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1)

在温小花热的过度关怀下,脚伤恢复得很快,只观察了四天,医生就批准我回家了。

出院当天正好是高中篮球赛的分组抽签赛,我们学校是客场作战,比赛地在清潭市,这样一来我也就没法赶去观战助威了。这天中午老妈来接我办出院手续,我提着行李站在医院大厅,看看时间现在比赛已经结束了吧,温小花是不是又穿着他的11号战衣走来走去,快把对手烦到死了啊,说不定还会用球衣的下摆擦汗,把毛巾盖脑门上耍酷,可怜他这些cos流川枫的心机小动作,有生之年大概也只有我能get到了……

正愉快地想着,手机就响了,是章隆打来的。

“赢了吗?”一接电话我就问。

“赢了!”章隆大声说,周边都是乌拉拉的噪音,看来他们还在球馆里,“唉魏天你没能来现场太可惜了,这场精彩极了,我温爷一个人独揽全队一半得分!”

章隆是温小花粉丝中脑残程度最低的一个,他都激动得喊出“温爷”了,可见温小花今天表现不俗,我一点都不奇怪,但也觉得有点可惜:“温凡呢?”

“哦他呀,本来在球队更衣室……”

章隆话没说完,马勉就抢过了手机:“魏天跟你说,那个女生也来了!还记得吗?就给温小爷写情书那个!今天咱们学校和清潭一中打比赛,那妹子在自己学校的观众席里楞是顶住压力一个人替温小爷加油!比赛完了我还看见她专程去更衣室外等温小爷,就刚才,两个人都一起出去了!”

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结束和马勉章隆的通话的。但听到温小花和那个女孩再次见面的消息,听着柳窦和赵傅在后面兴奋地附和“这两人是不是好上了啊”,我竟然也不是特别震惊和难过。就像得了癌症的患者,又突然被判了死刑,他只是接受一个迟早会来、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的既定事实罢了。

出租车上,电台里正放着一首老歌:

什么原因

我竟然又会遇见你

我真的真的不愿意

就这样陷入爱的陷阱

我从未想到有一天听这首歌,心里想着的却是别人惊喜降临的爱情。

副歌一直循环着,我突然就难过起来了。

回到家,老妈开了门,接过我手上的东西:“你今天就别去学校了,好好休息一下……”

我站在玄关,冷不丁看见收拾得空荡荡的屋子,和地板上打包的大小行李。

母亲也看着冷冷清清的客厅:“因为你住院所以之前就没跟你说,你爸被调到b市做分区经理了,以后长年都会待在那边……”

后面的话不肖说我也知道了:“……什么时候搬?”

“你们下周期末考吧,你好好考试,考完后办完转学手续,咱们就过去。”

我点点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房里的东西还都摆在老地方,架子上的书和手办也没有动过,大概是想等我回来自己清理,决定哪些带走,哪些留下。

我不喜欢搬家,每一次搬家,总有些东西要被割舍掉,小时候从奶奶家搬到城里,已经割舍掉太多东西,而现在我更有了怎样都不愿割舍的东西。我望着书架上的手办发呆,温小花送我的蚁人我还是可以带走的,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坐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怀念地看着他送我的蚁人,抬起头想再听听楼上恼人的拍球声,却明白再也听不见了。

坏消息接踵而来的时候,就仿佛是一种启示,我推开窗户,看着苍白的天空。究竟想让我明白什么呢?

我没有待在家里休息,下午还是赶回了学校,刚好赶上第二堂自修课,我找人借了笔记和试卷,对着复印好的资料认真自学起来。搬去b市的决定我无力改变,温小花和那个女孩也会走到一起吧,想来想去,我现在唯一还能为他做的,就是在这最后一次考试里,依然不叫他后悔交了我这个朋友。

自修课结束时我接到温小花发来的微信,问我在哪儿,我说在学校。

温小花发了条语音给我:“好,我一会儿就回学校了,那你等我啊!”

听起来他像是有很多话要和我说,而我听着那声迫不及待的“等我啊”,却只觉得如坐针毡。

我还是留下来等他了,一边等一边抓紧时间复习备考。教室里人都走`光了,只有迟到的袁冬留了下来,正拖拖拉拉地做着清洁。

半干不湿的拖把时不时撞在我桌脚和椅子腿上,我再一次摆正了复习资料,又埋头苦读起来。

袁冬不耐烦地说:“喂,要复习不会回家去复习啊?你在这儿很妨碍我做清洁好吗?”

“我在等人。”我说。

“等人非得在教室里等?”

手头要记忆、消化、巩固的东西多得好像半辈子也看不完,我不免有些心浮气躁,很冲地回了一句:“想顺便复习一下功课不可以吗?在你眼里等人就得干等,这种活法叫浪费生命。”

袁冬“切”了一声:“摆什么谱啊,你不是天才嘛,天才还复习功课做什么,矫情不矫情?”说着手上的抹布在水桶里故意大力一荡,污水“啪嗒”一声溅我课桌上。

我一忍再忍,这下也火了,“啪”地放下笔:“我从没说过自己是天才,温凡才是天才,这样你满意了吗?另外你能不能安静地做你的清洁,让我这个凡人在教室里矫情地复习一下功课?”

