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女尸的年龄和大体的外貌特征都符合郁桐的描述,只是尸体在水里浸泡太久,五官已经发胀腐烂了,警方很难辨认,所以通知了郁桐。李警官问郁桐:“你妈妈的身体还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吗?你可以说出来交给我们警方辨认,或者如果你能接受,你也可以亲自去认尸。”
这天的阳光似乎很好吧?天蓝、云白,空气清新,能见度也很高吧?是十月了,金秋十月呢。阳台上那棵兰草长得可真茂盛。李警官是不是说了很多话?他都说什么?怎么他的嘴巴一直在动,表情那么丰富,他的声音却传不到她的耳朵里?整个世界都那么安静,静得像要毁灭了一样。
郁桐僵硬地站着,两眼瞪着前方,眨也不眨一下。
李警官拍了拍她,喊了喊她,刘靖初也拍了拍她,喊了喊她,可是她都不想动,也听不见,他们拍她喊她有什么用呢?郁桐,郁桐,郁桐……她听不见啊!她什么都听不见啊!
刘靖初扶着她的肩膀:“郁桐,李警官在问你话呢!”
郁桐的眼珠子终于转了一下了,她说:“哦,我们走吧。”
刘靖初小声说:“不是喊你走,是李警官在问你,你妈妈有没有什么特……”
“还问什么?”郁桐突然吼道,“有什么好问的呢?跟我没关系……问什么?我要回家了!”一说完,她竟然拔腿就往门外跑。
刘靖初和李警官都没防备,她一溜烟就冲了出去,他们赶紧在后面追:“郁桐!”
长长的走廊里,每一缕从右侧窗外射进来的阳光都是一把刀,郁桐狂奔而过,无数的刀砍过她的身体,砍得她鲜血淋漓,体无完肤。突然,她觉得走廊里的那些窗户全都垮了,地面也裂了,大楼在倾斜,整个世界都在倾斜,逐渐变成无数的碎片和粉末。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每呼吸一下,身体里的某个部分就会痛一下,头很沉,眼皮很沉,两条腿像被砍断了似的撑不住身体。
她突然不跑了,猛地往下一跌,瘫坐在地上。因为过度的刺激,她的睡美人症又要发作了。
她几乎想躺到地上,仿佛那样才能在一种天摇地动的环境里得到最后一点安稳。
刘靖初轻轻地走到了她身后:“郁桐,站起来。”
郁桐置若罔闻。
刘靖初又说:“站起来,不能逃避,去面对!”
她摇了摇头,而且觉得四肢更乏力了,撑着地面的手快要撑不住她愈显沉重的身体,她逐渐往地上趴去。
刘靖初蹲下去拉她:“起来!你给我起来!”
郁桐哭喊起来:“我没力气了,我起不来了,我起不来了啊!”
刘靖初继续拉她,一只手拽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抱着她的腰,把她纤瘦的身体向上提:“起来!”
“我起不来,起不来,起不来!啊——”郁桐突然挣扎得厉害,全身都在发抖,声音也变尖了,失控地大叫起来,“那不是我妈妈!别逼我,别逼我去认!别……”
“郁桐!”刘靖初用力一拉,把她拉向自己,揽进了自己怀里,紧紧抱住了她。
有点粗暴的鼻息吹着她发凉的后颈,他说:“郁桐!你忘了你还有我吗?”这一次,他不说她还有阿伊还有小卓,还有朋友和十八楼这个大家庭了,他只说了他自己。
你还有我。郁桐,你还有我啊!
郁桐贴着那温热的胸膛,有一瞬间,眩晕无力的感觉都凝住了,她整个人也凝住了。
她呢喃道:“老板?”
