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墓道。
云知用衣裳堵住石门上的缝隙,阻断戚慎微的视线。要不然他眼珠子总在那儿转,看着让人心慌。戚灵枢四处查看了一下地形,这里是一处长廊,尽头是同样的巨门,拉闸,将门升起一条缝儿望出去,那边是一模一样的长廊,尽头也是巨门,两边墙下都站满了石头巫俑,灯符晃悠悠飘过去,影沉沉的黑暗里两溜滚滚头颅倏忽隐现,像一群沉默的幽灵。
这样的长廊不知有多少条,大概在长廊的最尽处便是主人大巫的墓室。大家盘腿坐在地上休息,等戚慎微自行离去。昭明听着那令人牙酸的抓挠声,冒着冷汗问:“戚长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修炼了什么邪术么?”
“不可能。”戚灵枢冷声道。
大家都沉默,其实大伙儿都明白,戚灵枢对他师尊甚为敬重,事师如事父,要他承认自己师尊修炼邪术,倒不如直接杀了他。符光照着所有人的脸,眼窝和鼻梁阴影深深,个个都神情凝重,像一尊尊金面雕像。云知忽然道:“我也觉得不可能。戚师叔何许人也,他能御使百把飞剑,剑术独步天下,仙门一绝。若他资质平庸,碌碌无为,说他修邪术,想要变强,倒有些道理。可他都这么厉害了,还修什么邪术,邪术能比他的剑术更厉害么?”
方辛萧觉得有理,道:“那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云知看了眼戚隐,那家伙抱着膝盖蹲在角落里,脸罩着一层阴影。想想也是,盼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见着爹,结果爹变成了这副鬼模样,还不如不见呢。云知揉了揉脸,道:“不如从头来梳理一番,小师叔,你是他唯一的弟子,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恐怕只有你有线索。我们从开端开始,把整件事儿捋一遍。”
戚灵枢抿着唇点头。
“开端?”昭明道,“那就是戚长老重伤那时候。”
云知摇摇头,“其实依我看,应该是叶枯残入无方。这家伙怪异得紧,有个高人告诉我,他的枯残秘咒其实是上古大巫留下的咒法。他长一副骷髅样儿不是因为苦修,而是咒法反噬。”
“所以云岚阻止我修习枯残秘咒?”戚灵枢锁起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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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知点点头,“没错。”他抱起双臂,“不过我们可以把事情弄简单一点儿,就从戚师叔下山除水鬼开始吧,有谁清楚这事儿么?”
“我。”昭明举手,“那次除水鬼我正好就在,头一回同师叔祖除妖,我高兴了好几天睡不着觉,到颍河那天清晨还打瞌睡来着。师叔祖比小师叔还难亲近些,我不敢靠近,只敢远远跟着。”
“别说废话,说重点。”方辛萧道。
“哦哦,”昭明搔搔头皮,“颍河本来挺太平的,据说是下游水鬼游荡到了上游,区区三天,翻了四条船。那四条船的人也跟着成了水鬼,就多了起来。师叔祖释放神识探查,说水鬼道行不高,让我们下水除妖。原本按照往常的经验,水鬼这种妖智没什么神智,很好对付。但是颍河的水鬼很奇怪,他们……”
“他们什么?”云知问。
“他们好像懂得战术似的,”昭明道,“竟然引诱我们深入,包抄我们。若非师叔祖及时赶到,我们只怕已经没命了。师叔祖说他们行动统一,定是有个首领居中指挥,让我们御剑出水,自己追了过去。我们从清晨等到晌午,也不见师叔祖回来。师兄说,肯定是出事了。我们沿着水去寻,在河岸发现了师叔祖,那个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昭明说着,红了眼眶,“他浑身都是血,师兄给他吃了护心丸,急匆匆回到无方。幸好丹药长老妙手回春,把人给抢回来了。肯定是那个首领把师叔祖弄成这样的,道行越高的妖越聪明,没准是几百年道行的大水鬼,师叔祖小瞧了对手,遭了暗算。”
“那次之后,我曾去过颍河查探,河里已经太平了,想必师尊那次已经杀了那水鬼首领。”戚灵枢道。
“好,”云知说道,“目前看来,戚师叔除妖失利这段没什么古怪。那么这之后就是你们无方的丹药长老妙手回春,把戚师叔给救回来了。小师叔之前说过,截止三月初,戚师叔伤势见好,已能下地行走。然而四月初五,五个弟子失踪,现在看来应该是戚师叔把他们吃了。四月初八,你们无方说戚师叔暴毙身亡,事实应该是戚师叔化妖,你们无方遇见了和我们相同的问题——戚师叔根本杀不死。所以只能选择禁锢戚师叔,尽早装殓入土。”
辈分在云知嘴里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大家也没空在意,方辛萧呐呐道:“所以关键在于,小师叔离开无方那段日子,戚长老到底发生了什么?”
