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老大人,您看看,这孩子现在可还好,差不多的话,我想让她连夜搬出燕王府,先到外面的庄子上去住一段时日。”
老头子听过去更不高兴了:“她都病成这样了,当然要以静养为宜,外头雨大、天凉、大晚上的,搬来搬去,好好的人也要添上三分病,你是怎么想的?”
“不是的。”拂芳叹气,“王爷觉得这孩子是因为他才病倒的,若不远离,恐怕有性命之虞,还是及早搬出去为妥。”
老头子唠叨着:“王爷诸事英明,在这点上总是过分迂腐,真是……”
后面的话谢云嫣听不太清楚了,她又睡了一会儿,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中被人扶起来,喂了一碗药。
赵子默低声和她说话,一直在哄她。
待到喝完药,丫鬟给谢云嫣裹上了厚厚的衣服,赵子默把她背了起来。
更不舒服了,谢云嫣本来就很冷,却被挖出了温暖的被窝,不由打起了寒战。
赵子默背着谢云嫣出去,豆蔻挑着灯在前面引路,拂芳唤了两个婆子给他们打伞。
雨下得很大,天很黑,风吹着灯烛忽明忽暗,王府的庭院很大、路很长,一直走着,前方是一片暗淡的夜色和无尽的雨幕。
走到一半的时候,谢云嫣听到了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混合在风雨声中,低沉而熟悉,她觉得自己大约还没有醒来。
身边的人都停了下来,深深地弯下腰去:“参见燕王殿下。”
男人沉稳的脚步在谢云嫣的面前停了下来。
谢云嫣趴在赵子默的背上,勉强抬起头来,她烧得太厉害了,视线都变得朦胧起来,如在梦里。
李玄寂低头望着她,暗沉的夜色里,他的神情晦涩不可捉摸:“回去吧,病成这样就别乱动了,好好休养为宜。”
谢云嫣的神智恍惚得很,她下意识的伸出手去,喃喃地叫了一声:“父亲……”
李玄寂看着她伸过来的手,反而微微地皱起了眉头,转身离去。
他不理她。
谢云嫣觉得很委屈,她生病的时候,父亲总会摸摸她的头,握住她的手,一直陪着她,可是,这个人却不理她。她烧得迷瞪了,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声音像刚出生的小猫那样微弱。
李玄寂回头看了一眼。
谢云嫣有一种错觉,她好像听到了李玄寂低微的叹息声,他看过来的眼神,在飘摇的风雨中,其实是那么温和。
但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他并未停留。
拂芳匆匆追过来:“王爷,这么晚了,您去哪里?”
李玄寂冷淡地道:“我另有要事,出去几天。”
他不再多说,大步地走开了,侍从为他撑着伞,他踏入夜雨中。
谢云嫣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眼泪叭嗒叭嗒地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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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那段时间都是春雨绵绵,是难得的潮湿天气,花重长安城,落红铺满了小径,鸟雀都躲起来了,燕王府里清静得很。
雨水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才停住了。
李玄寂回到府里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晴朗了起来,棠梨树上那几只呱噪的鸟雀也重新钻了出来,叫得比之前更大声了。
隔了一段时日,案头的军务文书已经堆了很高了,李玄寂坐在窗边阅看着。手边一盏敬亭春雪茶,茶是冷的,帘子后面的博山炉里点着沉水白檀,香是淡的,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了,沉静而清幽。
窗外的鸟雀忽然停住了鸣叫,扑啦啦地扇着小翅膀,飞走了。
有人在敲窗子。
李玄寂不予理会。
那人继续敲,就像小鸟在啄着窗子,轻轻的、俏皮的。
李玄寂连眉毛都没有动一根。
窗子被悄悄地推开了,从窗缝外伸进来一只小手,手上持着一枝桃花,那桃花大约是从后面的园子里刚刚折下来的,花瓣上还带着一点春露,摇摇颤颤。
肌肤若雪,桃花似粉。
拂芳最近越来越纵容她了,还能让她偷偷地摸到窗子外头来,简直不能忍。
谢云嫣的小脑袋从窗户下面探出来,只露出一半,圆圆的大眼睛眨了眨,甜甜地叫了一声:“玄寂叔叔。”
李玄寂猝不及防,忍不住咳了起来,半天才止住:“你叫我什么?”