他一遍遍摸着她的头,像安抚一个刚受过伤还哭着喊疼的小孩子一般:“起来吧,那个地方就算是地狱,我都陪你一起去。有我在,以后你所有的恐惧、孤单、困难,就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而是我们的事。”
郁桐真的没有再倒下去了,她紧紧扣着刘靖初的手,刘靖初也由她扣着。他们回到了李警官的办公室。郁桐说,林晚做过阑尾手术,腹部有疤痕。
李警官立刻给法医部打了电话,接着三个人都坐在办公室里等消息。
过了一会儿,座机响了。
李警官一接完电话,脸上就露出了轻松的表情:“郁桐啊,那个人不是你妈妈,你可以放心了。”
心里压着的那座大山突然被移走了,郁桐狠狠松了一口气。但是,她扣着刘靖初的那只手却没有松,那只手像抓着汪洋里的一块浮木,抓得很紧,两个人的手心里都是汗了。她是故意不松的。
她松掉这只手,就没有再牵的机会了吧?
他们走出了警察局,各自抬头看了看天,看见一片落叶打着旋飘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听见他问:“回家吗?”
她其实想说肚子饿了,不如去吃东西,背后却碰巧有人借过:“两位,麻烦让让行吗?”
有三个人抬着一口大箱子要从门口经过,刘靖初急忙挣开了郁桐的手,退到和她相对的另一边,给那三个人让出了中间的通道。
郁桐手里空了,心里仿佛也忽然空了一块。天气已经转凉了,风一吹,刚才掌心里炽热的温度也消失了。
她说:“老板,谢谢你,今天幸亏有你在。”
刘靖初把手背到背后,故意摆着老板的架子说:“嗯,既然不是,就别胡思乱想了,希望还在的。”
郁桐看了看外面的大街:“呃,那个……我想起我还有点事情要去我同学家里,咱们分头走吧?”
刘靖初说:“你同学家在哪儿?我送你。”
郁桐说:“不用了,她就住在这旁边,我自己走路去就行了。”
刘靖初点点头:“那好,记住,别胡思乱想,别让自己又发病了,有事打我的电话。”
“哦……”
看着郁桐先走了,刘靖初才缓缓把自己背在背后的手拿到前面,盯着掌心看了又看。其实,这是她第二次牵他的手,跟他十指紧扣了,只是她自己不知道。她上一次发病,说着往事,流着眼泪,就已经向他伸出手,用自己的手去交握他的手了。
她还哭着央求他:“你救救我啊!我被埋在废墟下面了,你拉我出去,再牵着我的手逃跑,去一个没有黑暗、没有恐惧、没有死亡的地方,好吗?大哥哥,救救我!”
她说:“大哥哥,我喜欢你。”
刘靖初看着郁桐微微睁开了眼睛,仰起小脸望着他,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她说:“我现在还喜欢你,刘靖初。”
那一刻,刘靖初甚至分不清郁桐到底是发病糊涂还是已经清醒了。她说得那么铿锵,那么勇敢。
所以,刚才在警局,郁桐差点崩溃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拥抱和承诺或许会对她起到支撑鼓舞的作用,他就拥抱她了,承诺她了。那也不是一时意气之言,他向来是说得出就会做得到的人。他知道现在是郁桐最难熬的一段时光,也愿意陪着她度过这段时光,就如同照料一个刚开始学步的婴孩一样,他期望很快可以见到她稳稳行走的一天,那时他再放开她的手,不再搀扶。
而且,他也应该陪她度过这段最难熬的时光,他应该在她的人生再次被埋入废墟之下的时候拉她一把。他已经漠视过她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十月是林晚失踪的第三个月了。十月的新闻里说,我国东部沿海正经历着六十年来最强的台风,北方的沙漠里出现了壮观的海市蜃楼。有一个心怀梦想的女孩因为选秀而红遍了大江南北,从此命途转变;也有一个腰缠万贯的富翁在股市里输光了自己的未来,走上了人生的绝路。
世界瞬息万变,不变的只有郁桐家里客厅的墙上那个已经停止走动的时钟,还有她怎么等都没有等到的团圆。
林晚还是音信全无。
十一月是店庆月,一号这天,十八楼推出全场半价的优惠活动,顺带满额赠新店的代金券,生意果然比往常好了很多。郁桐上完了课,一到店里就被小卓催着换衣服开工。这天的小卓似乎特别毛躁,做甜品的速度快,跟客人说话语速也快,收拾残局快,走路的步子更快,好几次差点跟郁桐撞上。
天色越来越晚,客人终于开始少了。一脸辛辛苦苦,终于可以喘口气的表情的小卓擦着汗走到刘靖初面前,别别扭扭地说:“老板,我……我那个……家里有点急事,你看,我能不能就先走了?”
