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枭的人生被自己亲手撕碎,弄得一团糟。
陈老爷子深吸一口气,语气放软了不少,被磨得一丝脾气都没有了。
“你连死都不怕,为什么就不能选择放下?”
是啊,他连死都敢,却唯独在这件事上格外执拗,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
陈枭也想知道,可还是向自己的内心妥协,轻声说:“我试过,可是没用。”
黎笙离开后的两年,陈枭试过无数种方法:
去到一家新喜欢的餐厅,他会想,如果带黎笙过来,她会不会也喜欢。
看到新出的电影,他更想跟黎笙一起去看,听她吐槽演员的八卦,甚于电影本身的剧情。
还有全城倒计时的跨年夜,阖家团圆的除夕,他不想这些节日,都是黎笙一个人过。
他曾经答应过她,会陪她度过每一个节日,所以那年除夕,他还是克制不住心中的念想,一个人搭上前往m国的航班,虽然只是站在黎笙的窗外,见她一面,却已经心满意足。
试过放下的方法太多了,以至于黎笙的影子一直印刻在他心底,成了难以褪去的朱砂痣。
经过这么一遭,陈枭的想法依旧不动摇,陈老爷子实在难以理解,他不懂年轻人的情爱,更不懂陈枭为什么非要这么固执,与他父亲的滥情,简直是两个极端。
见劝说无果,老爷子皱着眉头摆手:“罢了罢了,如果黎笙还是不肯回头,只能我这个糟老头子亲自跑一趟了。”
陈枭喉咙一紧,直接拒绝:“爷爷,这事给您没关系。”
老爷子正要开口,门外响起一道敲门声。
老爷子扭头看了眼,神情收敛,对陈枭叮嘱:“你好好休息,我去开门。”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如果是早上那帮记者,他一定要查到是哪家媒体,胆子这么大,居然跑到医院来偷拍。
老爷子拄着拐杖,不急不缓地过去开门,打开门的一瞬,看到门外站着的女人,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情绪非常复杂,诧异,愤怒,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一老一少四目相对,黎笙眸光微顿,出于尊敬,主动跟人打了声招呼。
“陈爷爷。”
老爷子本来还在想着该以何种态度对待黎笙,毕竟自己唯一的孙子就是为了这个女人才闹到这番田地,对方主动叫他一声爷爷,倒化解了些尴尬。
陈老爷子神情严肃,淡声道:“进来吧。”
黎笙微微颔首,两人一道进入病房,她终于看到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陈枭今早刚摘了呼吸面罩,各项生命体征也慢慢趋于稳定,他这会正闭着眼睛休息,仍觉得头重脚轻,腹部伤口的麻药药效已经退散,痛感也越来越清晰。
陈枭想见的人终于来了,老爷子作为旁观者也不方便一直待在这,于是开口:“你们好好谈谈,我去楼下溜达溜达。”
说完,老爷子走出病房,顺便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黎笙和病床上的陈枭。
黎笙没说话,安安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病床上,由于被子的遮挡,她无法判断,陈枭的那条腿到底还在不在。
听到老爷子的话,陈枭以为来的是身边那些朋友,直到病房的门被带上,周遭安静得不像话,他缓慢地睁开眼睛,当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他眉心微蹙,第一反应竟然是,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他在病房里看见了黎笙。
对上男人怔愣呆滞的目光,黎笙调整了下呼吸,缓步朝他走过去,陈枭半躺在病床上,身体却动弹不得,他怔怔地望着黎笙走过来,然后慢慢坐在他病床边的椅子上。
他艰难地咽了咽干涩发紧的喉咙,想问她为什么会过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黎笙的心情异常平静,看到男人干裂到泛血丝的嘴唇,她放下包包,起身接水,又拿了根棉签。
陈枭安安静静注视着她,深邃的目光锁着面前的身影,不肯移动分毫,贪婪又专注,深怕一切只是幻象,眼睛一眨,就化作风消散了。
直到黎笙俯身凑近他,用沾了水的棉签,轻轻蹭过他干涸的唇瓣,冰凉的湿意渗透进他的唇纹,还有针扎似的刺痛。
陈枭嘴唇僵硬,呼吸都变轻,轻嗅着黎笙身上传来的淡淡发香,心脏一下一下重重地跳动。
气氛沉默,黎笙缓慢开口,声音很轻,听不出多余的情绪:“我还以为,你死了。”
陈枭心中一梗,漆黑的眼睫低垂,薄唇轻扯,自嘲的口吻:“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听到这句,黎笙指尖冰凉,气不打一处来,她的目光很冷,复杂的情绪像一张密闭的大网,将她整个困住。
“陈总的意思,难不成还想再试一次?”