他的目光有些危险。
谢云嫣一点都没觉得不对,她歪着脑袋,又开始眨巴她黑溜溜的大眼睛,活脱脱就像枝头的小鸟儿,浑然不知怕人:“玄寂叔叔啊,您是阿默的长辈,我自然要叫您叔叔的,这没错吧,您这么年轻,比我爹还小几岁,总不成叫您伯伯的。”
她是个漂亮又可爱的女孩儿,却偏偏那么淘气,胆子也大得很。
她摇了摇手里的桃花,声音也如同这桃花一般,娇嫩柔软:“玄寂叔叔,赠您一枝春,愿您如同这春光似锦、岁岁光明。”
李玄寂放下了手中书卷,面无表情地看着谢云嫣:“这桃花原本就是我府里种的,无需你赠我。”
谢云嫣撅起了小嘴:“我身无长物,借花献佛也是一番美意,您不要嫌弃嘛。”
她拿着花枝摇了摇,一片花瓣晃晃悠悠地掉了下来,落在李玄寂的袖子上。
李玄寂的手动了动,将花瓣拂去了。
谢云嫣抬起脸,微微地笑了起来,她的病已经完全好了,小脸蛋又红润了起来,看过去活泼淘气的精神劲头,和原来一点没有差。
“我今天去园子里玩,看见桃花开得正好,我谁都没想,就想到您了,想让您也看看这大好春色,这一枝桃花开在最东,所谓东风第一枝,定然是最美的,才配得上让您观赏。”
“你这毛病最好改改。”李玄寂语气淡漠,“成天甜言蜜语哄人,太不庄重,说吧,你今天又要求我什么?”
谢云嫣怔了一下,神情暗淡了下来,她今天兴冲冲地过来,被当头泼了冷水,也有些赌气了。
她退后了一步,低声道:“我没有哄您,我只是看见花开得正好,想让您也看看,我也没有打算求您什么,我今天过来是向您道谢的,上回我生病的时候,承蒙您照拂,十分感激……”
她的眼眶红了一下,眼眸里带上了一点泪光,这样看上去,更像一只可怜的小雏鸟了,在那里委屈地啾啾:“我忘记了,玄寂叔叔其实是不喜欢见到我的,是我不对,我这就走了。”
她扔下了桃花,转身跑走了。
那枝桃花落在书案上。
这孩子也会生气呢。
李玄寂沉默了半晌,拈起了那枝桃花。
桃花如春色,那么明媚浓丽、生机勃勃。
他略看了一下,又放下了,而后叫来了府里的管家,淡淡地吩咐道:“叫人去一趟安信侯府,拿我的名刺,请温煜大人过府一叙。”
“是。”管家躬身应诺,就要出去。
“且慢。”李玄寂站了起来,“算了,还是我过去一趟,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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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赵子默正在谢云嫣的房间里说话。
他们两个其实已经到了要避嫌的年纪,但一则已经订了婚约,二则现在没有长辈管着,也不讲究这个。
豆蔻见赵子默来了,欢欢喜喜地给他沏茶端果子。
赵子默没有心思吃茶,他有点沮丧:“王爷到底要收谁为养子,都过了这么久了也没个定论,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若是……不能中选,以后再回凉州去,那也太丢人了。”
谢云嫣柔声哄他:“你放心好了,虽然你看过去傻傻的,但架不住那个赵子川更傻,王爷他没的选,肯定是你了。”
一点也没被安慰到,赵子默气恼地看了谢云嫣一眼。
谢云嫣“咯咯”地笑了起来:“好了,不和你打趣了,你且想想看,如今这般际遇,都已经是分外之喜,得之,你之所幸,不得,你之所命,不要太过奢求,何况,依我看,王爷不是小气的人,他既然带你们来了,哪怕不认作儿子,也应该会给你们一番前程,你耐心等等吧。”
豆蔻插进来一句:“姑娘说得对,王爷这般身份地位,但凡他多看一眼都是抬举,日后自然有好处,不是我吹牛,我们燕王府出去的,哪怕是看门扫地的下人,也比寻常人家风光得多。”
赵子默听了,心下稍定。
这边正在说话,进来一个婆子,奉了拂芳的意思,传唤谢云嫣过去:“小谢姑娘,快来,有客人要见您。”
谢云嫣纳闷,和赵子默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想不起来,在长安究竟有什么熟人会上门拜访。
赵子默好奇,跟在谢云嫣后面,和那婆子一起出去了。
到了前院的垂花厅那里,拂芳正在招待一位贵夫人,她对那夫人颇为客气:“温夫人请稍候,谢姑娘马上就过来了,您先喝茶。”
拂芳虽然只是一个奴婢,但她是燕王跟前得用的人,身份自然不同一般,那夫人不敢托大,含笑道:“无妨,原是我不打招呼就来了,多有冒昧。”
谢云嫣一脚踏进来,拂芳看见了,道:“这不是来了,谢姑娘,快来见过温夫人。”
谢云嫣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