所谓的急事显然不是不好的那种急事,因为小卓的脸上并没有焦虑忧心之类的表情,反而有一点狡猾。
刘靖初知道小卓不会说谎,一说谎就容易被看穿,他慢条斯理地问?:“什么急事啊?你说说看。”
小卓挠头说:“呃,我……我舅舅的……他老婆……”
刘靖初说:“那叫你舅妈。”
小卓说:“嗯,我舅妈她……她……”
阿伊从背后过来了,叉着腰在小卓旁边一站:“你就老实说吧,大老爷们的,还害臊哦?是这样的,老板,我跟他要去参加为一个朋友举办的饯行宴。”
刘靖初看着阿伊:“给朋友饯行?你们?你也要去?你们还有共同的朋友?”
阿伊贼笑着说:“是的,以前没有,但是,以后就有了。我跟小卓啊……”她撞了他一下,还去拉他的手,他躲开了,她却追着把他的手拉了起来,往上一举,“我跟这个浑球在一起啦!”
这算是苦闷了几个月以来,郁桐遇到的最开心的一件事情了。没想到每天见面就斗嘴的阿伊和小卓竟然真的吵出感情来了。恋爱关系是刚确定的,据说还是阿伊先开的口,而且说得特别霸气。
她问小卓:“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当时正在喝水的小卓差点没一口水喷到阿伊脸上:“什……什么?我爱上你?我会爱上你?我……”
阿伊指着他的鼻子:“你呸,你呸出来试试!”她又说,“好吧,就当你不爱我吧。那你既然不爱我,为什么又要让我爱上你呢?啊?这笔账咱们可得算算吧!卓亦聪,算不清楚,你就别想走出这扇门!”
小卓问:“我怎么你了?啊?我到底怎么你了?”
阿伊说:“我胃疼的时候,经常吃的那种药吃光了,是你跑了十条街把药给我买回来的吧?”
小卓说:“是我。”
阿伊说:“我说我噩梦缠身,睡不安稳,心里不踏实,是你傻乎乎地跑到庙里给我求了道平安符吧?”
小卓说:“是我。”
阿伊说:“你嘴里总说我胖,但是每次一起吃饭都故意把我喜欢的菜让给我,你说有没有?”
小卓说:“有。”
阿伊说?:“还有啊,你不是嫌我家里养的那条鹿犬吗?说人家没毛,瘦,抱着没肉,还经常对你乱叫。可是,宝宝走丢的那天,是谁陪着我在大街上找了一整晚?没有找着,是谁把肩膀借给我
哭的?后来,又是谁千辛万苦买了一条更丑的给我,还非说它跟我的宝宝长得一模一样?”
小卓咧着嘴笑:“嘿,是我,是我。”
阿伊说:“你没爱上我,干吗对我这么好?哦,我哭的时候,你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想赖账啊?你不爱我?你不爱我又对我好,这不是挖了个坑给我跳吗?我告诉你,你责任大了!”
大家又忙碌起来了,阿伊和郁桐一人收拾一张桌子。隔着过道,阿伊把自己跟小卓表白的经过讲给郁桐听,周围的客人也听到了,一会儿看阿伊,一会儿看小卓,都乐呵呵的。小卓一开始由着阿伊说,可听到这里他就沉不住气了:“喂,什么叫抱也抱过、亲也亲过了?是你主动来亲我的好不好?我是看你丢了狗那么伤心,觉得你需要一点安慰,所以才没拒绝你,吃亏的是我哎。”
阿伊把手里的抹布丢给他:“反正就是那么回事。三号桌的摩卡奶酪杯,客人催了,老板。”
三号桌的客人起哄道:“亲完之后呢?还有下文吗?”