陈枭的态度自暴自弃,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黎笙捏紧了拳头,语气嘲讽又急促,“做事不考虑任何人,情绪上头就寻死?这就是你陈枭处理问题的方式?”
若不是陈枭还是个伤患,黎笙其实跟陈老爷子的想法一样,恨不得打醒他。
黎笙的胸膛一起一伏,看着眼前这张瘦削清隽的面庞,喉咙又涩又痛。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因为一时的情绪激动,她的眼眶微微泛红,流露出的担心溢于言表。
陈枭神情微怔,那双沉黑浓郁的眼眸,直勾勾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黎笙,心虚又心悸。
虽然只捕捉到一毫一厘的情绪,但足以在陈枭心里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他慢慢开口,低声问她:“你还在意我的,对不对?”
两年时间,他想要的只是她的原谅,这样才有重新开始可能。
他不想,也不甘心,就这样成为彼此的过客。
黎笙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酸酸胀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轻轻往外拉扯。
心底的防线松懈一次,第三次便更容易了。
尤其面对此时的陈枭。
心底的酸楚越积越多,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黎笙这一路过来,甚至连怎么骂他都想好了,如今却脑子空空。
她放下手中的水杯,心平气和地开口:“陈枭,答应我。”
“别再做傻事了。”
陈枭的眼里全是她的倒影,冷峻清隽的面孔少见的乖顺,他咽了咽喉咙,一字一语透着沙哑,却又无比清晰:“好,我答应你。”
黎笙再次看向陈枭的左腿,神情闪过思索,她想问他的腿还疼不疼了,但又怕戳到陈枭的痛处。
沉默半晌,她才鼓起勇气,轻声问他:“你的腿,还好吗?”
其实陈枭只伤到了脾脏,腿和胸口都有擦伤,不算严重。
但他本人并不清楚,此时在黎笙眼里,他已经是失去半条腿的残疾人士。
以为黎笙是关心他的身体,陈枭老老实实回答:“我的腿没事,别担心。”
闻言,黎笙愣了下,看了陈枭一眼,索性伸手,轻轻摸向陈枭左小腿的位置,摸到实物,黎笙有些惊讶,黑白分明的杏眼睁大:“你、你的腿还在?”
陈枭:“......”
他愣愣地点头,一时间脑子有些懵,猜不透黎笙这话是开心还是失望。
见陈枭还一副云里雾里的神情,黎笙后知后觉,是许栖然和沈皙干的好事。
所幸,陈枭完好无损,黎笙平静的外表下,悬着的心脏悄悄落地。
想到沈皙后来原路折返,跟她说的那些话,倒是解开了黎笙先前心里的一些疙瘩。
两人在一起时,陈枭不愿意跟她结婚是有原因的。
关于陈枭的父母,陈枭从未向她提起,而她也从未问过其中缘由。
以前在意的答案,如今沈皙给她了,黎笙却觉得,不再那么重要。
她敛眉,看了眼时间,随即拿着包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陈枭似乎想从病床上爬起来,可惜手背上还在打点滴,输液管限制了他的行动,动一下浑身都疼,骨头像是快散架。
他沉声道:“晚上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让赵助理来接你。”
黎笙淡声拒绝:“不必,我自己打车回去。”
被黎笙拒绝,陈枭还是有些受伤,仿佛刚才两人的对话都是幻觉,他不想这次之后,两人的关系回归到陌生。
说他疯子也好,偏执也罢,他能做的都做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算撞破南墙也要试一试。
就在黎笙转身正要走的那一刻,陈枭急忙伸出手,去牵黎笙的手腕。
可惜没什么力气,只堪堪牵住黎笙纤细的小拇指。
很像幼儿园的小朋友,念念不舍,又示好的意味。
黎笙垂眸,看到两人牵住的手,心脏蓦地漏了半拍。
陈枭的手指细瘦修长,肤色冷白如玉,手背上还有针头和输液管,尽管用力,牵她的力气依然很轻。
似乎下一秒就会坚持不住,松开。
黎笙忽然想起他车祸那晚,上救护车前,他的手被鲜血浸染,冰凉的指尖触到她手背后,又无力地滑落。
这一幕成了这段时间,黎笙一闭眼就会出现的画面。
陈枭的声线低下来,小心翼翼又带着一种试探和不确定性。
他问:“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样的陈枭脆弱又虔诚,黎笙心念一动,鼻尖忽然涌起一股酸涩,眼眶慢慢红了一瞬,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点头说:“好啊。”
黎笙深吸一口气,轻轻回握住陈枭摇摇欲坠的手,她的掌心温热,触到陈枭冰凉的手指,温度一点一滴传递过去。
黎笙认真地看着他,红唇微张,哄小孩似的语气。
“但在这之前,你要确保,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