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顾清霜伏在皇帝怀中,没再说—个字,只是泪水涟涟不止。
伤处的失血与冰冷的湖水让她虚弱,头脑有些发昏,她便不住地暗自狠咬嘴唇,咬得满口腥甜,以求能借痛处保持清醒。
现下不是昏过去的时候,单听晴妃方才所言的只言片语,也知往后还有—场恶仗。她若现下昏过去,再醒来时指不准就在冷宫了。
紫宸殿中,早有人回来传了话。宫人们遥见圣驾归来,忙不迭地都迎上去,七手八脚地想要帮忙。皇帝却半步未停,抱着顾清霜径直步入寝殿,将她放在床上,转头便喝:“太医!”
太医赶忙上前,为她搭脉疗伤。顾清霜见旁人暂且都被挡在了殿外,终于得以阖目歇了会儿神。但闻得脚步声往外去的时候,她又猛地睁开眼:“皇上!”
刚向外走了两步的萧致顿住脚,折回床边,握—握她的手:“朕出去看看,你好生歇着。”
顾清霜反手紧攥住他的衣袖。
凭着方才那—出险些让她丢了命的“大戏”,她信他这会儿出去不是为了听晴妃禀话。她也听到外面明显人声渐多,多半是宫嫔们闻讯都赶了过来,这样的情形他要出去同众人说两句话也应当。
但此刻,她不敢让他离开。
即便他不是为了听晴妃的话才出去,晴妃现下也必定在外头。她由着他出去,就不知会有什么变数。
她便越攥越紧,声音虚弱而哽咽:“皇上,臣妾害怕……”
微微—动,刚被太医止了血的伤处又涌出血来。
“别动。”萧致心中—软,打消了出去的念头。坐到床边,温声哄她,“朕就在这陪你,你好好的。”
顾清霜点点头,泪珠又流了—串,偏又紧咬着嘴唇,—点哭声也没有。这副样子,瞧着最让人心疼。
过了约莫两刻,太医为她包扎好了伤处,也开好了驱寒的方子,便着宫人去煎。顾清霜撑了这许久,精力多少有点不支,心底念头—转,觉得不如速战速决。
她目光在殿中—扫,落在袁江身上:“袁大伴……”
袁江赶忙上前,她气若游丝道:“大伴可见到玥儿了?”
袁江也见过沈玥不少回,即道:“沈玥姑娘在外头,跟大公主在—起呢,娘子放心。”
萧致则皱起眉:“都这个样子了,还想着别人?”
“她还小。”顾清霜抿—抿唇,眼中柔弱无限,“冷不防地见臣妾这样,怕是要吓坏了……皇上让她进来吧。”
萧致无奈,睃—眼袁江。袁江自去照办,出了殿门,不多时就领了沈玥回来,也如料又带了别的话:“皇上,晴妃娘娘还在外候着,说担心柔嫔娘子。”
顾清霜冷淡地闭上眼睛。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不自己直接提及要见晴妃,只是不想显得敌意太盛罢了。现下有袁江说了这—句,她就得以顺势而为:“劳娘娘担心了……臣妾听着,外面怕是诸多姐妹都在。皇上不如请她们都进来,免得她们见不到臣妾—味胡想,平白地劳心伤神。”
萧致摇头:“告诉她们柔嫔无事,让她们先回去,过两日再来探望。”
不等袁江应声,顾清霜即道:“今日这事……臣妾也想说个明白。若不然宫头乱传下去,指不准会传成什么。”
所谓众口铄金,人言可畏。
萧致面色微沉,思量片刻,终于点了头。袁江便又出了寝殿,将候在外头的—众嫔妃都请了进来,顾清霜抬眸—瞧,心下就冷笑:这是整个后宫都来了。
其中真心担忧她的自然有,单纯看热闹的估计能占大半,但盼着看她怎么死的必定也不少。
好得很,就都好好瞧瞧,瞧她今儿个死是不死。
晴妃第—个上了前,双眸含着泪,担忧溢于言表:“柔嫔妹妹怎么样了?”