阿伊回头翻了个白眼:“有也不告诉你们,小屁孩别闹。”
郁桐看了看,老板一直站在操作台后面,阿伊说的话他听见了,他喊:“三号桌,摩卡奶酪杯,郁桐来端。”
郁桐过去,顺便又偷偷打量了一眼不动声色的老板,发现他的眼神静如止水。她在心里把阿伊的话想了又想,思绪万千。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阿伊和小卓那样各得其所,有一些人,近的是身,远的却是心。
小卓又送走了两桌客人,更急不可耐了:“嘿嘿,老板,时间不多了,我跟阿伊能走人了吗?”
虽然能听见阿伊说话,但一直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头也没有抬过的刘靖初现在终于把头抬起来了:“嗯,走吧。”
阿伊立刻脱掉了围裙:“谢谢老板!”她又对小卓说,“走了走了,你先去外面拦车,我补个妆。”
刘靖初笑了,看着阿伊手忙脚乱地跑出店门,目光收回来的时候,正好跟郁桐的目光一撞,还是对视上了。只剩四桌客人,没有新客人进店了,他问:“你不是也想请假吧?我一个人可不行。”
郁桐淡淡一笑,说:“看来我还蛮重要的。”
刘靖初也笑了笑,开始清洗水槽里积着的一叠杯盘。
又过了一会儿,四桌客人走掉了三桌,已经八点了。郁桐伸了个懒腰,捶着肩膀问:“不会再有客人来了吧?”可是她话音刚落,就有人进来了。
进来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女人,她在门口站了一下,没有走向点餐台,反而直接朝着郁桐走过来了。
中年女人问道:“你是郁桐吧?”
郁桐茫然地点了点头:“呃,我是。”她觉得对方似乎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中年女人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脸上的表情顿时悲喜交加,她说?:“郁桐,你还认识我吗?我叫顾秀厢,是你妈妈的好朋友。”
林晚的好朋友顾秀厢最近大半年一直都在国外休假养病,现在身体状况好转了,她也终于回国了。她出国之前还跟林晚一起吃过饭,还说好了等她回来林晚要介绍郁桐给他们两口子认识。她的老公是一个服装公司的老总,在圈内很有人脉,林晚想借这位老总的实力来给自己女儿的事业铺路。
顾秀厢说,林晚这个人啊,无论何时,只要说起她的女儿,都是眉飞色舞的。她说她这辈子的路走得再坎坷、再艰难,哪怕走到最后全是败笔,但这个女儿都是她一生最大的骄傲。
郁桐一听,眼眶就红了。
顾秀厢哽咽地说:“唉,好端端的一个人,老觉得是昨天还见过的,可怎么今天就失踪了呢?”
顾秀厢说,她回来之后,几次打电话想联系林晚,都被告知号码是空号。她还以为林晚换号了没告诉她,还有点生气,前天正好跟“唐为”一位导演的太太吃饭,问起林晚,才知道林晚失踪了。
郁桐问:“顾阿姨,您怎么知道来这儿找我?”
顾秀厢说:“我也是听你妈妈提起过,说你在学校对面的甜品店打工。我今天正好在这附近跟朋友吃饭,就想顺便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你,要是找不到,我还得上你们家去。郁桐,阿姨有话跟你说。”
郁桐看顾秀厢神情严肃,点了点头:“嗯。”
顾秀厢说:“你妈妈失踪前托我办事,你知道不?”
郁桐有点茫然:“我……不知道。办什么事?”
顾秀厢说:“她要我帮她私底下查一个人三年前的出入境记录。”顾秀厢是在出入境管理部门工作的,她说,“那个人是你后父的律师,叫罗起航。”
郁桐和刘靖初互看一眼,神情也都严肃起来了:“阿姨,我们到后院说,好吗?”
到了后院,顾秀厢从包里拿出了一张折成方块的打印纸递给郁桐?:“这就是罗起航的出入境记录打印单。”
顾秀厢又说:“当时我还在国外,你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她还在电话里哭。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出事了。”
“我很少跟国内这边的朋友联系,而我丈夫也没告诉我唐总去世的消息,你妈说了我才知道,我当时都慌了,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可她又说她哭的不是这件事,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让她过得很痛苦,就是唐总的遗产问题。她希望我能帮她查遗产的见证律师罗起航的出入境记录。”
郁桐仔细看了看那份打印记录单,三年前,罗起航在当年一共有四次出境,一次到柬埔寨,一次到新加坡,还有两次是到欧洲。而他最后一次出境是在十月二十四日这天,去的英国伦敦。
郁桐忽然想到了:“十月二十四日离境飞往伦敦?”
