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饰比较激进地摒弃了扁方、大拉翅、甸子、长流苏等装饰物和前面两把头、后面燕翅的呆板造型,而是梳了一个飘逸复古的望仙髻,正中绾着一只衔珠凤钗,累丝嵌珠的凤尾颤颤巍巍铺满整个发髻,旁边用红蕊碧玺花和珍珠小钗加以点缀。
最后画龙点睛的妆容,得益于这个时代毫无污染的自然空气和天天用玉泉山的水洗脸的缘故,宫里的女人其实都不太吃底妆。若桐坚决拒绝了铅粉的大面积污染,只是将茉莉粉研开了,轻轻往脸上一抹。然后用黛粉在鼻翼眉骨眼眶等地方,扫出略微夸张的阴影效果。
眼影用深棕浅咖姜黄三色晕染而成,这个时候没有珠光一说,于是若桐向内务府表示自己想要造成一种blinblin的惊艳效果时,花作的工匠就直接往眼影膏里面添加了磨碎的天然金刚石粉末。
仿照满族嫁衣的基本样式,却采用高收腰、大裙摆、短上衣的组合,造成高挑纤细的视觉感官。
下裙是雍容华贵的灿金十二镶大摆密褶蓬缎裙,裙摆遍绣霞光腾龙的纹样。上衣用短小的立领对襟宽袖褃袄,外罩银狐披肩,胸前用二色金线绣着正龙纹样,领口点着金底红宝石花卉领扣。
碎钻在我的眼皮上闪烁……若桐有点走神地眨了眨眼睛,缓缓转身迎上众人的目光,周围顿时响起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这个时代的中国女性,都是把自己往“温婉和顺,眉清目秀”的方向捣腾,恨不得把自己的五官模糊成一片朦胧的光影。
因此从后世流传的照片中,你根本看不到漂亮的清朝妇女。
此次的妆容,既要让外国人觉得眼前一亮,又不能太出格,以免引起朝野物议。可谓是巨大的挑战了。
北京城最好的几个梳头娘子,从昨天一早就被请到了宫中,先是连夜赶制了一套霞光腾龙旗袍裙。
杰西卡认为,对这样一位王妃进行采访,将会促进像中国这样贫穷落后、性别歧视严重的国家的女性觉醒,从而大大扩展平权运动的范围和深度。因此她十分热情地联络了其他中文不错的女性记者,组成了这支采访团。
此时,景仁宫里一片忙碌。
这还是欧美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紫禁城这座神秘的东方宫殿,也是第一次采访到中国皇族的女性成员。
美国纽约时报记者、著名的女权运动家和平权主义者杰西卡·雷蒙德受邀组织了这次采访。
“嗨杰西卡,这是你们美国柯达公司新发明的透明胶片照相机吗?”
“佛罗里瑞拉,你的遮光板挡住我了。”
“哦,这里可真大啊。玛丽特蕾莎,我们走了多长时间了。”
尽管还没有见到珍妃本人,但多罗特娅公主向她承诺这位中国王妃是一位“聪慧、理性、受过良好教育的进步女性”。
若桐坐在紫檀镜台之前,四个化妆娘子将她团团围住在中间,主仆五人皆是神色凝重。
所以那种喜欢弱化面部骨骼感、把脸庞修饰得圆润丰满、眼睛画成一条缝、眉毛剃成弯弯一窄条的中国式“芙蓉如面柳如眉”审美观,更是上镜的大大大忌。
清朝传统的妆容服饰,像臃肿肥大的褂子、丝毫不能体现曲线美的旗袍,白得掉粉的脸,头上耸起半米高的大拉翅和呆瓜一般的两把头,都非常不戳外国人的审美燃点。
而且现在照相机曝光留影的瞬间,强烈的镁光灯会大大削弱五官的立体感,很容易让东方人本来就偏扁平的五官变得没有鼻梁、没有唇峰、没有眉骨,成为一个莫得感情而且无精打采的死亡纸片人。
来自英、法、德、美、奥匈五国的女记者团,胸前挂着各式□□短炮行走在乾清宫跟东六宫之间的夹道上,不时小心地低声谈话。
她们受邀前来为德国公主与中国王妃之间的友好会晤摄影留念,并且对珍妃进行个人采访。
她们不是没见过美人,可是美得这样具象化、这样凌厉而富有攻击性的妆容,就好像一堆朦胧写意的水墨山水画里,忽然出现了一张鲜艳绚烂的西洋油画那样醒目。
后来,杰西卡·雷蒙德在自传中,这样描述自己跟珍妃的第一次会面。
“……我们看见了很多巍峨厚重的城墙,参天的立柱、高耸的城楼和形态各异的飞檐。它们并不像新闻照片上那样呆板无趣,而是生动而富有细节——屋脊上蹲伏的每一只动物都有各自的神态动作以及与之对应的寓意故事,地上每一个小水坑都见证了数百年的时光,满是金属铆钉的朱红大门在我面前缓缓敞开,一种难言的厚重感扑面而来……”
