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半小时后,沈音之活了。
一口气承包整盘糖醋排骨两碗饭,肚皮撑得圆滚滚不说。
饭后心血来潮满屋子追着猫跑,吓得猫到处飞檐走壁,不小心跳上衣柜上层,这下前脚搭柜门,后脚踩柜板。
——可谓前头收不回,后头跟不上,身体被迫拉长再拉长,处境很是尴尬。
“你下来啊。”
沈音之完全诠释什么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仰头可劲儿教唆:“你是猫,摔不死的,跳下来就行。”
猫:“......”
说得好听有本事你来跳啊!
子非猫安知猫摔不死?
它冷冷无视她,依旧缩手缩脚进退两难。
沈音之叹气:“你有九条命,怎么胆小成这样,算了,我在下面接住你行吧?“
她摊开双臂,满脸真诚:“跳吧,我肯定能接住。”
“喵喵?”
猫半信半疑,奈何没有更好的选择,便原地压低肥胖庞大的身躯,酝酿情绪,然后,英俊潇洒纵身一跳——
沈音之瞬间后退三步。
眼看着猫咣当贴上地面,立刻鼓掌予以表扬,万分骄傲:“你看,我就说摔不死吧?”
同时不忘善良提醒:“就是别的猫摔下来脚落地,你摔下来脸落地,为什么会这样?你是不是应该减肥了呀?”
【你才减肥,你全家都减肥。】
猫尾巴拍地板,眼神凶狠,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危险声音。
下秒钟变成恼羞成怒的猫,追着笑嘻嘻的小姑娘到处跑。
一人一猫活力无限。
“忧郁?”沈琛神闲气定坐在沙发里,仿佛早有预料,好整以暇地问:“压抑?”
心理医生略显尴尬。
“刚才测试结果是真的压抑啊,你要相信我的职业水准,绝对不会出错!只不过我以为应该是长期倾向,没想到。。。”
他摸了摸下巴,好奇:“你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她突然开心了?”
沈琛:“你猜。”
“猜什么猜。”医生扶额:“三十岁的人能成熟稳重点吗?”
“确实没什么好猜,反正说什么不重要。”
沈琛半落眼皮,手指沿着茶杯沿移动,“重要的是没人比我了解她,我说过她不会出问题,就不会出问题。”
医生不服:“那测试你怎么解释?”
“想出去玩,闹小孩子脾气而已。”他瞥了瞥他,慢慢吐出三个字:“你不懂。”
“......”
不是,我不懂就不懂你骄傲个什么劲儿呢?
这是秀恩爱吗?
是的吧?
医生再次无语凝噎,临走之际才组织好话语,挑衅反问:“就当她没有压抑没有忧郁,我被测试误导。那你算怎么回事?明明觉得她在闹脾气,为什么还要放她出去?可别说是我的慷慨发言起了作用啊,我不信这种鬼话,你就压根没采纳过我的建议。”
“不然呢?”
“她不听我的话,软硬不吃,昨天闹绝食今天又闹嗜睡,我能怎么办?”
沈琛半侧着身,漆黑眼珠原本随着沈音之不动声色地转悠。
这时倏忽转了过来,暗沉沉地扫过他,定定落在外头的路灯光晕上,翘起的唇角泛着几分自嘲。
一句‘还不是她说了算’伴着冷风吹过,医生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顺便:“嗝。”
饱了。
周六,下午三点的发布会。
沈音之起个大清早,换好几套衣服上下楼跑动,活像麻雀站在台阶上叽叽喳喳,不断问:“好不好看,这衣服好不好看?”
“好得不得了,打着灯笼找不找更好的。”
刘阿姨非常捧场,甭管你问什么,她给的答案永远是,好看好看非常好看。
以至于沈音之有点儿怀疑,就算自己披着麻袋走出来,刘阿姨照样能面不改色地夸:好看!
她转个圈,又问:“那这个好看,还是刚才那个好看?”
“我想想啊,我想想。
这就涉及刘阿姨的盲区,她老半天没想出下文。
沈音之索性去烦沈琛,拉扯他问好不好看。
沈琛正在发邮件,头都不抬地说:“好看。”
“乱讲,你根本没在看嘛!”
沈音之不乐意地扑到书桌边上,双手压住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合上,白净的脸凑得很近,两排睫毛卷卷翘翘。
“好不好看?”她眨呀眨巴眼睛。
“好看。”
沈琛抬起手,想摸摸脑袋。
不过还没摸着,她咕哝‘我就知道好看’,喜滋滋的转头就跑,不知又去琢磨什么好看玩意儿。
刘阿姨摇摇头道:“换了十几套衣服,我这两只眼睛硬给看花。”
但也发自内心感叹:“还是这样最好,她高高兴兴的,家里才能热热闹闹。”
热闹。
沈琛有些失神地想,仅仅这几天的热闹罢了,谁知道能持续几天?
