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鸣(1 / 1)

山中的清晨来得似乎总比外头要早些。

林中天色刚蒙蒙亮,闻玉便叫四周的鸟叫声吵醒了。她自小在这山里打猎,过惯了风餐露宿的日子,在树上睡了一晚也不觉得腰酸背痛。等从树上跳下来时,林中众人还个个闷头睡着。时候还早,她也不急着将人叫起来,便独自朝着溪边去洗漱。

清晨,对岸的树林中雾气已经渐渐散去,山间万物静谧祥和,呼吸吐纳之间仿佛就能褪去旅途中一切的疲惫。闻玉蹲下身掬起一捧溪水,余光注意到身后有个人影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南宫仰站在几步外,见她注意到自己,露出几分紧张得神色,随即别开脸,半晌没有作声。

闻玉没有理会他,自顾用溪水简单梳洗一番,起身时南宫仰还站在身后,这么会儿功夫,像是终于在心中打好了腹稿,颇为别扭地抿了一下嘴唇开口道:“我听说昨天是你救了我……”

闻玉没说话,大约是想听听他到底想说些什么。清晨的林中,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落在她脸上,南宫仰见她神情如冰雪,眉目却似清晨含露的花蕊幽深艳丽。有水珠便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唇上晕开,衬得唇色如血,不由就叫他想起昨日失去意识前,朦胧中最后看清的染血唇瓣,一颗心不知怎么就跳得快上几分,竟将之前心里想要说的话全忘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闻玉见他说到一半又没了下文,终于微蹙起眉头。

南宫仰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别开眼轻咳一声:“我……我来跟你道谢,昨日是我行事莽撞,还差点连累了你。”

听他大早上特意跟过来是为了道谢,闻玉面色稍缓。她原以为南宫仰是个锦绣堆里出来的少爷,为人自负行事张扬,没想到也知道道谢认错,倒也不全是个无可救药的纨绔子弟:“没有下次就是了。”

南宫仰心中一松,又想起另一桩事情来:“对了,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

他昨天在林子里发现一个陌生脚印,醒来后还没来得及和其他人说过,但经过一晚上,却越想越觉得古怪。客栈的伙计分明说过这时节没人会冒险进山,那么这林中的脚印究竟是谁留下的?难不成这山里除了他们,当真还有其他人?

闻玉听完他说的话,也觉得蹊跷。此时天才刚亮,其他人还没起来,她思忖片刻,很快下了决定:“你在哪儿发现的脚印?带我过去看看。”

二人跨过溪水,又一次走进昨日遇蛇的树林。南宫仰虽不记得具体的地点,但好在闻玉还想得起自己昨天是在哪里救下的他,于是没花多少功夫,二人就找到了昨天的那棵树。

“在这儿。”

南宫仰扒开草叶,闻玉果然瞧见树根下一个脚印。白日里再看,脚印更加清晰,看鞋印大小应当是个女子留下的。这山里如今除了闻玉,哪还有其他女子?南宫仰神情严肃,微微收紧了手指。

闻玉察觉到他神色有异:“你知道这脚印是谁的?”

“……不知道。”

闻玉看他一眼,见他不愿说,于是也没有追问,拍拍手又站起来:“走吧。”

“这就走了吗?”南宫仰惊讶道,“这山里或许还有其他人。”

“这脚印应当是两天前留下的,不过叫草叶遮挡着才没叫雨水冲刷掉。两天过去,这脚印的主人要么已经顺利进山,要么已经困死在山上。”闻玉冷淡地抬眼看着他,“你想去找她?”

南宫仰哑口无言,神色间似有挣扎,经过昨天的事情,他也清楚光凭自己不可能在这山里找人,闻玉本是顺路带他们进山,也不可能抛下其他人帮忙去附近找人,何况她说这脚印已是两天前留下的了……

一路上二人没再说一句话,一前一后回到了昨晚露宿的林子中。

其他人已经醒了,正要商量着去附近找他们,此时见他们回来,才松了口气。昨天刚出过事,南宫易文自然是担心南宫仰的安危,剩下的人多半是怕闻玉独自扔下他们悄悄走了,经过昨天一天,众人已经意识到这山中有个向导的重要性。

南宫仰一回来就叫上南宫易文去了另一头说话,众人见他们去远处特意避着旁人也不知在商量什么,面上虽未显出什么情绪,心中却都不免起了些不同的心思,各有计较。只有闻玉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个已经干硬的馒头,心无旁骛地坐下来用起早饭。

隗和通最先小心翼翼地开口打探道:“姑娘一大早和小郎君都不见身影,是去了哪里?”他这话一出,其他人虽装作并不在意,但也都悄悄竖起了耳朵。

闻玉自然察觉得到他们的心思,一群陌生人上山很忌讳背后相互猜疑,早上的事情也确实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于是便坦坦荡荡地将前因后果与他们说了一遍。

众人听后神色各异,竟一时间都没了声响,也不知想到什么。最后还是柳又伶头一个开口:“如今红袖班出事,官府正全城搜捕凶犯,会不会是那凶犯逃到山里来了?”他这人一会儿疯疯癫癫一会儿又很一本正经,简直叫人分不清他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像这会儿,他的这个推测听起来就有道理极了。

屠户却不以为然:“不可能,都说了那脚印是个女人留下的,哪个女的能将红袖班上下全给杀了?”