“……见到珍妃本人,是在皇宫后方的一座小花园里,那里古树成荫,梅香扑鼻,人工堆砌的假山有种不对称的怪异美感,我们沿着山石中的蜿蜒小道登上去,却见那里有好大一树紫藤萝,郁郁葱葱的,倾斜过来压在亭子上。在绿叶的缝隙中,我看见亭子里有一位穿长裙的年轻女性缓缓从石桌前站起身来,她身上黄橙红三色晕染的丝绸长裙,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日落之都’迈阿密的晚霞……”
“……我们早被告知了一切政治的话题是不允许被谈论的,于是便从个人喜好开始聊起。珍妃殿下跟多罗特娅公主十分投契,她们都喜欢莎士比亚,喜爱哀伤婉转的悲剧,胜过荒诞讽刺的喜剧;但是在音乐上,却又都偏爱热情洋溢的舞曲,而非柔婉平淡的抒情乐。珍妃甚至准备让腹中的孩子皈依天主教,认多罗特娅公主为教母……”
“……在时政上,珍妃对欧美社会变革的历程表现出了超乎我们想象的了解,她读卢梭、孟德斯鸠和伏尔泰的著作,对启蒙运动的发展经过如数家珍,还谈到了卡尔·马克思的社会主义思想,同时对美国法制至上、将权利关进笼子的□□精神表示由衷的钦佩与赞许……”
“她说话的方式非常有技巧性,抛砖引玉,旁征博引,层层递进。如果不是远处的红墙黄瓦一直在提醒我们,我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剑桥的校园里,正坐在康河边的草地上向一位社会历史学系的女教授请教功课……”
由于双方都精通中英两种文字,这场采访没有遇到任何交流问题,进行得非常顺利,眨眼间一个时辰便过去了。几位记者写满了一个棕皮小本的采访笔记,纷纷要求拍照留影。
这时,小梳子忽然在假山脚下探头探脑地给她们发信号,若桐看见,不动声色地笑道:“御花园地方狭窄,设备铺展不开,不如到景仁宫去。我想向诸位展示一些中式宫廷生活的细节。”
众记者眼前一亮,纷纷出言赞同。若桐便携着多罗特娅公主的手走在前面,一群人浩浩汤汤地进入景仁宫。记者们就在正殿前的空地上架好三脚架,摆放照相机,撑起遮光板,揭开镁光灯后面的盒子,往里填充镁粉。
这三年来,录音设备又有了长足的发展,杰西卡刚拿出美国爱迪生公司发明的、巴掌大小的盒式卡带录音机,忽然一群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锦嬷嬷扶着皇后,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若桐,神色比皇后还要傲慢:“太后口谕,他他拉氏听旨。”
众人动作一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若桐看了一眼多罗特娅公主,起身冲皇后一福:“给皇后娘娘请安,我有要客,能否请您在殿内稍候片刻。”
什么?传旨还有稍候的?从秦始皇一统六国,不,从夏商周中国建立统一的国家开始,皇权就是最大的。宣旨的人就是皇权的化身,接旨人睡了得醒过来,病了得爬起来,死了的都要给扶起来。稍微慢一点都叫抗旨不尊,竟然还有接旨的人叫宣旨的人等着的?
锦嬷嬷惊得怒目圆瞪,声音拔高了八度:“放肆!你还敢抗旨不成?”
一众外国记者被她尖锐凄厉的喊声惊得汗毛一竖,杰西卡下意识按动了录音键。
若桐只管恍若未闻,看着皇后,笑道:“这位是德国人多罗特娅·霍亨索伦-巴兰德夫人,这位是《纽约时报》创始人的孙女杰西卡·雷蒙德女士。有道是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娘娘,您还是进殿稍等一会儿吧,否则我们的家事便要公诸于众了。”
她故意没有点名多罗特娅的身份,只说是德国人。
锦嬷嬷不知道霍亨索伦就是德国国姓,更不知道《纽约时报》创始人的孙女是哪路货色。她在景仁宫整日见两个英国护士围着若桐转,早就觉得全天下的外国人都是跟珍妃一伙的。
她又不清楚记者手中掌握着怎样可怕的舆论武器,还以为她们跟护士一样,都是被雇来伺候珍妃的,便丝毫没有将她们放在眼里,只管急切地扯扯皇后的袖子:“娘娘,几个洋鬼婆而已,有什么可怕的?他他拉氏抗旨不尊,先拿下她再说!”
“你叫我们什么?!”英国记者安娜愤怒地大喊一声,“这实在是太失礼了!我要将这件事情写到报纸上,告诉不列颠的同胞们!你们等着接英国大使的问责书吧!”