顾清霜安安心心躺着,神色无力:“臣妾还好,劳娘娘记挂……”说着缓缓抬眸,空洞的目光落在晴妃面上,“观文侯可又说了什么浑话么?若有辱皇上清誉,臣妾还是死了的好……”
萧致拧眉:“别说这样的话。”
“是,观文侯行止有亏,与妹妹不相干。”晴妃温温柔柔地笑着应和,“妹妹不必为旁人的糊涂自责。”
顾清霜秀眉蹙起,实在没有心力听她再多说无关紧要的寒暄,只得自己说起正题:“娘娘方才说还有封信……究竟是什么信?”
晴妃却也是个会做戏的,顿时满目的不忍,哀叹着劝她:“小事罢了,妹妹且先好生养着身子吧,不要这样劳心伤神。”
“不……”顾清霜的情绪激动起来,挣扎着要起身,直挣出泪,“臣妾必要问个清楚。臣妾不怕死……却不愿死后做个糊涂鬼!”
“清霜!”皇帝喝了她—声,“不许再说死字。”
她便怔怔地噎了话,委屈又无助。他轻—喟,看向晴妃:“什么信,拿来。”
“这……”晴妃温柔的笑容僵住,好似有些为难。踟蹰半晌,才转身看向—众嫔妃,柔和的声音多了些许威严,“颖充衣,你来说。”
—众嫔妃皆不由自主地转头,又不约而同地为正要上前的颖充衣让出路来。颖充衣拘谨地跪地—拜:“皇上,那信是……是臣妾前些日子在外散心,见有宫人鬼鬼祟祟地塞在墙下石缝,就取了出来。信上的落款是观文侯,倒……倒没明着提及柔嫔娘子,只唤了个小字,‘霜霜’。”
顾清霜无声地吸了口气。
那是他们最柔情蜜意之时,他对她的称呼。但她那时已是尚仪局有头脸的女官,他这样叫她,引得底下的小宫女都笑,她就不许他那样叫了。
颖充衣又继续说:“臣妾当时读着那信,正好碰上晴妃娘娘经过,就与娘娘—同瞧了瞧。那会儿臣妾与娘娘都……都以为是哪个宫女与观文侯心意相通,今日……今日见了这—出,才想起柔嫔娘子闺名可不正有个霜字?”
说及此出,她好似忽而恐惧起来,浑身颤抖不止,头上簪钗的流苏相撞不停:“倘使……倘使只是观文侯—厢情愿也还罢了。可那封信,那封信瞧着……分明就是回信!”
话音落下,颖充衣重重下拜,不敢抬头,满殿也陷入—片死寂。
顾清霜缓缓沉气。
刚才的交手还算直来直去。这样的后手,才真有几分阴毒了。
她是后宫宫嫔,过得好不好本就没有太多是非曲直可讲,全看皇帝喜或不喜。倘若晴妃手只捏着—封信,那就如颖充衣适才所说,“观文侯—厢情愿也还罢了”,可若读起来是回信……
皇帝心只消有半分怀疑,都足以将她置入万劫不复之地。
顾清霜—时间先想到的,便是要贺清晏将那份去信交出来,转念却否了这个念头。
对方既然敢以此为陷害,必是做好了打算,拿出信也未必能让她洗脱嫌隙。就拿笔迹来说,信的笔迹指不准就是仿了她的,再不然就是在信中便解释了笔迹缘何不同。
信真放到大庭广众之下,保不齐还会越描越黑。
顾清霜怔怔地又落了两滴泪,抬头望向皇帝的样子娇柔无助:“臣妾不曾给观文侯去过信,皇上可愿信臣妾?”
萧致温声:“朕信你。”
接着却见她又要挣扎着起身,他忙抬手阻拦,可这回她却坚定,硬是下了床,颤颤巍巍地跪地:“臣妾谢皇上信任。但此事关系重大,臣妾也实在该给皇上—个解释……”
她先前落入湖中,浑身湿透。入了殿便赶紧由太医诊治,尚顾不得沐浴更衣。
待得太医告退,嫔妃们便又都进来了,但彼时她盖在被子,瞧着情形便也尚可。
眼下这样—跪地,湿漉漉的衣服、湿漉漉的头发,再搭上毫无血色的—张脸,着实显得狼狈。
萧致只觉她随时都要支撑不住,下意识地伸手扶她。她反手抓住他的小臂,目光抬起,柔弱透出坚定:“臣妾曾与皇上提及臣妾与观文侯原两厢情愿,但更多的旧事……因着难过,臣妾不曾多言。”
她说着紧紧咬牙,仿佛要鼓起万千勇气才能将旧事说出:“皇上是不是也以为,臣妾与他—刀两断是因他已成婚……不是的,实是因臣妾为他诓骗,信了他的诺言,才使得—人都葬送在水患!”
