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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马头今去向飞狐(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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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谷者,谷中之地,恒山在其南,北塞在其北,上谷在东,代郡在西,是其地也

——《水经注》

——

“备下刀斧手”是之前文煜献的计策,还一度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在上谷义军战败前,文堡主就曾建议康朱皮,趁着他是西进后惟一的义军领袖,又是行军这样急需统一规章与号令的关头,正好吞并高丹的部属,壮大自身实力。

不仅吞并高丹那千余人可以自强,文煜还认为师出有名,因为高丹军纪律实在差强人意,不仅与康朱皮三令五申,狠抓纪律,又大公无私拿抄豪酋牧主家钱财供养喂饱的兵马简直判若云泥,而且到了“残暴”的地步。

高丹军战力究竟怎么样,没碰过官军大队,还不知道,但抄掠起来却是无师自通的天才。

这位高丹高子阳,出身名门世家渤海高氏......的庶流家奴,祖上还是赘婿,自己则是家养商人,生得是宽额头,瘦下巴,脸盘适中,胡须修理有致,看上去和蔼可亲,说话也十分热忱的青年人,也不知怎得,在潘县时很快便将县内的豪贵大户抄掠一空,肆行杀戮奸yin,令整个县城几乎化为狂欢后的废墟。

仅仅数日,高丹和手下那些山贼、马匪、浮萌、小商贩头子就个个有大小老婆好几人,自个身上也挂满了金银玉佩,也不管礼制服制,只要是好衣服,好珍玩,管他是官吏的袍服,大户的锦缎,君子的玉佩,胡酋的金牌,统统往身上乱塞胡套一气,只要看上去华丽就行。

上行下效,不少高丹军的穷苦军士在之前浑身上下就一两件破衣烂衫,就这些短衣还很珍贵,有时夏天他们索性就穿一条犊鼻裤下田,见长官头领们衣装华丽,他们自然心痒,但他们分不到大户家主宗亲的锦衣珍玩,有些人便动了令人哭笑不得的念头——套上大户女子用的绸缎锦绣,戴上女子用的金步摇、玉佩玉镯之类,招摇过市,以此炫耀。

反正都是丝绸,都是锦缎,都是名贵毛皮,以前都穿不起,现在有得穿就不错了,管他男装女装。

于是,去过潘县联络的康朱皮手下都知道,县城内外经常有高丹的人马,队伍军容不整,男女衣装混杂,许多人嘴里酒气冲天,还敢学康朱皮军的样子,扯着喉咙高唱军歌,内容却是:

“我等游侠儿,只求今日乐。高郎待我如子弟,我侍高郎若父兄。先溲敌兵首,取来做虎子。再奸敌兵妻,抱去暖枕席。掠得好酒千万坛,饮罢打到长安西!”

“不堪入耳,败坏我义军名声,这也算是军歌?”

若在之前,康朱皮也没空搭理胡搞的高丹,在上谷他事情太多,根本没法跑到潘县去火并同行,也就任凭手下开笑话,管高丹和他手下叫“妇家子”、“妇装兵”了。

但此刻共同行军又不一样,一支军队行军速度不由最快的那支部队决定,而由最慢的那只队伍决定。高丹军虽然分开驻营,出现的大小问题已经多如牛毛了。

掉队掉的最多,逃兵数量最大,每次行军都拖时间,在路上煮饭的煮饭,找水的找水,不分情况危急与否地乱休息,骑马的头目就到处捕捉牧民做挑夫,出了事就瞎嚷嚷。

按照康矛的说法,给他一百多骑兵好手,在行军时突袭高丹这一二千男女老幼,保证死不了五个人,就能把他们杀个一干二净。

不过,就当断后的康朱皮已经要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准备安排高丹以儆效尤的时候,渤海的高将军便很识大体,没等着的凶悍儿郎拿着刀剑去“帮忙体面”,就赶忙抢先来找康朱皮做“自我批评”。

高丹连亲卫队都不带,就喊了几个老仆侍从,一路窜到康朱皮断后的部队附近,奉上了他部队大致的人数名单以及战马装备,很多只是囫囵统计了一下,就赶忙送给康朱皮过目,表示愿意完全受康朱皮调遣,主动请康朱皮派“军正官”去他的军中联络,不仅可以及时沟通,还可以协助高丹整肃军律,严肃军纪。

若不是高丹没有大姐姐,康朱皮也不喜欢别人的妻妾,高丹就恨不得通过与康朱皮结亲的方式来效忠,没办法,高丹只得表示愿意供奉“太上元光道君”,成为新太上道君的一位忠诚仆役,奉真正的教主康朱皮为贤师。

他还一本正经地咨询康朱皮,若要供奉太上元光道君,要读什么经书,要烧几炷香,是否要磕头,磕多久的头,朝哪个方向磕,是否要服食、导气、采补少女,不做这些事情是否会触怒神明,导致无法获得好处?

“哪里有什么太上元光道君?不要给我私自乱加人格神的设定好不好?”

