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林连城的话说了半截就停了下来。他那边似乎还有其他人在讲话,声音渐渐由大变小,最后竟然有些嘈杂起来。他不得不暂时中断这个话题,简短地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会当面向你解释清楚。”
电话那头隐隐约约传来男男女女的交谈声,承影想了片刻,“后天晚上吧。”在电话挂断之前,她又问:“出了什么事?你那边还好吧?”
“一位亲人前两天过世了,我们刚刚办完丧事。”林连城说。
“哦,节哀。”
“谢谢。”最后他说:“爷爷临终前还问到你,可是我当时还没办法联系上你。”
原本是林家的老人去世。承影猜测自己应该和林连城口中的爷爷关系很亲密,所以才会让爷爷一相惦记着。
如今虽然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心中还是有些难过。到了约定的日子,她特意去买了一束花,提出想要去祭拜。
如果林连城却解释说:“陵墓在北京,丧礼也是在那边办的,前两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和家人在一起。”
“那这个怎么办?”承影捧着花束。
他淡淡地笑了笑,接过去:“给我吧。你的心意相信爷爷会收到的。”
“不好意思,”她说,“没能完成老人家最后的心愿。”
林连城拿着花束,将她让到马路内侧,一边走一边说:“其实爷爷最大的心愿是让你嫁进林家,当他的孙媳妇儿。”
他说的轻描淡写,却让承影一时讶然,接不上话。
如果他很快也察觉了她的尴尬,笑笑说:“你不用在意。”
“嗯。”她低声应道。
“承影,”他看着路的前方,慢声说,“这次是我做错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好像从来都是我做错事,只不过很多时候你都肯原谅我,不和我计较。所以,这一次你会不会同样也原谅我?”
两个人都没吃饭,就沿着江滨马路的行人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穿城而过的江水只有一道护栏之隔,在夜色下倒映着远远近近的晕黄的灯光,冷风偶尔激荡而过,江面上就仿佛洒满了盈盈闪烁的光的碎片。
她侧头看了看他,用一只手绕紧围巾,另一只手拢住随风乱拂的头发,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显得有些支离破碎,“我知道你对我好。”
“是吗?”他也转过头看她。
“嗯,所以谈不上原不原谅,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生气。”她停了停,忽然反问:“你认为我的婚姻生活不幸福吗?”
几个月前,他曾在飞机上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如今就这样反过来了,林连城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可是心中却又酸涩难当,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告诉她:“我曾经这样问过你,你当时给我的答案,挺幸福的。”
“真的?”她仿佛不太敢相信,微微睁大眼睛。
“真的。”他苦笑,“只是我自己坚持认为,你应该拥有更好的生活。”
看她似乎不能理解,他才又说:“还记得在电话里我们讲过的吧?沈池是做什么的,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对吗?”
她摇头。
他以为她会想要听答案,结果下一刻,她却突然打断了他:“我改变主意了。关于这件事,我希望自己去弄清楚,所以,你先不要告诉我。”
“你确定?”
“确定。”她指着马路对面那家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笑着换了个话题:“走了这么久,真有点饿了,你请我吃鸡翅吧。”
他微微垂眸看她,眼中情绪闪烁不明,到最后也只能点头:“好。”
接到沈池电话的时候,是星期六的中午。
这天承影不用上班,原本是打算在家里打扫卫生的,可是也不知为什么大楼里会混进推销员,大清早就敲门将她吵醒了。
等到终于把对方打发走了,她又回到床上补眠,结果就这样一直睡到了中午。
接电话的时候,她连声音都是含糊低哑的,显然还没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所以也听得不太清楚,呆滞片刻之后不得不要求对方重复一遍。
如果沈池倒是难得的有耐心,一字一句地重复:“我在楼下等你。”
她下意识地“哦”了声,几秒钟后却倏地睁开眼睛,一边坐起来一边惊讶地确认:“楼下?”
她随意披了件晨褛,三两步就走到了阳台上,探对望下去,果然看见部颇为眼熟的黑色轿车一字排天,光天化日的就这样停在了小区的楼下,颇为惹人注目。
也不知道沈池坐在其中的哪一部里,她微微皱起眉,应付着这场突发状况:“你有什么事吗?”
“打球。”他言简意赅地提醒:“难道你已经忘了?”
……打球?
她怀疑自己真是睡过头了,因此脑筋变得不好使,足足过了半晌才勉强回忆起来:“那已经是好几个星期前的事了吧,后来不是因为下雨就取消了吗?”
“嗯,所以改成今天了。”
如果可以,她真有冲动去看一眼沈池此刻的表情,看看是否也和电话里的语气一样那么理所当然。明明是他不守规矩临时起意,现在反倒你是她忘记了约定。
只不过,连日的雨水终于停了,阳光穿透絮白的云层照射下来,为清冷的空气增添了一丝久违的暖意。空中仿佛浮动着七彩斑斓的光柱,若隐若现的纤尘在光柱中飞旋打转。承影半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也不得不承认今天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但她根本没有出门的计划,只好跟他商量:“我不去行不行?”
“你似乎才刚刚起床。”沈池站在楼下不紧不慢的点评,“睡衣的颜色不错,很衬你,但是你就这样站在外面不冷吗?”
贴身的睡衣是上周新买的,桃红色真丝面料,当时专柜小姐极力向她推荐时就说:这个颜色会将您的皮肤衬得更白皙……
她心里喜欢,索性连同色系的晨褛也一起买下了。
可是,她没想到他在车里居然能看到!