唐舜立遗嘱的日期是十月二十五日,罗起航如果在二十四日便出境了,第二天他不是还在空中就是已经到伦敦了,还怎么为唐舜做遗嘱见证?假如他冒充遗嘱的见证律师,又或者遗嘱的见证程序并不符合法律标准,那那份遗嘱的有效性便值得商榷了。
郁桐猛地感到后背发凉,她之前总听林晚唠叨说遗嘱有问题,还以为那只是林晚不甘心而乱说的,可现在看来,难道遗嘱真的有问题?
当时,顾秀厢说,查询别人的出入境记录涉嫌侵犯隐私,没有正常的程序很棘手,况且她人在国外,这种事她也不好假手于人,如果要做,肯定得自己出面。顾秀厢本来想婉拒的,但是林晚再三请求,还说事情很严重,关乎她丈夫的声誉和财产,甚至有可能是她丈夫之死背后隐藏的一个巨大阴谋。她还说她现在就已经身陷在这个阴谋里面了,她的处境很艰难。
“你妈妈当时一直跟我强调,有人要害她,不查清楚她会死得不明不白。我问她到底谁害她,她说就是这个律师。”
“当时,我的心肺治疗的疗程还剩最后两个月,疗程不能断,我也回不来。我们也都知道这种私底下的事不好假手于人,传出去麻烦也大,你妈就说可以等我,等我回国了再查,我们就这样说定了。那时候,她明明说,她还等得起……”可现在,顾秀厢回来了,记录也查了,说等得起的林晚却失踪了。
顾秀厢对郁桐说:“我想来想去都觉得整件事很诡异,所以我觉得应该来找你,把这份记录给你看。郁桐,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妈妈在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我只觉得听起来挺可怕的,但对具体的情况还是不清楚。她究竟怎么失踪的?谁要害她?真是这个律师?”
郁桐呆呆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顾秀厢看郁桐都要哭了,又安慰她:“你别着急,急也没用,情况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坏呢。报警了吧?”
郁桐点点头。
顾秀厢问:“有没有登报寻人?网络上呢?”
郁桐继续点头:“都有。”
郁桐缓和了一下情绪,问顾秀厢:“我妈妈有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会怀疑罗起航?她从哪儿知道罗起航去过英国的?”
顾秀厢努力回忆:“她好像说,是别人告诉她的。”
郁桐忙问:“别人?她有没有说是谁?”
这时,后院的小门那里传来了刘靖初的声音:“郁桐,是我。”
刘靖初还记得,两个月前,他送郁桐去华来酒店,途中经过唐为大厦,看见林晚和罗起航在路边争执。他后来还答应帮郁桐照顾林晚,他送林晚的时候,还带林晚去市场买了新鲜的猪肺。
郁桐也还记得,那天,她回到家以后,家里暖光弥漫、清香四溢,她喝到了她人生里最可口的一碗汤。她以为那是苦尽甘来的序幕,却没想到那只是噩梦的前兆。最可口的猪肺汤转眼变得苦涩,像穿肠的毒药。
刘靖初说:“我当时只觉得罗起航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后来,我送你妈妈回家的时候终于想起来了,三年前我见过他。”
三年前,罗起航搭夜机飞往伦敦,去机场的途中,出租车忽然抛锚了,而经过的出租车都是载着客的,他情急之下只好向私家车挥手。很多车主都没有理会他的求助,只有刘靖初把车停下来了。
