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渡看了她一会儿,低声说了句好。
紧接着,他真的像连饮月说的那样,毫无留恋地站起身来,转身走向了屋角,背过身去,双手合十,低低念诵了一句什么。
“他不会回来了。”连饮月忽然说:“是我错了。”
盛钊耳尖,听见这句话先是一愣,总觉得这句话的信息量颇大。
刑应烛捋了一下他汗湿的鬓发,说道:“你们没看出来?那是个人偶。”
盛钊怔住了,下意识看向了墙角的那个和尚——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那都是个会喘气有温度的活人。
“他早死了。”刑应烛冷笑一声,说道:“这么多年,是拿人血吊着魂儿呢。”
欧洲黑魔法传说中,曾有“用一百个少女鲜血可使青春永驻”的说法,也有说什么“掏出九十九个新鲜心脏就能使亡灵复生”的故事。
但无论如何,盛钊也从没真的把这个跟实际操作连接起来。而现在被刑应烛一点,他才忽然明白这寺里的“颠倒”之感究竟来源于什么。
面前这位“和尚”确实如同他的面相一般,悲天悯人,自带佛光,但他身上那些妖邪气也是真的……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靠食人血肉气运维持一线生机。
而且看他的行为眼神,恐怕他自己的神智也不全了,可不跟“人偶”没什么区别么。
怪不得这屋里几个人如同瞎子一样,一个个葫芦娃救爷爷地往这寺里钻,这俩人一个是被妖气侵染的人类,一个是被血肉吊命的尸首,可不没一个是妖怪吗!
连饮月的眼泪混着血一起往下落,她勉勉强强地翻过身,在血污中冲着无渡伸出手。
“你记不记得,当年你在海边救我的时候。”连饮月看起来有些神志不清,她痴痴地念叨着:“我当时问你……这世间万千苦众,你一个人,渡得过来吗。”
连饮月说着,撑着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背后的伤口一动就又开始出血,然而她毫不在意,只是定定地看着无渡的背影。
“你当时跟我说……”
连饮月的口中又涌出鲜血来,打断了她的话,她咳嗽得停不下来,却也不想说了。
她眼角泪痕犹在,人却显得癫狂了许多,她摇摇晃晃地站直了,忽然仰天长笑了两声。
“你——”连饮月红着眼睛,一指张简。
“还有你。”她的手指挪向刑应烛的方向。“你们都跟我一样。”连饮月笑得不停,她说出的话就像是女巫临死前的诅咒,歹毒又令人忌惮:“谁不是沉溺幻觉,谁不是执着过去,谁不是死攥着执念不放手!弱肉强食,天地法则,既能行之,又安知不是天意——”
他话音未落,刑应烛的乌金链子已经甩在了手里。
刑老板从在禁海之渊就攒了一肚子气,此时岂能容这么个半人半妖的玩意指着自己说这些蛊惑之言。他一时气上了头,连不能伤凡人性命这一点都不顾忌了,乌金链子一翻,气势汹汹地带着破风声直奔着连饮月抽去。
刑老板这链子,别说人了,抽那头蛟龙都是一抽一道见骨血痕,若是打在连饮月身上,断气都是轻的,少说得抽个魂飞魄散,骨肉俱裂。
盛钊吓了一跳,想要拦他,却到底慢了一步。
完了,盛钊想,这要是刑应烛把这污点嫌疑人抽死了,雷会劈他吗。
他这个念头还没在脑子里过完,就听见一声利器入骨的撕裂声,盛钊下意识捂住耳朵缩起肩膀,生怕下一秒天上就落下雨点来。
盛钊等了两秒钟,外面天色依旧,静可落针的屋内传来几滴滴血声,紧接着,居然是连饮月开口。
“你——”
“贫僧当时说,世间之苦何其多,但若我多渡一人,这苦便能多少一分。”无渡的声音听起来很淡,带着一点很轻的笑意:“但渡己渡人,皆是一样的。那些年我渡人无数,却也在以人渡己身……连姑娘,是你着相了。”
盛钊愣了愣,睁开眼睛看去,却见那“人偶和尚”不知何时冲了过来,正挡在刑应烛和连饮月中间,刑应烛的乌金链子从他的肩膀卡到腰侧,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那和尚原本灰蒙蒙的眼睛逐渐清晰,显出漆黑的瞳仁轮廓来,他唇角挂着血丝,却含着笑意,说完话后,还冲着刑应烛微微颔首一礼。
“此事到底因贫僧而起。”那和尚说:“若因此让施主多添债业,贫僧于心不安。”
刑应烛冷笑一声,手腕一抖,将那链子从他身上甩了下来。
无渡被这股大力带得晃了晃,但依旧勉强站直了,他似乎不知道什么叫疼,冲着几人挨个行了一礼后,转过身向连饮月走去。
谁知连饮月这时候又没了刚才那疯魔的精神,她跌跌撞撞地摔在地上,一直后退。
“别——”她徒劳地遮住脸,说道:“你别过来,别看我。”
“我靠。”盛钊已经懵了,他指着那和尚,又看了看刑应烛,满脸都写着“震惊”俩字。
“他这是……”
“那女人身上的妖气来源不是凡间之物。”刑应烛不甚在意地解释道:“这和尚刚才吞了带灵智的血肉,一时间催开了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