“呵你还火了?”袁冬干脆把抹布往水桶里一扔,又溅起老高的水到我裤腿上,“是你非坐这儿妨碍我做清洁的,你还有理了?!学校这么大哪儿不能复习功课啊?你要真有心想复习,马路牙子上也能复习!”

我霍地站起来,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的,火气腾腾地往上冒,我是妨碍他做清洁了,但我就是不想说声“对不起”息事宁人!

我硬赖着不走,袁冬也被我横在路中央的样子给惹毛了,一扔拖把:“怎么,你还想来硬的呀?!”

来硬的就是打架吧。我二话不说,把椅子掉了个面儿,撸起袖子,手肘往课桌上气势沉沉地一搁。

打架我不会,但我会扳手腕。

袁冬见状抱拳比了个“拜服”的手势,也不甘示弱地在另一边坐下。

我俩狠掰了一手,也不知道悲愤是不是真的能转化成力量,我竟然把看起来比我壮的袁冬给扳赢了。

袁冬揉着青筋暴起的手腕,满脸叹服地看着我:“看不出来啊,魏天你还有这一手……”

我也没想到呢,我都做好输了就朝你挥一拳头的无赖准备了。我推了推眼镜:“承让了。”

扳了一局,把我火气也扳没了,袁冬也和我冰释了前嫌,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做完清洁,对我说:“你不是要等温凡吗,要不然我把钥匙留给你吧。”

我只顾着埋头复习,说了句“不用了,谢谢”。

我听见袁冬在收拾书包,但人却没走,老半天了,才传来一声叹气,我抬起头来,袁冬站在教室门口,挠着头说:“你们这些天才就是太自我了,旁人想和你们说上话,交个朋友也交不上。那行吧,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我望着袁冬离开的背影,好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原来在外人眼里其实我和温小花一样。温小花找不到朋友,因为他是天才,在他与普通人之间天生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但最起码他还拥有一群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而我没有朋友,却是因为我只顾追着温小花,忘了自己还可以回回头,去牵住别人递过来的手,是我自己竖起了围墙。

这天我最终没能等到温小花,在教室等了快一个钟头,给温小花打去电话,却被告知不在服务区。学校快关门了,我收拾好书包,给八王爷关好窗,锁上教室门,又绕去篮球馆后面,喂了总司几块火腿肉,自己一个人回家了。

刚到家就接到温小花打来的电话,他在手机那头气喘如牛:“对不起魏天,你还在学校等我吗?!大巴堵在隧道里了,之前想联系你都没信号!”

我也料到了八成,但是听到他说暂时回不来,竟然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

“你怎么气喘吁吁的?”我问。

“没什么,”温小花啧了一声,“手机快没电了,那等我回来晚上见吧!”

我来不及说什么,那边已经挂了电话。我知道温小花一定是想和我说说比赛的战况,但是没准还会说些别的,假设他真把我当成心心相印的知己的话。

他这么急于找我倾述,我应该觉得荣幸,我却像受了凌迟一样,又累又自我厌恶。

然而晚上温小花竟然也没来找我。九点过的时候,我才接到温小花打给我的最后一通电话,他那边终于不再是车水马龙的嘈杂噪音,静悄悄的,像是已经到家了。

“魏天你睡了吗?”

我明明还在复习功课,却仿佛心虚般急忙就关了灯,说已经上床休息了。

温小花显得有些遗憾:“真对不起,本来想快点回来,跟你说说比赛的事的,你没能来现场嘛……”

“没关系,”我说,“明天到学校再说吧。”如果只是比赛的事,我是怎么都愿意听的,“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堵了一晚上吗?”

“没,大巴堵在隧道了,我下车给你打电话,结果刚打完电话车就疏通了,那司机估计把我忘了,我没回大巴上,身上除了手机别的都在车上,只好走回来了……”

我才明白下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为什么喘成那样,大巴堵在隧道里没信号,为了给我打电话他一定是跑出了隧道……

哪个司机能把温小花都落在路上啊,这也太欺负人了!

我站在熄了灯的房间里,抬头看着天花板,我还没睡觉,应该去见他吗?这家伙一定是有好多话想说,都憋了一天了,也许就只是单纯地想找我谈谈比赛的经过呢……

“这么晚了,你还是睡吧,”温小花在手机那边说,声音里透着一点疲惫的笑意,“明天见~”

我原地枯站了一会儿,见楼上的灯也灭了,温小花徒步走了两三公里,应该也累得不行了。他睡了,我便拉上窗帘,打开了床头灯,又扑进功课里。

第二天到学校,温小花果然拉着我讲起了比赛的事,各种“咻咻”“咣咣”的拟声词不断,我都错觉站在我面前的是个人形大喇叭,正直播着《灌篮高手》第xxx话,流川枫一个人的战场!通篇都是“8号传球给了我”,“我和3号做了个配合”,“9号差点把球弄丢还好我及时抢到”“然后我就灌篮了!”……比赛直播结束后,温小花像拉cast表一样体贴地一一告诉我,8号是董飞,3号是吴晨,9号是李浩飞,blablabla……我对这个cast名单还是很欣慰的,说明温小花有良心了。