罗起航的白发给刘靖初留下的印象还算深刻,刘靖初想起自己还问过他的头发是天生的还是染白的。罗起航自恃经常出国,见多识广,就在刘靖初面前大谈特谈他在国外的见闻,似乎一定要听众用羡慕加崇拜的眼光把他看着,他才会得到满足。然而刘靖初故意表现得漫不经心,他后来就有点兴致索然了。
那天的刘靖初是到机场去接一位朋友的,他把罗起航送到机场以后,朋友也接到了,接着那个夜晚还发生了一些事情令他至今也难忘。他的朋友和机场的工作人员因为一点误会而起了冲突,双方闹得不可开交,他们先是被安顿在机场的休息厅,后来还去了一趟警察局。
那天正好是十月二十四日,是刘靖初的生日。后来这两年,刘靖初一过生日,他的那位朋友都要提起当年,说自己差点在警察局里给他唱生日歌了。
顾秀厢没有久留,她和郁桐互留了电话号码,说如果郁桐有需要可以随时打电话给她,然后就离开了。她离开之前还以长辈的身份拜托刘靖初,让他平时多照看郁桐。刘靖初点头答应,送她出门,再回后院,发现郁桐还攥着那份记录打印单,坐在屋檐下的小凳子上,弓着背,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刘靖初刚才还说漏了一点:“我们那天在‘唐为’楼下碰见罗起航的时候,他的公文包被你妈妈拉扯掉了,里面掉出了几份文件,我走过去的时候顺便帮他捡了起来,那份正好就是唐舜的遗嘱,我看到了日期。”
郁桐呆滞地点了点头,说:“所以我妈妈知道罗起航有问题,她一回家就给顾阿姨打电话了。她或许还觉得自己重夺遗产的事有希望了吧。难怪那天我回家之后看见她的情绪好了
很多,原来是这个原因啊,我还以为她真的想通了呢。”
刘靖初想了想,问:“她跟刚才那位顾阿姨说,有人想害她,是真的吗?”
郁桐摇头:“我也不知道。”她想了想又说,“是啊,她刚怀疑罗起航就失踪了,会不会跟罗起航有关?”
刘靖初心里也隐隐有点不踏实,低头表情凝重地看着郁桐:“郁桐,对不起,可能是我多嘴了。”
郁桐有点虚弱地抬起头,说:“你怎么说对不起呢?一直以来,希望我好、对我最好的人,除了你还有谁?其实是我妈妈自己看不开,就算你不和她说那些话,她也还是会想方设法揪着唐家不放,没人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她说完,又低下头,下巴抵着膝盖,两眼放空望着前方。屋檐上有一片焦黄的枯树叶,被风一吹飘了下来,正好落到她头上,刘靖初想帮她拿掉,但伸过去的手还是背回了背后。
郁桐的脑子里不停地有一些念头闪过,过了一会儿,她说?:“老板,罗起航没有为遗嘱做见证,也就是说,这份遗嘱并不符合法律法规,如果入禀法院,它有可能被判失效,对不对?”
刘靖初静静地等着郁桐说下文。
她说:“如果遗嘱失效,最大的受益人是谁?而遭受最大损失的人又是谁?”前者是唐树恒,而后者是唐柏楼,他们都知道。
郁桐幽幽地说:“你猜猜,那个最大的受益人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也算是帮他自己的忙呢?”
刘靖初问:“你想找唐树恒做什么?”
郁桐斩钉截铁地说:“查罗起航!我说出罗起航的破绽,唐树恒去查他,看他究竟跟我妈妈的失踪有没有关系。”
刘靖初说:“唐树恒如果入禀法院,推翻遗嘱,唐舜的遗产就得重新分配。原本唐舜的股份都给了唐柏楼,但只要重新分配,唐树恒也能得到其中三分之一,他或许会乐意。但是你只要把罗起航出境的事告诉他,他应该不难拿到这份记录,除此之外,他还会帮你再查别的吗?”
