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1)

浮玉居请安小半个时辰便散,众人各怀心思出了门。

云茵不放心,到廊下寻到了李嬷嬷,那是她的亲小姨,想问问章家那门亲事老夫人究竟作何处置?

可谁知李嬷嬷一听便抬手在她脑门儿上敲了下。

“你且什么都别多想,姑娘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她的婚事老夫人自有定夺,总归绝不会教姑娘受委屈的。”

云茵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可见她守口如瓶,再多的疑问也只好先放下了。

这厢出了院门,云茵撑一把遮阳伞,侧过脸瞧婉婉,“姑娘昨晚没睡好吗,眼圈都是黑的?”

婉婉掩嘴浅浅地打了个哈欠,蹙眉有些苦恼,“昨晚做了噩梦,梦里竟又回到了那亭子旁……”

她有些不堪回想地摇了摇脑袋,企图把不愉快的记忆赶走。

梦里眼睁睁看着那男人更加面目狰狞地朝自己走过来,她脚下却在地心生了根,想跑跑不动,一着急胡乱挥手又蹬起腿来,动静一大,自个儿就给惊醒了。

云茵见状忙开解道:“日有所思夜里才会有所梦,快别回想了,外男误入后宅这等疏忽,在侯府绝没有第二回了。”

婉婉点了点头,柔柔嗯一声,说知道了。

但她却没敢说,那时从梦中惊醒过来,她其实还听到自己口中无意识地呓语喊了声:“表哥……”

那会儿把她自己都给吓到了,忙抬手捂住嘴,伸脖去瞧外间梨花橱。

还好外间值夜的婢女临月睡着了,并没有听见。

两人走花园小道回濯缨馆,路过小花园时,隐约听见大片葱郁的树木后有人气怒哽咽的声音。

“她算个什么东西,也好意思来讽刺我?”

这是三小姐陆淇的声音,婉婉本不想驻足听的,可无奈从旁边两人走的小道始终平行,想听不见都难。

原道是方才从浮玉居出来,陆雯就替自己母亲出了口气,讽刺陆淇才貌一个细究不得,容貌也赛不过婉婉,放在贵女堆里不上不下,区区庶女就是再怎么装高贵,也飞不上枝头、变不成凤凰。

话说得太重了,把陆淇气得直哭,又大骂:“她怕是忘了自己亲娘没扶做正头夫人前,她自己也是个庶女吧!”

赵姨娘温声劝慰,“教那蠢丫头说两句便受不了了,她算个什么东西,为娘平日怎么教你的?”

陆淇闷不做声半会儿,哽咽道:“我就是气不过,她哪里比我强,那个钟意婉更是除了副皮囊一无是处,可如今呢?”

“陆雯仗着嫡女的身份出入皇宫,笼络住了皇后娘娘,圈子里如今都拿她当未来的太子妃捧着,就连钟意婉眼看都要嫁入忠武将军府了,我难不成往后一辈子会屈居她们之下?”

赵姨娘看她哭,心里如何不酸楚,要是当初原配病故之时自己争过了程氏,女儿哪儿还用得着受这些委屈?

可陆淇的那些话赵姨娘并不认同。

“太子妃哪儿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的,那些流言你且当个笑话听过也就是了,再者……你还真以为忠武将军府那是门好亲事吗?”

陆淇闻言立时止了哭声,面露不解,婉婉这边也立时把竭力紧闭的耳朵竖了起来。

便听赵姨娘冷哼了声,慢悠悠道:“章家这回来提的是二公子的婚,说得好听些,是许了正室的名分,但盛京如今还没几个人知道,那章二公子早前在西北就已经成亲有妻室了,正妻现下就在章家后宅喘着气儿呢。”

“既有妻室又如何再娶?”

陆淇双目微睁,吃惊不小,连方才一肚子闷气都暂且抛到了脑后。

“否则你以为老夫人那儿为何没有动静呢?”

赵姨娘好笑道:“章二虽已娶妻,可那位二夫人体弱,如今缠绵病榻已久,章家便想以冲喜之名先纳钟意婉过门,承诺待那位病故后就扶她做正室夫人。”

所以哪怕婚事成了,婉婉也还是以妾的身份嫁过去,那承诺到底真不真还得全看后话。

或者说个不好听的,看老夫人与那位病弱的二夫人究竟谁先撒手人寰,毕竟若老夫人不在了,可没人会在意婉婉到底是妾还是妻。

也不必说为何不先等二夫人病故后老夫人再答应。

冲喜娘子本就不是个多高贵的身份,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没人会愿意去做,也是如此才轮得到婉婉这样身在高门、自己却无甚背景的孤女。

若是等人家二夫人已亡故了,盛京诸多贵女,想嫁进忠武将军府的必然一抓一大把,章家还提这遭作甚呢?

陆淇心里顿时畅快不少,然畅快之余又觉得脊背生寒,喃喃道:“原配夫人尚在病中便如此算计,章家人……未免也太过狠心了些。”

“狠心?”

年轻的女孩儿到底还是天真啊!