康朱皮并没准备搞什么复杂的仪轨化、标准化宗教程序来认证元光道徒,清规戒律更是能省就省,毕竟前面的人搞得仪式规矩,越多越复杂,后面的人就越不好修改,只能叠床架屋,到后面就变得越僵化。

为了凝聚各方力量,康朱皮已经打开了他自认为

不太好的一道门,与其短期内多吃些亏,还是要少给后人留大坑。于是到现在为止,元光道的戒律还是只有几条,众所周知的也就“吃饭前尽量清洁双手、不许随地大小便、不许弃婴”这三条了。成为元光道徒也很简单,拉去食堂吃个饭,再登记个义民符,比天师道奉道快多了。

但太过简单,不具备区分性的规章,会导致很难形成共同体意识,若康朱皮不去追求共同体意识,很快人们就会产生其他的自我认同:

中夏人、胡人、羯人、乌桓人、并州人、幽州人、农民、牧民、商人、工匠、兵户、吏户、山民、上党老人、雁门新人、上谷元从、广宁义士、豪强、黔首......等等都可能不是对等概念,参杂民族、地域、职业等多种元素,同一类型里还可以继续细分的意识就会取而代之,等到这些概念被强化,康朱皮的事业大概就会被无穷个小派系拆散伙了。

要在彻底不管与管到僵化之间获得平衡,对于康朱皮来说绝非易事,他总不能要求每天早上起来,所有人都大嚷三句“消灭世家暴政,天下属于百姓!”

或者换个口号:“至诚不悖否?言行不耻否?气力无缺否?努力无憾否?亘勿懈怠否?元光流溢否?”

靠磕头喊口号来促进凝聚力,不成体统。

现阶段,康朱皮军最具有标识性的东西便是头上的红巾,肩上的符箓,随军的孩童都经常传唱:“黄巾寇天师,赤头康战帅,黄巾落,赤头兴,不裹红巾待何时?”

这也不太行,例如符箓这种玩意,不管信不信,只要是免费不要钱的,中国老百姓都会想办法去弄,然后仿造着其他人的样子去佩戴,区分度还是不够,但事到如今只能将就了。

没有食堂可供聚餐,高丹便在头上裹了红巾,肩上佩了符箓,暂且成了康朱皮派系的新人。

因此,由于高丹实在太识大体,康朱皮只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连将高丹军打散混编的念头都暂时搁置,毕竟他沿途收拢了不少天师道溃兵,部众里还有前晋军的低级军官与兵士,正是戮力同心,维持队伍不溃散的时候,随便火并向自己效忠还态度恭顺的人,以后还怎么裱糊这支队伍?

不过,军正还是要派,康朱皮一口气就选了好几个军正,让赵桓领队去高丹军,提醒他们优先保证行军效率,其他的军纪问题可以暂缓,切莫想几天就把高丹军变成元光军,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迫于共同行军的康朱皮军威慑,以及头领高丹都服从了的事实下,高丹军的兵士并不敢做什么反抗,而是任由那些脾气很差的军正挥舞着刀枪棍棒处置。

赌博,玩随军妇女,喝酒,穿着女装晃悠,衣服歪斜,兵甲不利,军正可以都不管。但若是有人敢掉队,拖延大部队速度?马上就有军正来让他精神一下。

如果胆大的人敢反抗,纠纷扯到高丹那里也不怕,他还有些高兴咧,按照康朱皮的军纪进行严格要求,至少有效减少逃兵数量,保证他手头有兵,不然人全跑完了,他拿什么和康朱皮讨价还价?

和之前一样,高丹这次只带了最亲近的两个近侍来康朱皮的大帐会晤,这次会议应康朱皮要求,除了留守警戒的部队指挥官不可妄动,其他人都得来参加。

而高丹衣着朴素,并无什么华丽的佩饰锦绣,一进营帐就恭敬地向康朱皮行礼。

虽然据军正所说,“妇家子”高丹平日里喜欢美人,美酒,美食,美服,美器,仅一个月就“娶”了三房妻妾,犹嫌不够,纵使行军途中,也不忘享受。但他见过一次康朱皮后,无论是他自己来见,还是派手下前来,绝不穿什么奢侈昂贵的服饰,繁琐的佩饰一律不戴,只裹赤巾,佩符箓而已。

“不必客气,高将军请坐。”

只穿着素麻衣,披着取暖用的狼皮斗篷,脸色不佳的康朱皮正靠在一块竖直的木板上,不至于太累而躺倒,顺手指了指胡床,那柄放在手边的“黄天当立”长剑算是康朱皮手上唯一的昂贵之物。

再次感谢康朱皮后,高丹乖乖接受了面前这位年仅十八岁的义军头领的“赐座”,坐在一堆同样年轻,身着戎服,浑身散发着杀气与斗志的义军悍将之中,神色自然,倒也不嫌拘谨。

见重要头领都到齐了,康朱皮拖着疲惫的嗓音说:

“驴儿,你把乌桓人的情况讲一下,然后......咳咳......我没事,都坐好”

康朱皮一阵咳嗽,用眼神示意要靠过来关心的米薇正在开军事会议,任何人不得擅离位置,然后接着说:

“讨论下一步棋走哪,之前在上谷做的老计划,是否需要临时变更,讨论吧!”