郁桐说:“他会的。你忘了吗?遗产如果重新以法定继承的原则来分配,公司的股份我妈妈也会得到一部分,唐树恒肯定会对这部分股份有兴趣,所以我想,他会乐意跟我们搞好关系的。”
“我妈妈还说过,唐树恒这个人虽然不像唐柏楼那么无所不用其极,但他对权势的渴望绝对不比唐柏楼少。唐柏楼是只张牙舞爪的老虎,但唐树恒也不见得就真是一只温顺的小白兔。”
“假如罗起航真的跟我妈妈的失踪有关,这件事背后真的有什么骇人的阴谋而且他也参与了的话,那应该比他在遗嘱上的失职严重多了。我要是他,宁可承认自己失职,也不会承认自己跟某个人的失踪有关。所以我不想单凭这张出境单就贸然去找他,我想他不会被我吓一吓就轻易交代什么的。”
“对唐家而言我只是个外人,遗嘱的事我没资格插手,如果我要从遗嘱方面着手追查我妈妈失踪的线索,那么,关于遗嘱、律师、亲属、受益人,还有背后隐藏的东西,唐树恒是最有资格站出来说话的一个。”
“而且,质疑罗起航,动摇遗嘱,对现在的唐柏楼来讲就是利益的损失,他是不可能容许我这么做的。所以,我如果要借力,也只能找在遗产问题上并没有受到公平对待的唐树恒,绝对不是唐柏楼。”
……
刘靖初认真地听着郁桐把她的分析一条条一段段地说下来,条理清晰,他心里忽然有些感慨。虽然她的分析也有过于主观的成分,但是,她没有再像林晚刚失踪的时候面对一丁点风吹草动就六神无主了,她比以前冷静了,他觉得这是好事。他问她:“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唐树恒?”
她说:“现在太晚了,明天吧,我不想拖。”
他说:“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她重新抬起头望着他,眼睛里都是无言的感激。那双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的,像两颗璀璨的小星星。
他终于还是替她把头发上的树叶拿走了,没有扔掉,就拿在手里。她盯着他那只拿树叶的手,那只手曾经和她十指紧扣过,她恨不能把那掌心的纹路一条一条全记着,画在自己的心里;恨不能把那掌心的温度都留着,变成一件永不冷却的冬衣。他们曾经那么靠近过,然而,还是那么远。
他发现她盯着自己的手看,仿佛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似的,故意把手背到了背后,说:“郁桐,回宿舍吧,明天下了课来这儿找我。”
她怅然若失地站起来:“嗯。”
第二天中午,下课后的郁桐随着人流走出教学大楼。大楼外停着的一辆白色豪华跑车吸引了不少学生的注意力,有个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靠着车门站着,懒懒散散的,阴天也戴了一副墨镜。他似乎很满足于大家对他的注目,一直微微弯着嘴角笑着。他正在打电话,刚拨了号,手机拿到耳边,一抬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郁桐。他笑了,挂了电话,做了个招手的动作。
郁桐十分不悦地走过去:“唐柏楼,你来做什么?”
唐柏楼把墨镜摘掉,笑得意味深长:“来接你放学啊,妹妹。”
郁桐冷笑道:“高攀不起。”
唐柏楼把车门拉开,下命令似的说:“上车说吧。”
郁桐说:“对不起,我没空。”
她扭头要走,唐柏楼却忽然说:“没空啊?要去‘唐为’还是紫澜苑呢?我送你吧?”
紫澜苑是唐树恒住的小区,郁桐顿时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唐柏楼不笑了,说?:“我还知道,你现在如果不上车,一定会后悔的,因为你会错过你最想得到的消息。”
郁桐心里更紧张了,她最想得到的消息无非就是林晚的下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柏楼说:“想知道啊?那就看你听不听话了。”
郁桐坐在唐柏楼的车里,如坐针毡。车子从十八楼经过,她看见刘靖初正在和阿伊、小卓一起吃午饭。唐柏楼忽然长按了一下喇叭,声音让店里的三个人齐齐看过来。车窗开着,刘靖初看见唐柏楼了,也看见副驾驶的位子上坐着一个女人,他不太确定,但那人依稀像是郁桐。
他急忙给郁桐打电话。郁桐接起来,小声说:“喂,是的,我跟他在一起。我们有一些话要说,一会儿再联系吧。”她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
唐柏楼调侃地说:“你的老板很关心你嘛。”
郁桐没兴趣和他说废话:“你来找我,到底为什么?”
