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晴出嫁在即,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见无法从父亲哪里想办法将林小娘接回来,婉晴反而平静了许多,不闹也不出门,每日就待在琴韵轩里绣自己的嫁衣和新婚之夜赠予丈夫的香囊,那模样很是认真,看上去像是对汝阳候很是情根深种。
婉书想着去瞧瞧婉晴,也许这是婉晴出生前,姐妹两最后一次谈话,此时她的心中有不少的话想和婉晴说说,便先回水云间挑选份礼物祝贺她的新婚。
平日里婉书所用的首饰都是芸卿和小淮另装在一个花梨木螺钿首饰妆奁盒里,此时听说婉书要挑一份礼物送给婉晴,芸卿没做什么表示,听话地将妆奁盒取出来,可是小淮却蔫蔫的不太高兴,噘着嘴道“三姑娘那么多次和小姐过不去,小姐你还要给她送份礼,可惜这么好的东西,这可都是姑娘您这些年的私藏。”
芸卿抱着螺钿首饰妆奁盒走了过来,轻轻瞪了小淮一眼,教训道“三姑娘到底也是个主子,小淮你不能仗着咱们姑娘疼咱们就这么议论主子,若是出去这么说三道四,别人只会觉得是咱们家姑娘纵得丫鬟这么肆无忌惮。”
婉书向小淮挤了挤眼睛,玩笑道“还不跟你的芸卿姐姐好好学学,省得以后出去给我丢脸。”
小淮撇了撇嘴,低着头失落道“是是是,芸卿姐姐教训的对,我不说了。”然后小淮又抬起头露出坏坏的笑容,挤眉弄眼道“也是,我可得跟着芸卿好好学,以后咱们小姐嫁进了丞相府,咱们身为小姐的陪嫁可不能给小姐丢脸!”
“死丫头,如今连你的主子都敢笑话。”婉书正在致力于妆奁盒里去找给婉晴的贺礼,听到小淮这句话立马抬起头来,笑着看向芸卿和流萤,笑着吩咐道“把着小丫鬟绑起来,狠狠掌她的嘴,看她还敢不敢笑话主子。”
小淮看向身旁的芸卿和流萤,立马撒丫子似的在屋子乱窜,后面两个掳袖磨刀霍霍向小淮。
找了半晌,婉书最终还是选择了一套纯金首饰,从金簪到金镯最后还有一柄金锁,三样加起来得有将近一斤多,很是华贵庄重,一看就是下了本钱的贺礼,置于这个小金锁,婉晴如今肯定是不会佩戴了,就当是送给婉晴祝她早生贵子。
婉书选定了之后,便让芸卿用紫檀木的锦盒包起来,无比要包得华丽好看,姐妹一场,面子上总是要过去的,包好之后,婉书拿着锦盒直奔琴韵轩,四月底的天,已经完全没有冬天的那股寒流,春光明媚。
她到琴韵轩的时候婉晴正坐在琴韵轩院子里的藤椅上,后面连个服侍伺候的丫鬟都没有,想来母亲定然厌恶透了婉晴,否则不会连伺候的丫鬟都不配给婉晴。婉书越走进婉晴,越发现婉晴的脸颊瘦削,大有飞燕临风扶摇之感,只穿着一身青色沙罗裙,很是清晰。她看到婉书,眉毛微微一挑,淡淡道“四妹妹怎么来了,只可惜如今我这琴韵轩没有伺候的丫鬟了,可没法再给四妹妹奉茶了。”
婉书走过去,静静瞅了婉晴一眼,语气缥缈“四妹妹如今心想事成,怎么瞧上去还是这么闷闷不乐的,妹妹是来给姐姐你送贺礼的。”婉书转身伸出手,芸卿立马将东西交到她的手上,婉书又递到婉晴的面前“这是我送给姐姐的贺礼,姐姐如今求仁得仁,妹妹就祝贺姐姐以后的日子可以顺心顺遂。”
婉晴讥薄一笑,接过婉书手里的锦盒“有劳四妹妹破费了。”
婉书眸色淡淡的,明明之前她有很多话想和婉晴说道说道,可是此时真的见了面,就觉得这万般的话像是烂在了心头,思前想后半天也不能说出口什么,便低声道“三姐姐介意我在这坐一坐吗?”