明明心事重重,我还是被他逗笑了不止一次。和温小花在一起,就是烦恼的时候也是开心的。

上课铃都响了,温小花还赖在我桌旁不肯走,非等到穆老走进来凶巴巴地咳嗽一声,才蹿回自己座位上。三天后就是期末考试,课堂上基本以自习为主,有穆老坐镇,大家都埋头备考,教室里很安静,没了大松鼠在耳边聒噪,我的心情就像十分钟前才被大尾巴温小花努力拽上高峰的云霄飞车,这会儿仿佛失去了动力一般,节节滑落。下个月的今天,我就要坐在没有温小花的教室里了。

在我侧后方,凯旋归来的流川枫正百无聊赖地翻着模拟试题,然后打了个哈欠,软绵绵地趴了下去,在穆老严肃的一声咳嗽中,将试卷拖过来盖在了脑门上。如果现在把手探到试卷下,就会接收到温小花吹出来的一阵阵生气勃勃的温泉风。

鼻子好像被芥末呛了一下。我会好想念他的吧。

也不知是不是还没有准备好,温小花并没有提到送情书的女孩的事,这一天平安过去,我好像是顺利避开了那个话题,心中不禁松了口气,感激老天对我手下留情。

三天后就是期末考试了,这三天螃蟹军团和篮球队也都在疯魔一般地备考,开口闭口就是“考试”“药丸”偶尔还有“作弊”“小抄”这样的不和谐词,不过我都当没听见,全“哔——”过去了。并没有人提及别的话题。我就这么在惴惴不安的清晨醒来,又在傍晚带着一份万幸的心情回到家。

坐在收拾得半空的卧室里,人疲惫得想一头睡去,从小到大那么多场考试,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让我心中如此没底。而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我和温小花出现在同一张榜单上了,我很想有个好结果,像小说一样,作为配角的我,也可以有一个美好的退场。

十五中的考试安排得很紧,考完后还会继续补课一周,出完成绩才会放假。第一天就要考三科,打仗般忙碌的节奏。考前学号全部打乱,抽签决定考场,全校的学生都像陀螺一样转起来。上午考完两科,下午考英语的时候,我破天荒地竟然没能重新检查一遍,考试结束后还是有不少人找我对答案,我却没什么把握,趁大家争论不休的时候,匆匆下楼离开了。

我在篮球馆后面总司君的老巢找到了温小花,他蹲在总司君的墙缝前,书包搁在膝盖上,手里还是捏着根狗尾巴草,往墙缝里捅啊捅:“哪儿去了呀,我这几天出去比赛你也不想我……”

我才想起他准是考完就出来等我了,一定是等了很久。

“等很长时间了吧?”我故作轻松地走上前。

温小花闻声回头,站起来书包就“啪嗒”掉地上:“没有,我也才刚到!这次我可有听你的,做完试卷检查了一遍,不过还是提前交卷了,否则又得被堵着没完没了地问答案了~”

我小吃了一惊,没想到他把我那时的气话都记在心上了,但是我能说什么呢?只有苦笑,是我让你考完检查的,可你知不知道你检查一遍,我就更加没有一点机会了。

“走吧。”温小花提起书包走过来,那根狗尾巴草还挂在书包链上,在微风里偷偷地扬着头。

我心想也不用考赢他的,只要还是第二就好了吧。

翌日又是陀螺样紧锣密鼓的一天,考完上午的两科,终于只剩下最后一科物理了,算是我最拿手的科目,试卷拿到手我飞快地扫了一遍,考试前穆老和我们说这次物理考试题出得难,原来并不是唬我们的。教室里不时传来两声棘手的啧啧声,我却反而放下心来,之前没能十拿九稳的,现在就在物理上扳回来吧。

我以为这会是我考得最轻松的一科,然而结果却令我始料未及。

一个人累到极限时又突然放松下来会怎样?

前段日子没日没夜地练球,还要帮篮球队补习,出院后这几天我每天彻夜备考到凌晨三点,好不容易熬过了最没有把握的化学,大概打死我我也想不到,有一天我竟会在自己最拿手的物理考场上睡过去。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监考老师提醒时间时我才猛然惊醒,这时离考试结束只有不到二十分钟了,而我还有大半页的题目一个字都没写!

任凭我再如何奋笔疾书也无济于事,最后几分钟我审题审得目不交睫,眼睛都快刺痛出眼泪了,考试结束的铃声还是准时响了,监考老师让停笔交卷,我终于也体会到了试卷写不完的惊慌。题目太难了,没有做完的人毕竟是大多数,尽管监考老师不断在催,还是有人抓紧最后几秒趴在读题卡上狂涂狂写,妄图蒙对一道选择题。

待到监考老师走下来,从我手下收走试卷时,我还有一整道大题,只动笔写了个开头。

监考老师收齐读题卡和试卷走上讲台,在考生们交错的身影和怨声载道的抱怨声中,我看见了门外等着我的温小花。

我不知该怎么形容他此刻的表情,我感觉自己好像被判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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