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这是一家日资综合企业，在华从事书籍和药品销售已经超过二十年了，在当地很有名气。”梁启超说来不由一阵心悸。
中日双方对于战争的准备，实在是差得太远了。如果不是若桐坚持要求他收集全国各地的消息，做月度舆情汇总，谁都想不到竟然还有借助报纸散布谣言、扰乱治安这种玩法。
如果任由这些报纸继续造谣，只怕到了后方贼盗蜂起、百姓反战情绪高涨的那一天，其他官员都想不明白到底输在了哪里。
梁启超笑道：“当然是东瀛的日本龙王，娘娘请看这个。”说着递上一本厚厚的资料。
若桐翻了几页，挑眉道：“汉口乐善堂？”
日本人层出不穷的新鲜手段，可是好好地给他们上了一课。
梁启超定了定神继续说：“我们查到《沪商周刊》、《战闻速记》，这些报纸背后都是汉口乐善堂在提供资金。乐善堂的主持者叫荒尾精，是个日本著名的左/派人物，潜伏中国已经有不下二十年时间。他写过一本《清围通商要览》，详细介绍我国的关塞要冲、气候风土、人情风俗、工商农业、交通兵制。单单这一本书，作用可抵五万雄兵。”
文廷式一针见血地插言道：“战败、粮食短缺、居民逃亡，这些负/面消息威胁到百姓们的切身利益，当然比正面的报道更吸引眼球。”
梁启超点头道：“正如先生所言。麻烦的是很多老百姓不具备分辨是非的能力，甚至因为皇上长期在报纸上发布谕令，很多人以为报纸说的话，就是朝廷的定论，因此都信以为真。以至于那则米价上涨的消息发出去之后，天津等地就爆发了居民大量抢购米粮的事件，引起很大的骚乱，至今未曾平息。”
若桐呵地一笑：“我们拿报纸对付太后，终于也有人利用言论自由来搅我们的局了。说罢，是哪路龙王在背后呼风唤雨啊？”
《输！输！输！丢了平壤丢安州，败局何日扭转？》
《前线告急，百姓纷纷出逃，东北各县十室九空》
梁启超窘迫万分，轻咳一声道：“娘娘先瞧瞧这个。”他说着将一个托盘递给白青，上面叠着数份五月上旬出版的旧报纸。
若桐只看了一眼便不由自主拧起眉毛。
“战争开始后招募的一万新兵,已经完成了四个月的紧急训练。运输部正在想方设法，腾挪运力,争取在半个月之内把他们送到前线。”
车站的贵宾室里,文廷式对着若桐侃侃而谈,末了笑道：“以上都是好消息，现在我们来说坏消息——您北上半个月，京城内外，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卓如，你来说吧。”
“夏麦的收割基本完毕,数量尚在统计。但是北方八省,只有甘肃、新疆的几个县报了旱涝,今年算得上是风调雨顺,收成应当不错。”
《朝廷再度下达征调令，多地米价大幅上涨》
《安河大捷？恐怕未必，战地记者告诉你真相》
梁启超道：“天津《津港晚报》、上海《沪商周刊》、武汉《战记速闻》，这些都是开战后忽然冒出来的新报纸。他们很善于使用惊奇的标题、恐慌的言论，吸引了很多底层民众的关注，发展得很快。”
这些标题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底下的文章倒基本还是根据前线战局来写的，但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态度却十足悲观，遣词造句极尽夸张恐吓之能事，好像日本人已经兵临北京城下，分分钟要亡国似的。
代入现代环境，大约就像汶川地震后，在微博上带节奏，打着“我是为你着想”的旗号，怂恿人们到超市抢米抢水那一类的言论。
梁启超上前行礼，若桐这才发现他的胳膊吊在绷带里,不由奇道：“梁大人这是怎么了？”
梁启超的天赋点大概全加在了文采、谋略和养儿子上了，本体却是十足的身娇体弱。若桐听说他亲自去卧底抓藤原秀子，表情之错愕，好比听说病西施倒拔杨柳、林黛玉单手扛鼎一般。
“此人狡诈如狐，据说他自幼修习忍术，除了帮助日本侵华之外，没有任何个人爱好，也没有亲戚朋友。我们在武汉端了乐善堂七八个窝点，却连他的画像也画不出来一张。唯一的战果反而是在北京发现的。”
“荒尾精有一个得意的女徒弟叫藤原秀子，乐善堂的人都叫她‘凤姑娘’，对外的身份是黄梅班子‘裕盛班’的班主。我们锁定了她的行踪，可惜在抓捕的时候不慎使其逃脱，但我们在房间里发现了这个。”
若桐从丝绒盒子里拈起那个焦黑的珠子，左右端详：“这是？”
“一颗珍珠。”文廷式直直地看着若桐，接话道，“准确地说，是一颗东珠。”
东珠？这两个字一出，房间里的温度顿时下降了好几度。
东珠，即产自于东北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和鸭绿江流域的珍珠。因为东北是满族的发祥地，所以清朝的统治者将这些产自“龙兴之地”的珍珠视作珍宝，仅供皇家专用，是非常珍贵的皇室贡品。
东珠的价值，一看大小，二看形状，三看色泽。
梁启超发现的这颗东珠，形状匀称圆润，即便是表面烧成了焦炭，仍旧有龙眼大小，绝对是东珠中的珍品，即便是放在宫里也非常罕见。
然而这样一颗非王爵不可享有的珍贵珠宝，却落在了日本间谍手里！
若桐顿时冷笑：“真有意思。大清二百年江山，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的典故多了去了，可这皇亲国戚带头通敌叛国的事，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末了又问，“怡性轩那位最近如何？”
文廷式摇了摇头。
出了这事，慈禧当然是首当其冲的第一嫌疑人，翁同龢早把出入怡性轩的每一只苍蝇翅膀上有多少根毛都查得清清楚楚了。
但静下心来细想，慈禧身在禁中，即便真能够在翁、文二人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也该联络以前的心腹大臣，争取夺权翻身才是上策。
勾搭素不相识的日本间谍这种事，对现在的太后来说还是难度系数太大了一点。反而是那些身在宫外、被光绪打压的亲王贝勒嫌疑更大。
文廷式意味深长地说：“娘娘，您在奉天的时候，大阿哥小病了一回，皇后娘娘去永和宫看过他。”
若桐拿银签子拨弄着那颗珍珠，一时默然无话。
“储备方面,因为夏麦丰收,粮食暂且不缺。但是我们大量缺乏肉类,我已经下令在乡间大肆采购禽蛋一类的物品作为替代。煤炭的储备还够用半年,铁矿石够用四个月,水泥够用三个月，最缺的是橡胶和石油，基本已经见底了——可惜这两种东西，我们国家都不产，我已经托人南下上海，通过洋行采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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