根本不知道你会吃下什么东西。
这些天人人为食物抢破头,可抢到的终归是少数。大多数人都一无所获。为了果腹,学校实验田里的野菜已经被挖干净,甚至有人渴到端起墨水一饮而尽。
女生咕咚咕咚大口喝着水,丝毫不担心充满细菌的池水下肚会不会腹痛,她只怕自己渴死饿死。
随着女生的动作,池塘漾起浅浅水波。叶子底下好像有什么浮动,慢慢飘了起来。
那是一张人脸。
一张被泡得肿胀发白的死人脸。
人脸瞪着一双死鱼眼,死死盯着女生。
女生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她刚刚才痛饮过的水面之下,就藏着这么一个死人……
“啊,啊啊啊啊啊!!!!!”她惊叫着跌坐到地上,不住去抠嗓子呕吐,“啊……”她抠得眼泪都出来了,可这几天她什么都没吃,只能干呕,呕出一些胃酸。
“啧,吵死了。”轻柔的少女音自身后响起,女生一阵毛骨悚然。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头发就被人一把扯起,狠狠按进水里!
“唔,唔!”女生立刻开始剧烈挣扎,可按着她脑袋的那双手纹丝不动。
污秽的池水涌入鼻腔,唇上贴来一个濡湿冰凉的触感——是水里那张死人脸。
她曾经无数次想过,要是哪天能够得到白马王子的一个吻,就是死了也甘愿。可万万没想到她的初吻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贴着发白发肿浮尸的青紫嘴唇,并且即将就要窒息而亡。
救,救命!
女生心中涌上无限恐惧绝望,不断呐喊着,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在肺部空气即将耗尽的前一秒,身后之人戏耍般将她的头提出水面。
女生刚要深吸一口气,那人却连个换气的时间都不给,下一秒又把她按回水里。
她只看到水中倒映出身后一抹窈窕的少女身影。
……
司徒月收回那只刚将女生溺毙并把尸体沉塘的手,若无其事地转头离开。
池塘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下一个口渴的人来饮水的时候,就会发现水面浮起的两张人脸……
谢迟安从校医室出来,就目标明确地前往广播室。
他打算在广播室里守株待兔。
学校广播室只有一个,而广播每晚九点都会准时响起。谢迟安之前在没断电的时候查看过监控,并未看到广播室有任何人进出。但毕竟不是亲眼所见,他总要亲自验证一番。
就算蹲点见到主办方的概率微乎其微,至少也能得出一个结论——广播并不是通过广播室来传达消息的。
如果是这样,那主办方真是神通广大。他也许是自己搭了个无线电,或者脑洞更大点,他是神。反正校门凭空消失这件事已经无法用科学解释,无神论这时候也有必要收一收了。
封铭是打定主意跟着谢迟安,谢迟安去哪儿他就去哪儿,谢迟安懒得管。
他对封铭持保留态度。
去三楼广播室的路不远,但中途谢迟安遇上一点麻烦。
他看见了吴盛雄。
吴盛雄是校运动队的,真正的虎背熊腰孔武有力,还练过拳击,是个狂热的好斗分子。他连续两年在运动会上输给谢迟安,屈居亚军,从此就一直对谢迟安念念不忘——被这个人惦记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总想着找谢迟安打架,这人下手没轻没重力气又大,还颇有章法非常难缠,谢迟安是吃饱了撑着才会和他打。有一次谢迟安周五放学回家被他堵住,实在烦了,活动了一下筋骨教他做人,把吴盛雄打得满地找牙。
吴盛雄战败后非但没好好做人,反而决定不做人了,直接盯上谢迟安,见到谢迟安就要干架。谢迟安讨厌麻烦,遇上此人就避而远之。
谢迟安和吴盛雄不存在什么不打不相识,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战斗狂,全身暴力因子无处安放。从来只有别人见了谢迟安绕道走的份,吴盛雄是第一个让谢迟安不胜其烦到主动避让的。
后来吴盛雄还挑衅谢迟安,说谢迟安每次一见他就绕着走是不是怂了。谢迟安权当听了几声狗叫。
和不可理喻的人据理力争是最没意义的事。非得搭理那叫降低层次。
这回也不例外。
平时吴盛雄就是个战斗疯子,这会儿还不知道得有多神经,谢迟安不想跟他碰面,果断改道。
他不是打不过吴盛雄,只是那样势必会消耗他大量体力。吴盛雄和刚才那群乌合之众可不一样,武力值极高。谢迟安刚一挑完二十,这会儿再上去是嫌命长。
封铭也注意到了吴盛雄。毕竟是校运动队的风云人物,为学校在市运动会上增添过很多荣誉。
“迟安,刚才那个人,你打得过打不过啊?”封铭好像只是好奇。
“重要么?养精蓄锐才要紧。”谢迟安不是热血少年,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打赢了,体力不支,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危险
他是智障了才上去干架。
有时候迎难而上的自以为是勇者,其实是个傻逼。
“我觉得迟安你一定打得过的。”封铭认真道,“你那么厉害,之前打架的时候可帅了。”
封铭见过谢迟安的战斗后,就对谢迟安的战力有了初步评估。他不知道谢迟安之前有没有尽全力,但无疑是身手极好。
硬碰硬他绝对讨不了好的那种好。
谢迟安侧首看封铭一眼:“你应该打得过。”
封铭瞳孔一缩,随即笑道:“迟安你别开玩笑了,我这双手弹钢琴还行,打架肯定不行。”
谢迟安轻笑:“之前杀人不还挺利索的么?”
封铭呼吸一窒。
“迟安,你……果然还是在意我杀过人吧。”封铭看起来有些难过,“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我也接受不了自己杀人……虽然那是为了保护你才不小心……但是错了就是错了。我总觉得……”他苦笑,“我这辈子都没法心安理得了。”
这时候还不忘提醒是为了保护他才杀人来提升他的负罪感吗?
真是个天生的演员呢。
谢迟安在心里鼓掌。
谢迟安愧疚地低下头:“抱歉。其实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毕竟……我这双手也不干净。”他轻敛下眉眼,“只要一想到那个男生额头上的血洞,我就平静不了。所以讲话也有些不经大脑……算了不提这些了,还是快走吧。”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难过,一个愧疚。彼此毫无破绽,仿佛说得跟真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