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自己如今快出嫁了,便是对陈氏母女两有再多的怨恨,在这一刻,埋怨也渐渐收了起来,淡淡道“坐吧,我这屋里还有点果子,你要是不嫌弃,可以让取来尝尝。”
“不用。”婉书略略低头,鸦翅般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打下层层浮影,影影绰绰很是迷离,复而又抬起头看向身后,吩咐道“你们先出去罢,我去三姐姐睡会儿话。”
小淮很是担忧,见到婉书轩眉示意,她才不得不跟着芸卿出去了。
婉晴不知怎的就想到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风,后来因为自己的缘故被发配到庄子上做苦役,如今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心里不由地莫名感伤。过了好半晌,她才缓缓道“我们从来没这样坐在一起说过话,自小你是嫡女,尊贵非凡,那时我跟着小娘来给大娘子请安,你就站在大娘子身边,也是像现在这样,眉目间都是尊贵,我瞧着好生羡慕,我当时就在想,为什么天底下要有嫡庶之分,我们不都是父亲的孩子吗?越是长大,便越是恨嫡庶尊卑的规矩,也更恨你和婉婷,你们两个都是嫡女,全家只有我这么一个是庶出的,你可知这与我心中是何等的屈辱!”
“我能想想得到。”婉书淡淡地开口。
婉书抬眼看向婉晴,眼底一片清明,在这个尊崇嫡庶的年代婉书能够想象得到在全家都是嫡出的环境下,竟然有一个是庶出,就像是清澈水潭里出现了一块淤泥,水潭或许因为自己清澈无所谓,可是淤泥却会因为自己的肮脏而满怀芥蒂,继而生出‘为何自己不是清水’的原因。
顿了顿,婉书又道“即便如此,你就可以置洛家的颜面于不顾?”
婉晴脸色沉了下来,目光中又露出凶狠的光“洛家的颜面?洛家何时给过我颜面?它什么都没有带给我,只让我有了庶出的身份,让我一辈子都甩不开这个黑点,如果我是嫡女,凭我的美貌和才华才会给洛家带来更大的颜面!”
婉书黑色的眼眸深沉如墨,摇头道“可是三姐姐你终究只是个庶女不是嫡女,即为庶女便该自知。你不自知倒也罢了,可你偏偏贪慕荣华富贵。若是你老实本分,按我母亲的性格待到你及笄之后必不会亏待你,也不至于闹成今天这般模样,你觉得值得吗?”
婉晴愣了愣,又恢复一脸傲色,扬首道“自然值得,我不过一个庶女却能够做汝阳候府人如何不值得?侯爷他有爵位在身,就算不过丞相府的权势,但是比婉婷已经绰绰有余了,更何况丞相如今势大,谁知道以后会如何,盛极必衰的这个道理妹妹你应该比我懂罢?”
不知为何,婉书的心头真的掠过一丝惊慌,仅仅就是因为婉晴这一句话,而且她说得没有错,盛极必衰的这个道理婉书自然知道,皇上不正是因为忌惮顾相,才要将自己嫁过去牵制顾靖萧的吗?可自己还不是顾靖萧的妻子,就算真的成为顾靖萧的妻子,一个内眷女人的身份哪里是能置喙朝堂之事的。婉书脸色沉静如水,手指却是僵硬得骨节分明,她淡淡道“这些事与三姐姐无关,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我这门亲事是天子亲赐,又并非自己上门找来的,就不劳三姐姐替我担忧了。”
“也是……”婉晴脸上的笑容有些撑不住,她转了几遍脸色,好容易缓过一口气,一昂脖子,倔强道“到底是天子赐婚,顾家自然不敢小觑,我可听说了,顾府送来的聘礼几乎要讲大娘子的院子都堆满了,四妹妹得了这样泼天的富贵,以后可千万别忘记帮衬姐姐一把。”
汝阳候宋家给婉晴的聘礼不过是按照以往的礼数备齐一切,洛汉康但是脸上就有点不乐意,汝阳候到底有爵位在身就只备了这么点聘礼,岂不是在打洛汉康的脸?汝阳候领略到这位同辈‘岳丈’的心里,回去又着意添了些许,但是到底也没有添上什么贵重之物。洛母心里不屑至极,大手一挥,全给了婉晴做嫁妆。
这也没什么,但是没过几天又是一个良辰吉日,轮到了顾府来洛府放聘礼,那情景可谓是人山人海,洛府中门大开都抵挡不住来回搬聘礼的顾府人。
不知道是因为洛府家大业大,还是因为这门亲事是陛下赐婚顾家比较看重,那聘礼像是流水一样往洛家送来。
首先是聘金——两千两黄金,顾家许是觉得黄金太过世俗,所以特地将黄金重新炼成宝葫芦的模样,葫芦多籽寓意子嗣延绵,足足有一百二十多对;布料有江南织造的蜀锦百匹,河西府织造的浮光锦百匹,关中的软烟罗八十匹,皇帝亲赏的云锦五十匹,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布匹像是火光一样照亮所有人的眼睛;此外还有龙凤金镯二十对,海南明珠金簪二十支,各式花样几乎让人眼花缭乱。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京中极其难得的海味和塞外风味,有的洛汉康夫妇甚至都没有见过,几乎让他们眼花缭乱了起来。
怕是娶公主都不用这么多的聘礼罢?