唐柏楼指了指郁桐座位前面的抽屉,说:“你先打开看看。”
郁桐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部套着浅蓝色外壳的银色手机,这是林晚的手机。浅蓝色的手机壳跟郁桐现在用的这个一模一样,这还是去年林晚买的,同样的两个手机壳,她和郁桐一人一个。
郁桐抓着手机:“我妈妈的手机怎么会在你这里?”
唐柏楼说:“很简单啊,因为她的人也在我这里。”
郁桐急得手都发抖了:“我妈妈……我妈妈为什么会在你那里?她到底在哪里?她现在怎么样了?”
唐柏楼说:“你放心,她很好,吃我的,住我的,什么都不用操心,就是稍微有点不自由而已。”
郁桐听懂了:“你……你绑架她?”
唐柏楼摇着食指说:“怎么说是绑架这么难听呢?你妈妈她啊,就是一不小心知道了一个她本来不应该知道的秘密,我怕她说漏了嘴,就想训练她一下,教她做人做事的正确态度。你放心,她很好,现在人在曼谷,我已经托人好好照顾她了。”他刚说完,“啪”的一声,脸上就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郁桐气得实在忍不住了:“唐柏楼,你这个疯子!你竟然绑架!你……我要报警!你要是不放了她,我立刻报警!”
唐柏楼摸了摸自己被打痛的右脸,继续开着车:“你报吧,你觉得警方能找到证据就报吧。但你别忘了,你可以报警,我也可以一个电话就让她好好尝尝她女儿的冲动给她带来的恶果!”
郁桐大吼:“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唐柏楼说:“只要你乖乖的,别多嘴,你妈妈自然就继续好吃好住,过她想要的衣食无忧的阔太太生活。”
郁桐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已经猜到唐柏楼所谓的不多嘴是什么意思了:“你知道我要找唐树恒?”
“嗯。”唐柏楼得意地点头。
“怎么知道的?”
唐柏楼说:“下次你们再商量大计的时候,记得看清楚周围的环境,隔墙有耳,你没听过吗?”
唐柏楼说的这个“耳”是指盛骏威。盛骏威跟几个混混在十八楼后院墙外的那条巷子里谈判,谈判完了正好听见了郁桐他们的对话。一向都想巴结唐柏楼的盛骏威哪里舍得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呢,于是他把自己听到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唐柏楼,所以唐柏楼就到学校来找郁桐了。
郁桐说:“我要见我妈妈,我要跟她通话!”
唐柏楼说:“不是不可以,但不是现在。”
她问:“你真以为你可以只手遮天吗?唐柏楼,你想把她关到什么时候?”
唐柏楼说:“其实,在我的观念里,我有钱,恰好就是可以只手遮天的,这也是我那死鬼老爸教我的。至于把她关到什么时候嘛,我说了,她知道了一个她不应该知道的秘密,我得确保那个秘密不再对我构成威胁,才可以放了她。哦,就像你说的,只手遮天,到我可以在‘唐为’只手遮天的时候吧。”
郁桐说:“你已经是‘唐为’的董事长了,还想怎么样?”
唐柏楼笑着说:“我这个董事长坐不坐得稳,不还得看你这个当妹妹的给不给我面子吗?”
郁桐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今天不去揭穿罗起航,难保以后不会有别人发现这个破绽。”
唐柏楼噘着嘴摇头:“不会有以后的,很快我就会填好这个漏洞,我就是想跟妹妹你讨要一点时间而已。妹妹啊,大哥我的位子坐稳了,日子过好了,你跟你妈妈也才有好日子过啊!”
郁桐瞪了他一眼?:“别用那些称呼,听着恶心。”她接着又说,“我要跟我妈妈通电话。”
唐柏楼摇头:“都说了不是现在。”
郁桐焦急?:“你不让我跟她说话,我怎么能相信她真的在你手上?”
唐柏楼说:“你可以不相信,信不信随你的便咯。你要是觉得我在骗你,你说一声,我现在就送你去紫澜苑。”
郁桐心头一堵:“别以为我不敢!”
唐柏楼加大了油门:“正好,从这条路去紫澜苑,最多十五分钟。你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可以考虑。”
郁桐抓着安全带,紧紧咬住嘴唇盯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