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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部分(1 / 1)

童年的车世界

我乘坐过的第一辆车,是童年时的竹车,下面是木板的底,装四个轱辘。四周用一寸宽的竹板钉制成栅栏做拦挡,跟孩子的身高差不多,孩子在里面可坐可站。

大人推着车来到胡同口儿,把车往不碍事儿的地方一停,就可以张家长、李家短地讨论胡同大事了。反正孩子在车里也出不来,哭喊的时候过去抚摸两下,接着聊。

这辆车是从邻居手里买的n手车。等我长大点儿,能满地跑了,又把这辆车卖给新添小孩的邻居。这辆竹车就这样在胡同里传来传去,养大了好几个孩子。

那时候的人穷,给孩子穿的衣服、用的玩具都买不起新的,一般都用别的孩子剩下的。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还编出个说法来,“孩子穿百家衣,好养活。”

我想买的第一辆车,是小孩骑的三个轱辘的童车。比现在孩子骑的小车简单得多,就是用铁管焊个架子,装三个轱辘而已。但在那个年代,那就是富二代使用的奢饰品,给我羡慕得了不得。

我无数次地跟父亲要求:“我想买个小自行车。”父亲给我的回答总是,“现在咱们家困难,等不困难了就给你买。”现在想起来,父亲真不应该把家境告诉孩子,让孩子跟着大人着急。这时候完全可以编个别的谎话,比如“买车要票儿”之类的,搪塞过去。

邻居孩子有辆这样的车,我就总跟他套近乎,为的就是蹭他那辆车骑几圈儿。

我拥有的第一辆玩具小车叫“鸭子车”,长度不到一尺,前面是个木头板儿做的鸭子脑袋。用绳子拉着在地上跑,车子一动鸭子脑袋就会左右摇摆。车的底板下面有个弹簧,发出“嘎嘎”的叫声,听起来有点儿像鸭子叫。

虽然这辆车是亲戚家孩子玩儿剩下的,但是我也如获至宝。每天在车上拉半块砖头,或者装一把沙土,在胡同里搞起了运输,忙得不亦乐乎。

中午胡同里很安静,老人们都在睡午觉,只有我那鸭子车“嘎嘎”的叫声在胡同里回荡,搅得人们睡不着。

爹妈都上班了,邻居奶奶负责照看我。邻居们就到奶奶那儿去告状,说我影响大家休息。奶奶给我规定,每天中午不能玩儿鸭子车。这下儿我可伤心了,“哇哇”地哭。奶奶也觉着我挺可怜,就这么个玩具还不让玩儿,于是又给我找了辆没声响、不扰民的车玩儿。

那是奶奶的老伴儿托单位的木匠做的一辆小车,一米多长,四个轱辘加一块儿木板儿。他们家没有自行车,用它运点儿菜呀、煤呀。每天中午大人们睡觉的时候,那辆车成了我的玩具,我坐在上面,用两根儿“火筷子”(捅煤火的铁钎子)在地上划着,驶来驶去。

胡同里其他小孩看着新鲜,都要坐我的车。我捡了个破烟盒,撕成一张一张的小纸条,发给孩子们当车票。孩子们凭着车票,可以上车蹲在我后头,让我带着在胡同里转悠一圈儿。这下儿我在孩子们当中的人气指数飙升,孩子们都拍我马屁,为的是得到几张“车票”。这辆车肯定没有游乐场的过山车好玩儿,但是他带给孩子们的快乐,绝不亚于过山车。

这时候正赶上毛主席去世,胡同里的人们都在默默地哀悼,能听到的只有收音机里播放的哀乐的声音和念讣告的声音。这时候我还划着小车在胡同里跑来跑去,跟沉痛的气氛很不相符。奶奶怕我这么做给家里大人找事儿,就把小车收起来,不让我玩儿了。我也开始和大人们一起,戴个黑箍怀念伟大领袖。

奶奶家住在胡同把口儿,紧邻一条小马路。院门口有块一米长、半米宽、一尺高的大石头,我总坐在石头上看来来往往的车辆。那块石头在某天半夜不翼而飞,奶奶说是偷走做墓碑了,不知道是在诅咒那个小偷,还是她真那么认为。

那条街道是连接城乡的要道,总有马车经过。年轻的车把式站在车上,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把鞭子在空中一甩,声音清脆。马昂首挺胸,跑得飞快。车子在路上颠来颠去,车把式稳稳地站在车上,身子不摇不晃,卖的就是这门功夫。

中年壮汉赶车,喜欢跟牲口并排步行,大步流星,绝不落队,连口粗气也不喘。奶奶家旁边是个小铺,买散酒。有几个粗瓷制作的小碗儿,专给车把式预备的。他们经过门口,让马车接着前行,跑进小铺,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两毛多钱,让谭爷爷给打二两酒,仰脖一饮而尽,转身出去追赶马车了。

只有岁数大的车把式在车前边坐着,两只脚在空中耷拉着。马车走得不紧不慢,他们抽着旱烟,悠然自得。

奶奶的弟弟我叫舅爷爷,是净土寺大队的车把式。他会把车停在院门口儿,进屋喝碗水。舅爷爷为人爽快厚道,身子骨健壮,说话声音洪亮,典型的京郊农民。

要是赶上“老头队”经过,那可就热闹啦。

“老头队”是一只三轮车队伍,平均年龄也就在五十岁左右。现在五十多岁了还能叫“大男孩”,那个年代就是老头儿了。

他们当中有些人到退休年龄,退休在家又闲不住,所以出来卖力气挣钱。有的是想个办法提前退休,就为拿着退休金,出来再多挣一份工资。

这些人中大部分孩子已经出去了,抱着连玩儿带挣钱的态度,所以干起活来心情不错。三轮车上载着重重的货物,他们屁股离座,奋力蹬车,不能掉队。让人家说体力不行,那还不如不干这活儿那,太丢人。

蹬空车的时候,队伍飞快地从马路上划过,谁也不能掉队。心情好或者喝了酒的时候,他们还会来个车技表演,一个后轮腾空,斜着骑。兴致来了还会大吼一声,马路边那些修车的、打牌的、喝茶的北京爷们,也高喊一声作为回应,仿佛对暗号儿。

别瞧这些人岁数挺大,但是一般的小伙子也不敢招惹他们,用北京话说,他们属于“老炮儿”,见过些阵仗的,跟他们动手不见得占便宜。

奶奶家门前的马路上,隔一段时间会有一辆公交车经过。那是十六路,从动物园到北太平庄的。是老式汽车,前面带个大鼻子。售票员没有座位,左手拿个票夹子,脖子上挂个书包装零钱,在门口儿站着。

售票员在前门儿站着的时候,先检查一下儿前门将要下车的人的车票。等车子到站一停,赶紧下车跑到后门口儿堵着,检查后门下车乘客的车票。每天就这么前门儿、后门儿两头儿跑,真挺累的。

学龄前的我,经常在每天晚上五点多钟的下班时间,坐在门口儿的大石头上,看着公共汽车缓慢地驶过,听着车里售票员肉嗓子的报站声音,看着坐着和站着的乘客,脑子幻想着,什么时候我也能拥有一张月票,神气地坐着公交车上下班。

我那时候绝对不会想到,现在我出门儿坐私家汽车,而且也不需要上下班了。

2000年左右我到中朝边境演出,在鸭绿江对面的朝鲜公路上,又看到了那种大鼻子的公共汽车,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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