都缙下意识反驳道:“这可说不好,万一这凶案就是个女魔头干的呢?”

屠户嗤笑一声:“女魔头好端端杀人家戏班的人干什么?总之你们爱信不信,这里头的水深着呢。”

众人见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像是知道什么隐情,但又拿不准他究竟是故弄玄虚还是当真知道点什么。正巧这时南宫易文与南宫仰三人回来,见众人神情各异,气氛有些严肃,于是主动问道:“各位在说什么?”

隗和通干笑道:“闻姑娘说今早在溪对面的树林里发现了个女人的脚印,柳兄弟猜是唯州城那个杀人的凶犯逃进山里来了,须大哥非说那凶犯是个男的。”他话里颇有几分嬉笑意味,似乎并不将他这些话当真。

南宫仰一听,果然也追问道:“你怎么知道那凶犯必定是个男人?”

屠户还没开口,柳又伶先凉凉道:“你还真信了?官府如今重金悬赏知情人,他要真有线索,还能跟着我们在这山里遭罪。”

那屠户果真受不得激,瞪大了眼睛粗着嗓子喊道:“谁说老子胡说?老子亲、亲耳听说……”他话说到一半,见众人都抬眼看着自己,忽然眯着眼笑道,“好啊,你们一个个都想套我的话是不是?真以为老子好糊弄。”

他倒也不全没有一点儿脑子,其他人见从他嘴里套不出话来,似乎也就对此没了兴趣。屠户见状反倒得意起来:“也不是老子不肯说,不过我说了,这里头水深得很,保不齐就要丢了性命。实话告诉你们,我在红袖班有个相好,戏班出事前两天,老子正好去戏班看过她,她跟我讲了些事情,和那江湖上的血鬼泣有关系。”

都缙闻言一惊:“血鬼泣封鸣?”

“不错,就是他。”屠户瞧着都缙,忽的笑起来,“你个书童知道得还挺多,我看你这来路也不简单啊。”他说完意有所指地朝着都缙身旁的卫嘉玉看了过去,目光中暗含几分打量。

都缙年纪轻,脸上藏不住心事,心中几分懊恼,但这会儿也不露怯,嘴硬道:“血鬼泣这样的大魔头谁不知道,光书摊上跟他有关的话本子就不少,我还跟着我家公子看过几本。”

这群人里似乎只有闻玉是当真没听过这个名号:“他是什么人?”

自打听见封鸣的名字,众人的神情都不由得凝重起来,竟是半晌无人吭声,最后还是坐在一旁的老和尚开口道:“封鸣是八年前横空出世的高手,崭露头角时不及而立,那两年他四处下战帖,几乎将中原有些名气的名门正派都去了个遍,数战下来,未尝败绩。江湖上人才辈出本是一件好事,但此人心性不善,行事乖张,每赢一场必要将对手羞辱一番,不少人因此再也无颜执剑,甚至还有不堪受辱,羞愤自尽的,不少人因此对他深恶痛绝,却又无可奈何。”

闻玉问:“那他后来输了没有?”

只要是人,就会有输的一天,封鸣也不例外。

老和尚双手合十缓缓道:“六年前落霞谷一战,他输给了错金山庄的南宫雅懿,从那之后,他就销声匿迹,几乎不在江湖上现身了。”

闻玉又问:“既然这样,这人听起来倒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有个血鬼泣的名号?”

这一回一旁的隗和通主动接过话头:“这我知道,因为听说他后来一心想要一雪前耻,因此练功走火入魔,开始滥杀无辜。再加上他先前仇家太多,中原八大门派曾在走马川差点将他围剿,不想竟叫他杀出重围又逃了出去。到最后他是毫发无损,八大门派却在那一战中折损了不少高手,还叫天下人好一通嘲笑。那一战后,封鸣就得了个血鬼泣的名号,说他剑出饮血如鬼泣,走马川下孤鸿鸣。”

这些事情,在场众人中闻玉是头回听说,其余几人反应则是各不相同。隗和通与屠户神情中隐隐有些惧色,南宫等人目光中则难掩厌恶,而卫嘉玉、柳又伶与那老僧神色不变,有几分事不关己的淡漠。

屠户目光在众人之间一扫而过,摸着下巴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们这会儿明白了?要是个寻常的凶案,老子早去官府领赏了,这里头牵扯到了江湖上的事情,一不小心招惹上什么人,就要丢了性命,这银子有命拿没命花又有什么用?不过嘛,万一哪天我手上没了银子,实在走投无路,又想起了点什么,说不准也是个法子……”

他说完这些,其他人有心想从他口中再套出点话来,但那屠户却是咬紧牙关,一点儿口风都不愿再透露了。

经过早上这一遭,众人也再没了胃口,只草草用些干粮,很快便又收拾东西继续朝着山里走去。闻玉留在最后将昨晚生过火的柴堆用沙土埋了,防止有火星子迎风又着起来,起身时忽的顿了顿,朝四周看了一眼。

都缙就走在她前面,见她站在原地突然没了动静,奇怪道:“姑娘还不走吗?”

“来了。”她应了一声,最后看了眼身后的树林,周遭静悄悄的,除去已经朝前走去的一行人外,不见半点人迹。她忽然想起早上南宫仰问她的话,这山里除了他们或许真的还有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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