下午两点,打扮好的沈音之犹如小学生郊游,蹦蹦跳跳准备出门了。
说好沈琛陪着去,他却忽然止住脚步,说了声:“等等。”
等什么?为什么要等?
该不会临时反悔吧?!
沈音之暗中警惕,加急小碎步往前偷偷摸摸地挪动。
小动作落在沈琛眼里,他只消两根手指头揪住后衣领,轻而易举便将她拽了回来。
“你不能耍赖皮,你已经答应我了!”
沈音之原地踏着步,凶巴巴道:“男人不能说话不算话,女人和小人才可以!”
沈琛立刻领悟到背后的强盗逻辑:“所以你可以说话不算话?”
“没错!因为我是女孩子,我又小,我可以赖皮。但是你不能,你——”
她说得理直气壮,回头想瞪。
而他冷不丁抱住她,十分用力。
是那种几乎要把她压扁了,揉碎了,塞进自己皮肉里头的力道。
“你干嘛呀?”
隐隐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沈音之没有挣扎。
光戳戳他的胳膊,小小声嘟囔:“你要是耍赖皮,我就不理你,抱我没用的。——而且你抱得我开始疼了。”
“我不去了。”
沈琛的声音好低,好轻,云雾似的划过耳廓。
说的是他不去,并非他们不去。
沈音之:“那我自己去吗?”
“嗯。”
他俯身靠在她脸边,两片肌肤没有隔阂地紧贴着,像只大大的熊在背后拥住她。
沈音之觉着不可思议:“真的不去了?”
“不去了。”
沈琛没解释原因,只是字字清晰,沉缓地说:“我就在家里等你。”
沈音之的呼吸莫名乱了两拍。
不过尚未想明白原因,他骤然又松开手,神色清淡道:“你走吧。”
她就这样被指尖推着往前走两步,踩在门线上,半只脚在里,半只脚在外。
后头是沈琛,猫,以及住了小半年的洋房。
前头是蓝天,云,海面波光粼粼卷着浪花,漂亮又危险,深不见底。
沈音之不禁回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里净是不解。
她要走的。
这个家里大概仅有刘阿姨不明所以,误以为发布会是纯粹的发布会,而非绝佳的离开契机。
剩下的人都知道。
她知道,他应该知道,连猫都知道她要走,昨晚被她生生抢走脖子上昂贵的项链,气得牙牙痒。
她以为他会严加防范。
或者不以为然。
觉着她的小伎俩翻不出水花,便同之前那样满不在乎地陪她玩玩,关键时候再撕破脸皮,威胁她,告诫她,凶她,又想杀她。
就像猫逗手心里的老鼠,允许你在小小范围内胡闹。
但归根结底你是他的,你的天地是他的,没有资格挑战他的权威。
她不喜欢这样。
所以这次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万万没想到沈琛突然变成这个做派,为什么?
她想不透,她犯迷糊。
沈音之像惊疑不定的小孩停在原地不动,久久板着脸盯住他瞧。
风吹动她微卷的碎发,围巾,还有樱桃般鲜艳的红色衣角,在空气里没有规律的浮动。
“车来了。”
“走吧。”
沈琛缓缓关门,他的面庞身形逐渐窄小,仿佛被门吞了,全部消失。
沈音之永远都记得那个眼神。
刻骨的骄傲,孤独,不抱希望的沉默,死寂。
他根本不指望她再回来。
分明做好了彻底死心的准备。
两点四十五,沈音之抵达发布会附近的停车场。
——总算来了,幸好来了,就怕她临时出变故来不了。
“这里!”
苏井里招了招手,无数问题堵在嗓子眼想往外蹦,不过瞧见她后头两个保镖,麻溜儿吞进肚子里。
面上故作恼怒的模样,狂七拽八凶道:“你上辈子到底是乌龟还是鸽子,彩排不来就算了,正式的还玩迟到?就十五分钟了赶紧的!”
边说边坐电梯赶去化妆室。
本来女保镖还想进来,不过被苏井里一通暴躁的行业秘密说挡在门外,不了了之。
关上门,苏井里压低声音,语速飞快:“什么都别说了,没时间说,反正我们安排好了,发布会分内场和外场。内场是新闻媒体记者,弄噱头的,外场有粉丝。待会儿你上台唱完主打歌,坐在我左边,记者肯定放屁似的瞎几把提问,你爱回就回,不爱回拉倒。”
“应该十五分钟搞定,然后粉丝进场,这栋楼会停电两分钟。你记住,我在你的右手边,我说粉丝进场你就往我这边靠,免得我拽错人。”
他紧张。
看得出来他忐忑不安,唯恐计划有变。
反而沈音之这个当事人被沈琛态度搅乱了,热血激动不翼而飞,还有心情质疑:“可是你不能拉我呀,你会想吐。”
“我忍着不行吗,大小姐?”
苏井里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哼哼道:“都说了这辈子当牛做马,吐两把有什么。还有别的问题没有,赶紧的。”
“我想想哦。”
沈音之悠哉悠哉想两分钟,“粉丝呢?”