赵姨娘笑一笑,“这算哪门子狠心,不过是话说得明了直白些,摆在台面上难看罢了。”

“不过你放心,为娘和你爹爹绝不会教你今后遇上这样的人家的。”

……

那头转了话题,婉婉听了个来回,抬头与云茵对视一眼,两人面上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章家这也……太过教人一言难尽了,难怪老夫人先头那般不想提。

再说回程氏与赵氏,她们两个本家都不低,原先也是盛京的大家闺秀,当初甘愿为妾,其实说白了也是冲着原配侯夫人病体难愈而来的。

那时当不当正妻还不是赵、程两家最看重的,重要的是医师断言了原配侯夫人生育不利。

这也就是说侯府注定没有嫡子,只要赵、程二人谁先生下长子,按规矩礼数这个孩子便就会被立为侯府世子的。

只不过没想到千算万算,两人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姨娘还更失望些,空担了一身的宠爱、膝下儿女双全,谁知道最后扶正室时,竟还是失策了。

婉婉对上一辈那些事了解的并不算清楚,现下对忠武将军府议亲之事,她倒是除了厌烦再想不来别的。

只需稍稍试想若昨晚遇到那醉酒之人便是章二……

婉婉拧着眉摇了摇头,撩起衣袖看,那五根指痕消散得只剩些许不规则的淤青,但郁闷的时候瞧什么都不高兴。

当时要是表哥没出现,这门“可怕”的亲事约莫现在就已经没有回绝的余地了。

婉婉和云茵回去后,见陆珏昨晚递给她的手帕还在小几上,洗过之后叠得整整齐齐。

她得给人家送回去,更何况表哥这么帮了她,她总要有份心意做谢礼才行。

闺阁的女儿家,不好随意送人东西,但婉婉侍奉老夫人这些年,很用心学了些做药膳和糕点蜜饯的手艺。

表哥现下又没有生病,药膳不太合时宜,她就去小厨房做了份白玉霜方糕。

做好后唤临月进来,将手帕和食盒递了过去,“月姐姐帮我跑一趟吧,替我向表哥和长言道声谢,顺道再……”

婉婉顿了下,“再帮我问问长言,昨晚亭子里的章公子,可就是忠武将军府那位章二公子?”

临月不解,“姑娘见过章二公子了?”

婉婉就是想求个明白,若真是那个章二,她往后可得离章家远点儿才好。

盛夏时节晴雨不定,下半晌申时忽地乌云遮顶,轰隆几声闷雷过后,噼里啪啦落下雨来。

靖安侯府蒹葭玉楼二层南侧茶室,陆珏立在窗边。

他身后隔着几步的茶桌旁,坐着个玄色衣袍的年轻男子,浓眉深目、五官俊朗,正是大赢朝皇太子萧恪。

近来朝堂上不甚顺心。

去年圣上身体不虞两个多月,朝堂全交给了太子理政,然而理政两个月便止,太子也谨言慎行未出差错。

但就是太过教人挑不出错,一时声望大涨,引得皇帝现下回过头来起了猜忌之心。

太子如今言行举止越发谨而慎之,每逢遇事不决之际,多半都要与陆珏相谈。

陆珏身为靖安侯世子,七岁起便在宫中伴读,称皇后一声姑姑,太子是他的表兄。

陆家与东宫荣辱息息相关,陆进廉先前虽然为避嫌未许他入朝中担任实职,然如今朝政中太子过目之事十有八九,最终决策都或多或少有他的授意。

“殿下前几日独自觐见圣上,还是碰壁吗?”

太子苦笑了声,“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孤在承乾殿廊檐下干等了一个时辰,就听里头父皇在教贤妃那养女画画儿、玩笑了一个时辰。”

陆珏听着皱眉。

窗外水雾氤氲,雨声逐渐缠绵。

小泥炉上的茶汤咕嘟开了,太子亲自动手,提起来给二人各倒了一盏。

“老头子英明一世,如今临到头也开始走先帝昏庸的老路,礼部刚递出的消息,已经打算给贤妃那个才及笄的养女破格封昭仪了……”

太子忽地话音一顿,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觉稍稍侧身正视向窗外,目光越过陆珏身侧,遥遥投向湖对岸的雨幕中。

目光所及之处是个袅袅娉婷的纤细身影。

那身影正缓步行出水雾,人在素白一柄油纸伞下,裙角随风浅浅摇曳,隔着朦胧雨幕,像极了一朵濯清涟而出的芙蕖。

“那是……”

太子对陆家两个小姐是熟悉的,认不错人,他瞧着稍挑了挑眉,看向陆珏,“就是那个婉婉吧?”

陆珏没应声,他实际比太子更早看到婉婉。

太子凝眸赏了片刻,“啧,前几年见还跟个面团儿捏的小糖人儿似得,如今倒确实担得起盛京第一美的名号了……”

他四年前见过那姑娘一回,就在这栋楼里。

那会儿她的模样还凶巴巴地,像个龇牙咧嘴的小野猫儿。

现在倒是见人便爱笑了,就是听说因为发烧烧坏了脑子,才成了眼下那般没有过去的白纸一张。

傻子称不上,但过于单纯天真,日后若遇上好人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遇上别有心思的人,只怕会被吃得连渣子都不剩。

屋里天光黯淡,越发显得那雨幕中一抹素白的倩影清晰灵动。

太子还在瞧着,外头响起两下扣门声,长言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这是哪里来的?”

陆珏看了眼食盒上的花纹,想起来此前总在老夫人那儿看见。

果然长言回道:“方才婉姑娘教人送给主子的,说是谢主子昨晚援手,还问……昨晚的章二是不是就是来说亲那忠武将军府的章二……”

章家在说婉婉的亲事。

太子都听笑了,望向陆珏,“常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府上藏着那样的美人,孤若是你,便将她收在身边,平白便宜了旁人做什么。”

陆珏在垂眸看桌上的食盒,并未理睬这位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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