这个年代能够读书识字并且到远东来工作的女性多半非富即贵。
玛丽特蕾莎是法国富商之女,安娜身上更是有稀薄的汉诺威王朝皇室血脉,身为欧洲白人贵族女性的她们,居然被一个又老又丑的黄种女人当面鄙视了!
锦嬷嬷万万没有想到,这几个洋鬼婆居然是会说中文的,登时吓得脖子一缩,手足无措了起来。
若桐忙装作拭泪道:“几位记者朋友,实在是抱歉。这是我的婆婆、住在颐和园的慈禧太后派来的侍者。她老迈无知,还望你们看在我国太后的面子上,不要跟一个下等人计较。”
言下之意,第一,这不是我的人,不用给我面子嗷。第二,不要跟下人计较,要找麻烦就找太后好啦。
的确,若桐本人表现出来的素质,跟这个下人的确相差太远,实在是无法将二者联系到一起。听了这话,众人都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拿一种似笑非笑的不屑眼神扫过锦嬷嬷:“原来如此。”
锦嬷嬷原本是揣着慈禧的口谕,来看珍妃跪在脚下摇尾乞怜的,没想到先被几个看不清底细的外国人讥讽了一番。
巨大的心理落差之下,她登时把面皮涨红了,指着若桐大喊:“无耻贱妇!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顶撞婆母,玩弄巫术,秽乱宫廷,倒还振振有词了起来?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就是下三等的奴才都要比你知廉耻些,啊——”
一句未完,左脸上已经挨了芷蓝重重一个耳光。锦嬷嬷愣在原地,结果只听啪的一声,右边脸上又挨了一下,脸上登时像开了酱油铺子,红的红,紫的紫。
若桐只管看着皇后笑道:“锦嬷嬷糊涂莽撞,顶撞国际友人在先,辱骂宫妃在后,我帮您教训一下她。”
“你,你……”皇后看看锦嬷嬷,又看看一旁虎视眈眈的杰西卡等人,手上的懿旨犹如一个烫手山芋,甩又不敢甩,说又不敢说,只好硬着头皮道,“锦氏愚蠢狂妄,我自会处置。来人,把这几位国际友人请到偏殿歇……”
“且慢。我们还是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清楚的好,”若桐冷笑,“听锦氏的话,娘娘您竟然是来问罪的?不知臣妾犯了什么罪过,首先这玩弄巫术一条,从何说起,可有人证物证?”
妈呀,皇室内讧、互相诬陷!这个新闻可比什么“中国王妃热爱欧美文化”来得劲爆多了。记者们都拿出小本本,疯狂记笔记。杰西卡捧着录音机,眼神炯炯放光。
皇后见了心底莫名一颤,但又不肯弱了气势,只好反驳道:“你,你还不承认。锦氏在景仁宫伺候你数月,她就是人证!”
“没错!”跪在地上的锦嬷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扯住皇后的裙角,眼巴巴地说,“娘娘,奴婢亲眼所见,她带着两个天主教的巫女,在屋子里摆弄那些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肯定就是在作法害人了,快拿了那两个女人,一问便知!”
若桐不由大笑出声,转头对白青道:“去,把我们的‘巫女’和‘巫术工具’都请出来,叫皇后娘娘和各位记者朋友们都开开眼界。”
白青去了,不一会儿便见两个穿白大褂的护士,捧着一堆试管、药剂和显微镜出来。杰西卡等人足足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这就是所谓的“西洋巫女”的时候,皆是忍不住低头嗤笑出声。
“中国的皇后陛下,”安娜看向皇后的眼神满是不屑,指着试管上的标签念道,“这个蓝色的是硫酸铜溶液,紫色的是高锰酸钾溶液,黄色的是硫酸铁溶液——都是非常常见化学试剂,我以《泰晤士日报》记者的声誉向您保证,它们都不能被用来‘作法害人’。”
“这两位护士都是我大英帝国的公民,虽然暂时受雇于中国皇帝,但她们千里迢迢到远东来工作,无论如何不应该受到这样的诬蔑和陷害!”
“你,你们,”皇后颤抖着手指指着安娜和若桐,却不知该怎么反驳,半晌只能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都是一伙的,都是一伙的!”说完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快把娘娘扶进殿里,好生照料。”若桐淡淡地吩咐道,起身亲自将几位记者送到了景仁宫门口,一一跟她们握手,再三赔礼道歉。杰西卡不由摇头:“殿下,以您的智慧和眼光,却困在中国宫廷里被这样的人欺凌,我对此深表遗憾。”
“多谢雷蒙德小姐的关心,但是我对自己的命运并没有什么怨言。”若桐望着景仁宫的匾额轻轻一笑,“她们的确不好,但是我的丈夫很好,中国也会变得越来越好。再会。”
不论国家强大与弱小,也不论民族先进与落后,对祖国的热爱始终是人类共有的情感之一。杰西卡由衷地点了点头,她紧紧握住了若桐的手,笑道:“愿主保佑您,再会。”
“二十五分钟了,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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