“什么粉丝?”
“她们来看我呀,我走了她们看不到我,以为我消失了,变成蝴蝶飞走了怎么办?她们会很难过的。”
她问得正儿八经,双眼澄澈又天真。
苏井里焦躁到扯头发的地步:“粉丝用不着你操心,你现在还有空为别人操心?”
“那肯定要担心。”沈音之打个哈欠:“我还想她们喜欢我的新歌的。”
“你还有心情打哈欠!!”
苏井里简直恨铁不成钢,一口气道:“我想过了,之后他们会放消息说黑粉捣乱,你受伤,为了安全只能立刻送去医院。所有到场粉丝免费送签名海报和签名专辑就行,还有问题没有?没了吧?”
有也不敢有了。
沈音之点点头,转眼上台唱歌,下台接受采访。
二十多个记者排排坐,摄像机咔嚓咔嚓拍,乱七八糟的问题数不胜数。
什么灵感来自哪里?
为什么要创作单恋的歌,你在单恋么,对象是谁,确定恋情后会官宣吗?
封面为什么这样设计,有什么奥妙,为什么用这个颜色而不用那个颜色?
歌名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沈音之脑子没转过来,光脑袋瓜子像陀螺般转来转去,搞不清楚他们哪里来的为什么。
真是的,傻子都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什么时候才停电。”
她小声逼逼:“我觉得他们都不聪明,和他们讲话真累呀。”
苏井里:“......”
你有资格这样嫌弃别人吗,祖宗?
“三分钟。”
他看了看手表时间,声音紧绷:“右边,我在你右边,你没有左右不分吧?”
没有。
沈音之正想说,坐在最后头的记者举起手。
“我有个问题想问。”
正常流程要主持人请他提问,他才提问。
但这个人戴着口罩,不顾流程自顾自站起来,高声问:“沈音之,当初章慧慧退赛是不是被你逼的?”
谁?
沈音之茫然问身旁:“章慧慧是谁啊?”
她真的忘了个彻底,对方仿佛因此被激怒,激动痛诉道:“都是因为你!你有内幕,你有后台,是你逼得她退赛,被退学。现在她自杀了,今天是她的头七,你竟然敢在这种日子开专辑发布会,是不是故意的?沈音之你是人吗,我从来没见过你这种恶心的人,非要把别人逼上死路,连死了都不给安生?”
这话冒出来,犹如石头砸进湖水,记者媒体皆是哗然。
沈音之后知后觉想起来,章慧慧就是那个长头发,白裙子,舞台恐惧症,两颗星,生日爸爸给她买蛋糕的女孩子。
她确实退了赛,退了学,被曝出潜规则的消息,后来便失去大批粉丝与关注,竟连死讯都没人知晓。
“真他妈的人在台上坐,锅成天上来。”
苏井里骂了声‘操’,给主持人使眼色。
主持人立刻微笑请这位情绪过激的记者离开现场,言语暗示现场保安帮忙。
那位矮矮胖胖‘记者’更激动了,胸膛剧烈起伏,“别以为你不说话就没事了,还想装无辜是吧?你做梦,我他妈拍到了,全拍到了!!”
他瞠目欲裂,眼眶里血丝纵横,眼下青黑烟圈,望向沈音之的视线仿佛掺着毒。
猛地伸手进外套摸索,甩出一大叠照片。
“我拍到了!”
他又哭又笑地吼:“你们大晚上拉拉扯扯,你们在车上乱搞,那肯定是你的金主!你根本不是靠自己的能力当上冠军的,你这个□□,都怪你栽赃诬陷慧慧,你排挤她!你抢了她的位置,害她死了还托梦给我!沈音之你不得好死,我他妈要弄死你,弄死你给慧慧陪葬——”
照片如雪花般四处掉落,大家纷纷弯腰去捡。
一张落在面前,沈音之才看了一眼。
灯灭了。
全场被黑暗笼罩,尖叫声此起彼伏,最大声仍是那个‘记者’,声嘶力竭一声声的:“你去死,你去死,去死吧。”
“走!”
有人拉住她,挤过人群拼命地往外钻。
像鱼在缝隙里求生。
两分钟之后灯亮起,所谓记者满头是血,场面混乱。
沈音之不见了。
两个保镖前前后后跑满场,在楼梯口碰到,默契冲进停车场,只吃到一嘴车尾气。
沈琛的手机开始嗡嗡振动。
“对不起,沈先生,沈小姐果然跑了,我们现在就——”
电话挂断。
戛然而止。
跑了。
还是跑了。
他就知道会这样,还在奢望什么?
讥诮的笑声溢出咽喉,手掌遮盖着眉目,仅露出边角,瞧见了保险箱外贴着的小纸条。
——什么时候贴的?
沈琛揭来一看,龙飞凤舞的字迹:我有事情要想想,过几天想好了就回来,别找我,别打扰我。
翻过来,还有字:
你也想想,是不是应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