洛母将这些聘礼收下的时候觉得手心都在冒汗,生怕将哪里给弄错,在收聘礼的时候洛母又泛起了难,男方给了这么多的聘礼,那他们岂不是要准备更多的嫁妆,比是肯定比不过了,那也不至于输得太惨……
这件事自然也传到婉晴的耳朵里,她知道这个消息,再比对比对自己收到的聘礼,简直就是云泥之别,这样的富贵深深扎了婉晴的心口,她心里压抑着没有发泄出来,却在今天见到婉书,忍不住脱口而出。
婉书听到这满是醋味的话,微微笑道“姐姐开口妹妹自然会帮衬一二,沈丘路途遥远,三姐姐能回京看一次家人,妹妹自然不会拒绝。”
婉晴一怔,没有立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问道“什么意思?什么沈丘?”
春阳普照而下,婉书笑得如同像是在画卷里走出来的女子,面对婉晴的疑问婉书轻轻地一皱眉,眸光顿时潋滟如秋水,唇角的笑容看上去夹杂着几分恶意,缓缓道“三姐姐你难道不知道?汝阳候虽然有爵位在身,但是他只是一个地方侯爵,之所以在盛京城待那么久是因为他是回京述职,等到述职结束,他始终还是要回沈丘的,你身为汝阳候夫人自然要跟着一起上路,到时候姐妹难得见面,你有什么难处我肯定愿意帮姐姐一把的。”
婉晴几乎跳了起来,双目倒坠直视着婉书,惊慌道“不可能,我娘绝对不——”婉晴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意识到这句话并不能说出口,否则她与汝阳候的婚事得来的原因就会被其他人知道……
可是为什么,婉晴实在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娘亲怎么可能为自己选一个会返回封地的男人,这不可能,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婉书悠悠地站起身子,挺直腰背看向婉晴,笑着道“对了,俢杰表哥并非是不愿意理你,而是因为外祖父和他曾约法三章,只要俢杰表哥明年可以入选春闱,便能娶你为妻,但条件是一年之内,他不能和你联系也不能告诉你这件事,外祖父的意思是想看看你们两的感情有多深,如果真的到了倾心相待、非彼此不许的程度,他老人家也不会做这打鸳鸯的大棒。”
婉书掩嘴轻笑,看样子似是有些心疼婉晴,可是眸子里的寒光冷冽到极致“只可惜三姐姐你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俢杰表哥,不过才一趟春蒐,回来之后却成了汝阳候的未婚妻,俢杰表哥不知道会多伤心。”
接二连三地地被消息所震惊,尤其此事还牵扯到陈治,婉晴的心爱之人,她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整个人呆呆地坐在藤木椅上,她已经无暇去想婉书在说什么,只是依稀听见一句“林小娘对三姐姐的思念,连我都羡慕……”
六月十八,宋洛结亲,洛汉康和洛母露出一副客套的笑容招呼张罗,洛母倒也不小气,给婉晴准备了一百四十多抬的嫁妆,引得人人都夸她贤良。
汝阳候娶妻,还娶了位二六年华的少妻,办得也算是体体面面。
大婚当日,婉书和芸卿站在角门处,暗暗瞧着婉晴的花轿越来越远,神色也飘忽起来,芸卿温声道“三姑娘出嫁了,姑娘也算是解决了心腹大患,如今终于有心思好好,筹备自己的婚事了。”
婉书眸光悠然而深远,凝眸淡淡道“或许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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