而且刚才还不觉得,这会儿被他一提醒,她几乎是立刻感到一阵寒意逼人,luo露在外的肌肤早已变得冰凉。
她本能地往屋内靠了靠,假装没听到他刚才的后半句话,若无其事地说:“我确实是刚起来,所以,恐怕来不及和你去打球了。”
“没关第。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去准备,够不够?”她倒是好脾气又好耐性。
承影还没想好要怎么拒绝,听筒里就传来汽车车门开关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再往前一步,越过阳台的栏杆朝下面看,果然,沈池已经站在了车外。仿佛知道她会看他,他几乎在同一时间微微仰头,夹着香烟的那只手很随意地冲她扬了扬。
八层楼的距离,无法将彼此的面目看得更清晰。承影忽然就觉得他们之间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面,久到她都快要想不起他的样子了。可是有时候,即使不用特意去回想,却也能够轻易地勾画出他说话时的每一个神态。
那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就在刚才他仰头的一刹那,再度将她牢牢包裹住。
阳光下的空气依旧有些清冷。
春风微寒,从她的脸侧拂过。其实通话还没有断开,她就这样握着手机,定定地看着他,长久之后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吧。”
沈池将她带到酒店的网球场。承影看着偌大的室内场馆,突然有种被戏弄了的感觉:“在这里打球,还需要挑天气吗?”
沈池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我从没说过要看天气。”
“那你上次……”
“恰好前两个星期都临时有别的急事,所以才推迟到今天。”
她气结,忍不住眯起眼睛怀疑:“沈先生,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你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自私自利又独断专行吗?”
“嗯?”他微微挑眉,似乎在判断她的潜台词。
“为什么我能一直容忍着你,居然没和你分手?”她在场边的沙发上坐下来,自嘲的意味明显:“看来以前的我脾气真是太好了!”
“也许是有别的原因。”他语气轻淡地纠正她。
“还有什么原因?”
“你确定想听?”
她半信半疑地瞟他,最终还是决定点头。
如果这时候入口处正好有人进来,沈池拾起球拍,冲着进场的其中一个男人比了个手势,然后才转头低声说她说:“打完球再告诉你。”
几乎一整个下午,她就这样倚在沙发扶手边,看两个男人包了整个场子,你来我往地大力回扣。
中途休息的时候,沈池的对手走过来打招呼。那个年轻的男人和沈池差不多个头,有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偏偏长相又十分儒雅。
沈池说:“这是谢长云。”
谢长云冲承影一笔:“嫂子,你好。”
“你好。”承影看出沈池与他十分熟稔,为了避免尴尬,不禁半笑着确认:“我们以前……见过吗?”
“没有。”谢长云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半瓶下去,才拿着毛巾一边擦汗一边开玩笑:“沈池把你藏得太紧了,害我们这些当兄弟的这么多年也没能见上你一面。”
沈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扔下毛巾,对着空气轻挥了两下球拍:“话这么多,看来你是休息够了。继续。”
谢长云返回场内,还不忘回头招呼承影:“嫂子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顶楼泡个温泉,或者做做spa。”
承影笑着婉拒:“谢谢。”
结果等他们结束,她差一点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沈池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她迷糊的样子。谢长云还在另一侧由拾东西,他倾身,在她的腰间轻轻揽了一下,见她的身体似乎没有明显排斥,才加重力道将她带着站起来,问:“困了?”
傍晚时分,其实哪里是睡觉的时段?她只是觉得无聊,整个人精神不济罢了。
起身后才似乎缓过神来,她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又弯腰去拿手袋。
沈池看她一眼,把球拍扔给服务生,率先往外面走去。
晚餐就安排在酒店里。
上菜的时间卡得恰到好处,等两个男人洗完澡换了衣服落座,第一道炖盅正好被端上来。
谢长云也不知从哪儿召唤来一个身材高挑的美女,于是一顿饭就变成了四人小聚。那个美女似乎已经习惯了和谢长云参加这样的饭局,谈吐举止都极有分寸,既懂得活跃气氛,又绝不会显得过分轻佻。
席间,她还亲自替谢长云斟过一杯茶水,悄无声息地放在他的酒杯旁边,显出一种十分聪明的体贴。
承影将这些细小的举动看在眼里,然后安静地垂下眼睛,自顾自地喝着饮料。
晚餐结束后,谢长云显然还有其他活动,带着美女坐上跑车潇洒地扬长而去。
看着迅速汇入车流之中的红色尾灯,承影忽然问:“你的那些朋友,是不是大多数我都不认识?”
“怎么?你对这种情况不满意?”
沈池晚上喝了不少酒,对子双墨色的眼睛里仿佛也蕴着一点酒意,越发显得深邃而明亮。
她屈起手肘架在车窗边,手指半撑着额角,侧过头看她,“你以前可从没反对过。”
她不禁微微皱眉:“你们总是喜欢提起以前的我。如果……我是说万一,万一我永远恢复不了记忆呢?怎么办?”
“怎么办?”他沉吟片刻,似乎是在专心思考,“其实我也一直在想,如果真是那样该怎么办。”
其实他一动不动,仍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语气也很轻淡,或许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沉了些,可是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让她觉得气息迫人,仿佛属于他的气息陡然间向自己压迫过来……
“我在想,如果你以后一直都这样排斥我,那该怎么办。”他将她下意识的退缩看在眼里,眼眸不动声息地微微眯起来,嘴上却也只是不紧不慢地说。
“有吗?”她想都不想就反驳,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肩膀已经快要抵到车门了,才不禁有点尴尬地坐直身体。
如果他没有再搭腔,又或许是懒得拆穿她,于是只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就转过头去闭目养神了。然而,那个笑声从他的唇边轻轻滑出来,落进承影的耳朵里,倒变得像是一声讽刺的冷哼。
一路的沉默,车厢像个安静的牢笼。
承影终于发现,只要眼前这个男人不说话,周遭的气氛便会很轻易地在瞬间凝固成冰点。
直到车子停在公寓楼下,她才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