说完,疲乏的康朱皮又往后靠,调整呼吸,尽量争取舒服一些。

按之前义军讨论的转进方案,就有涉及眼前桑干城的部分。

当时讨论出的结果是两手准备,一是如果难以攻克,便绕城不打,大军先北渡桑干绕行,走前汉的阳

原故县,再南返渡河,进入汉代的老雁门郡,也就是后世的大同地区。

二是若攻克了桑干城,便一路西去,先打平舒县,再杀回本朝的新雁门郡地区,利用去年康朱皮积攒的威望,可多拉人马。

“郎主福至,有如天祝!我们不如不打乌桓桑干城,只留少数人警戒,趁乱继续前进!”

文煜十分高兴,表示这是快速通过的机会:“乌桓王侯们治下既有马瘟,自不会以弱马羸卒与我等以死相拼!我等从上谷而来,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值此关头,正可上下一心,皆效全力,乌桓王侯若要硬拦,我部必以一当十,奋力向前,恐怕那些乌桓王侯受不起本队人马死伤!再可命那些牧人散播传言,说郎主一心向西,不愿与诸位王侯动兵,但若尔等硬要阻拦,郎主必横戈荷甲,破釜沉舟,与其决一雌雄,不有一方肝脑涂野,誓不罢休。”

“我觉得文堡主的方案可行,庞大巫必与乌桓王侯相熟,让他去做说客,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只消让我们过去,不起冲突便好。”李政当即表示赞同。

“你那不行,打都不打就走,岂不是灭自家的威风!”

支禄猛地站起,对着文煜大嚷,转眼看见康朱皮翻白眼,便悻悻地重新坐回原位,兀自扯着嗓子大嚷:“趁他们病,要他们命,马都病了,那代郡的乌桓人还顶什么事?咱部大的步兵强,不用坐骑也能戳的那帮狗儿哭爹喊娘,部大,我愿做先锋!”

“就是,乌桓突骑失了战马,待在城里,还不是任咱们宰割,我赞成阿禄!部大,咱们把桑干城和王侯的坞堡都拿下吧,我康武愿为先锋!我看阿,这代郡的牧工奴婢,一样盼着您来呢!”

“算我一个,我也去!”

“阿武,你不要跟我抢,先锋轮流坐,今天到我这,该轮到我了!”

以康武、阿爪、张甲为代表的康朱皮亲兵系纷纷请战,只有负责护卫工作的康矛一言不发,没有接茬。祁弘造成的惨重伤亡与康朱皮生病,都不能挫掉他们这帮好勇斗狠的并州汉胡身上喷涌的精气神,出连带着同样亲兵出身的李阳、王钧等人也是热血沸腾起来,文煜只好暂时退避,不愿碰他们的锋芒。

突然间,另一个声音响起:“我倒是赞同文堡主和李内史的意见,能不打就不打,不过......应该略做修正,既然代郡闹马瘟,我们为什么不能利用这个机会,再谋些利呢,只过桑干城,那怎么行?”

康武与支禄一见是米薇在说话,便乖乖等她的完整意见。

“新人也就罢了,尔等怎么能忘记阿弟在雁门治风疠病的事?”米薇笑了:“此地临近雁门,我原本就打算让庞巫带话,威吓那帮拦路的代郡乌桓儿,说他们若阻拦我们,我与阿弟必咒他们得风疠!后来我想,阿弟绝不会同意此策,只得作罢,但如今代郡闹马瘟,我等何不用雁门故计?发符水、符箓给那些牧人,若是能治好马瘟,别说他们不敢出兵拦咱们,怕是还要慑服在我阿弟与元光道的灵光之下,估计到时候,俯首称臣、弃暗投明,为我等的事业奋战的人都不会少呢!”

“妙啊!”李阳大喜:“米大巫这计策太好了,正好让康帅再显一下去年的神通!”

“可是,这符水可怎么治马瘟啊,咱们在老家、上谷,若是马匹遭了瘟,不都是喂药,然后让它们自行休养,听天由命么?”王钧不解。

“死了,是马的心不诚,活了,是主人心诚......”

“不行,阿姊的方法,不行!我否了!不许再提,咳咳......”

康朱皮立刻出言打断了米薇,接着他指了指高丹:“高将军,我想听你的意见。”

——

标准流程,我给大家做个示范,“假如你为了好运、刀枪不入、祛病消灾,总之什么都行,服用或佩戴了某某,这个某某可以是符水,是移鼠教的十架,是浮屠教的舍利,看主创者的需要有不同变种,若是结果没用,那便是你心不诚,如果你强行说你心足够诚,那便是你祖上不积德,前世没修福所致。如果成功了,那就拉你过来,与其他人一道造势,说这是神明庇佑,心诚所致。”

一个人说,二个人说,最后小事累聚,总能凑出千百人证明有用,众口铄金之下还能让寻常事变为奇迹,纵使起了坏事,人见旁人得了好,便会觉得是自己心不诚,祖宗不好,供奉不力所致,如此这般,聚沙成塔,焉能再怀疑有假?

——《往事录·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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