“错了,”角落里的戚隐忽然出声,“那不是关键,关键是你们无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救活他?”
“还能有什么法子?”昭明道,“仙丹灵药……”
“我且问你,他伤势重到何种地步?”戚隐低声问。
昭明愣了一下,说:“丹药长老说伤及心脉,幸好有一寸偏差,要不然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
“我查看过药案,”戚灵枢道,“确实都是养护心脉的丹药。”
戚隐抹了把脸,朝亮光处挪了挪,道:“你们那个丹药师叔只说了一半真话。他的确伤及心脉,但想必正中心窍,一寸偏差也没有。你们可还记得元尹说的话儿,妖魔长生和力量的奥秘,全在心脏。他好好一个人,莫名其妙变成个蜘蛛,还杀不死。之前姚小山同我说,冰海天渊那儿有个地方,叫天渊蛛网,你们无方的人那儿挖心,挖人的,也挖妖的。我斗胆猜一猜,会不会是你们那帮师叔为了救他,将妖心挪进了他的身体。”
所有人都吓呆了,脊背上蹿出冰凉的冷汗来。再一深想,更是无法呼吸。戚灵枢三月初离开无方时,戚慎微还有神智,他当是如何眼睁睁看着自己长成八只眼睛,八条肢体的怪物?
戚隐垂着眼眸道:“至于他为何诛心不死……”
戚灵枢的脸色唰地惨白如纸,梦呓一般接了话儿:“因为师尊伤势已沉,植入一颗无用,他们便植进去更多。”
方辛萧满脸惊恐:“天哪……”
戚隐又问:“小师叔、昭明,你们知不知道天渊蛛网?”
戚灵枢和昭明都沉默地摇头。
“那些失踪的仙门弟子恐怕现在就待在那儿吧,没准和我爹一个模样。”戚隐撑着额头,道,“你们无方真是……”
昭明白着脸接了话,“丧心病狂。”
“难道无方寻黑仔入门,也是为了挖心?”云知问道。
“姚小山是这么说的,他是打那儿逃出来的。”戚隐道。
“那些失踪的仙门弟子,同黑仔有什么关联么?”
“戚!”方辛萧叫道,“他们都姓戚。本门失踪的二位师兄规心规善都姓戚,他们是要寻本姓为戚的人换心。”
“我们姓戚的真是倒了血霉了。”戚隐哀戚地道。
“遇上无方,你全家都倒了血霉。”云知揣着袖子,跟着叹了一声。
戚隐闭着眼睛不想说话,大家讨论了半天,依旧没有想出无方为什么要抓姓戚的人。若说抓姓戚的,戚灵枢却半点儿事儿也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并非戚氏血脉,只是冠了个戚姓的缘故。
灯符只点了一个,墓道里黑沉沉的,大家都累了,渐渐收了声儿。昭明和方辛萧相互倚靠着打起盹来。只有戚灵枢抱着剑,低着眉眼,显露出人前不曾看见的哀戚来。师尊遇难,下毒手的还是自己师门,这小子的世界一定天翻地覆。
但戚隐暂时没心思安慰他,只撑着脑袋,望着黑暗发呆。他知道云知方才没说真话儿,或者没把话儿说全。那家伙一直都没有提凤还是如何得到的归昧剑,凤还山的人一定去过颍河,而且发现了什么。
可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他心里倦倦的,只想见哥哥,想哥哥做的糖霜米糊糊,想哥哥缝的小青鱼白手帕。只要想到他哥静静的眸光,心也就静静的,一切的伤痛仿佛都可以挺过去。石门后面不知什么时候不再挠了,他想说是时候走了,抬眼一瞧,大伙儿都睡着了。他咽了声儿,打算一会儿再叫他们。忽然听见咔嗒咔嗒的声音,低头一瞧,是血罗盘发出来的。他拾起罗盘打开瞧,活血还没有用尽,里面的指针在血渍里疯狂地转动。
清式那个老胖子太不靠谱了,这罗盘才用了多久就坏了。戚隐摇摇头,正想扔回去。头顶砰地一声巨响,石块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将他砸得满头是血。所有人都惊醒了,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戚隐被砸得晕晕乎乎,手上一摸,满手血污,他扶着身边的巫俑,摇摇晃晃想要站起来。脖子忽然被什么细细的东西缠住,戚隐仰头瞧,鲜血模糊的视线里望见头顶的大洞,戚慎微苍白的脸从那里伸出来。
戚隐脑子里嗡地一声,喉间倏地剧痛,戚慎微一缩,戚隐整个人被蜘蛛丝拽了上去。
临去时,只听见戚灵枢惊惶地大喊:“戚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