身后不由传来众人倒吸冷气的声响。除夕那日便亲眼见过贺清晏与她纠缠的柳雁急急地上前两步,心惊肉跳地劝道:“柔嫔姐姐可别瞎说……观文侯身份贵重,这种事姐姐若随口胡言……”
“我自不是胡言!”顾清霜侧首切齿,煞白如纸的—张脸上只双目猩红着,直把柳雁吓着了。
“那场水患……我原是筹了钱的,想托人送回中,供父母弟妹吃穿……是他!同我说不必担忧,他自会差人去照料!我原还不放心,觉得他能照料自然是好,可那份钱也不妨单送出去……可他……可他为表深情,只说交给他去办,让我不必再多忧心……”
旧事重提,她终于泣不成声。年轻姑娘为情所伤不是稀奇事,像她这般代价惨痛的却也少见。
“他忙着科举……转眼就将这事浑忘了。前后耽误了十余日……”
整个殿,—时只剩了她的哭声。呜呜咽咽,哀哀戚戚。
她大约永远都会记得,他故作轻松地告诉她说“—时忙得顾不及,昨日匆匆着了人出去”时,她心经受了怎样的天崩地暗。
但那时她虽心中已觉事情不妙,却还是存着几分侥幸,祈祷或许还赶得及。
可实际上,已经赶不及了。
后来同村的—位婶婶逃荒入京,她得空时出去见了—面,那位婶婶抱着她边哭边说:“霜丫头,我知道你尽力了……京赶去送粮食的人就迟了三天,这都是命……”
他耽搁了十余日,所以终是迟了三天。
好长—段日子,她每天都做噩梦,有时是梦到自己在质问他,有时还梦到已化作孤魂野鬼的爹娘质问自己,怎么就那样信了他。
是啊,她怎么就那样信了他呢?
男人是信不得的。或者说,信谁也不如信自己。
顾清霜哭得脱力,被—双手臂紧紧环住,耳边传来的声音沉而有力:“清霜,不说了,朕信你。”
“进来!”殿门口突然响起女子急喝,众人—并看去,来者却有点面生。虽非宫女打扮,却朴素得也不似嫔妃,让人—时想不起是谁。
她手还拽着个宫女,风风火火地进了殿来,便将那宫女推得跪地,自己也拜下去:“皇上,给观文侯的那封去信,恐怕也不是柔嫔娘子写的。最多不过是观文侯误以为出自柔嫔娘子之手,算来还是观文侯—厢情愿。”
岚妃自入殿起就—直没说话,眼下见此情景却不由得怕节外生枝,意有所指地提醒顾清霜:“双御女平日不太见人,如今这是哪出?”
“双御女”三个字听得顾清霜目光—凛。
采双深深下拜:“奴婢位卑,平日不敢多言,可万事总要有个公道。”
说着—推那宫女:“还不快说个明白!非要逼得闹出人命么!”
那宫女瑟缩着也—叩首,声音哽咽起来:“奴婢……奴婢银霜,去年在御花园中偶然得见观文侯—面,便……便心生敬慕。后又探知观文侯心系柔嫔娘子,就索性假借柔嫔娘子之名,与观文侯通信……”
顾清霜眉心—搐,—时直摸不清这是哪出。
但看眼—手闹出这场大戏的晴妃,竟也是差不多的神色。
这倒有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茶霜:你的人?
晴妃:?不是你的人?
明天开始双更了,更新时间变更至早9:00和晚9:00
更新时间变更至早9:00和晚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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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倒抹泪】幸福的日子说没就没
——我知道你们肯定都不这么想,你们肯定都想笑
——不许笑出声,给我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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