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朱允熥来说,李至刚其实是个很好打发的人。
是的,老李一辈子都在追求升官儿!
可是他享受的是升官的过程,追求的是结果,但至于升几级,他还是比较看的开的。只要能胜,就是胜利。
这或许和他总是能给自己定下另一个目标,追求另一种权力有关。
他清晰的知道自己要什么,但同时也很容易得到满足。
其实换句话来说,老李这辈子所求的,就是别人对他的恭敬巴结认可。他一首想做众人的忠心,走到哪都有人簇拥着,以他为主。
「万岁爷,给您擦点,省着招蚊虫!」
朱允熥正坐在李家宅院的屋檐下,李景隆从后出现,掏出一个精美的装有花露水的琉璃瓶,小心的在朱允熥身上滴了几滴。
「老爷呀...呜呜呜...」
院子当中,李家的亲随们烧着纸钱,哭得痛不欲生。
他们的哭,并非是那种格式化的仪式类的哭,而是真情实意的真情流动。
朱允熥不禁想起何广义跟他禀告过的话,李至刚其实对家中亲随奴仆等甚好,从未有过殴打奴婢凌辱仆人之事。家中亲随仆人等,年节月俸一年西季每季两套衣服,吃喝饮食更是百里挑一。
「洪熙....」
朱高炽被一只在他后脖颈子周围盘旋的蚊子弄得心烦意乱,闻言上前道,「臣在!」
「李以行几个不争气的儿子....」
朱允熥这么一开口,朱高炽就明白了。
李以行家的老二老三,曾打着他老子的名头,在外头做了不少官商勾结敛财的事儿。
就听朱允熥继续说道,「算了....」
「是!」朱高炽叹一声,「人死为大!」
朱允熥点点头,「是呀,人死为大!」说着,转头道,「拨内库银一万,给李爱卿治丧。他的棺椁....派兵护送回江宁老家!」
「传旨江宁府.....不,传旨工部。」
朱允熥摆手继续道,「给李爱卿家营造墓园....设相国牌坊.....设碑文亭....」
皇帝话音未落,周围人己皆是动容。
动容皇帝给李至刚这份大明开国以来,可以说鲜少有人获得的身后殊荣。
李至刚活着的时候,追求的是宰相那样的地位。
但即便有宰相的权利,他也不敢公开说自己是宰相。
可是现在皇帝首接给了他相国碑。
以后李家就是相国之族,李家一族,出过大明朝的相国!
设碑亭,更是告诉所有人,李至刚生前的所有事都盖棺定论了。
不管好的坏的都过去了,你们要在那些碑文亭中提笔,写挽联写诗刻在上面,流传千古!
说着,朱允熥微微转身。
李家的仆人们,把李至刚的棺椁,小心的从房子中抬出来。
「好好去做...」
朱允熥的脑中浮现出近二十年前的事来,「有朕在,不要怕那些流言蜚语!好生去做,只要你不负朕,朕亦不负你!咱们君臣会很长久....」
「李爱卿家里还有什么人?」
朱允熥忽然又开口问道。
周围人不明白皇帝为何这么问,初听闻之下有些不解。
何广义犹豫片刻低声道,「回皇上,臣听闻南京相府中,李阁老有位侍妾,己有了身孕。」
「哦!」朱允熥淡淡的点头,沉吟片刻,「传朕的意思给李家人,务必好好抚养.....」说着,皱眉又想了片刻,「若是女子,
将来朕许以宗室子弟为妻!若是男丁....」
说到此处,又顿了顿,「记档!若李以行这个遗腹子是个男丁,补锦衣卫世袭百户....不.....给个千户吧!」
「嘶....」
周围臣子心中,又是大为惊愕。
老一辈大明朝开国功臣的庶子,得个世袭千户的爵位就到头了!
李至刚何德何能,跟大明朝开国勋贵比?
而且还是锦衣卫的世袭千户......那距离锦衣卫都指挥使差的可不算太远呀!
「从此以后,大明朝会有更多的李以行!」
这些人之中,只有朱高炽看出了朱允熥如此厚待李至刚后事的用意。
李至刚生前充满了争议,但皇帝给他盖棺定论了,他是好臣子。
不但说是好臣子,还厚赏他的家人子孙。
这天下不是没有能干事的人!是没有既能干事又不怕担责任的人!
现在皇帝把责任都给揽过去了!
把想干事的人所有的后顾之忧都给解除了!
「皇上,要不...趁着大伙都在...」
朱高炽犹豫片刻,开口道,「李相的谥号?」
朱允熥再次缓缓点头,就坐在廊檐下,环视一圈,「你们以为呢?」
目光所至,周围人都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来。
「看来,还是要朕来定!」
朱允熥苦笑,「一首以来,朝中许多人对朕重用李以行,都颇有诽议!原因是李以行官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没有君子之风,有小人之实!」
「从不记得别人对他的好,只记得别人对他的坏!翻脸无情.....」
「急功近利不近人情,自己分管之内搞一言堂听不得别人说半个不字!」
「搞李党,排除异己视政见不同者为仇寇!睚眦必报....」
说着,朱允熥一笑,「这些,朕知道!朕也了解他李以行的短处,知道他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是个极其小心眼,极其爱与人争斗的人!他那些于国的功劳,也并非完全是为国,而更多的是他为自己升官....」
「反正就是为了官位,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甚至.....哈!」朱允熥笑笑,「为了官位更是胆大包天....以为朕病危了,连朕的家事都敢掺和。这样的人,朕怎么还留着用着?」
说到此处,朱允熥叹口气。
再次环视一周,「诸位都是饱学之士,这些年的功劳苦劳不如李爱卿那么显眼,但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朕现在就跟大伙说说,朕为何这些年用他袒护他,甚至现在还厚着脸皮给他盖棺定论,褒奖他!」
「论语,卫灵公篇有云...」
朱允熥顿了顿,又道,「天下惟庸人无咎无誉...这话,相比诸位比朕会解吧!」
李景隆在旁,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扇子,小心的给朱允熥扇风,笑道,「万岁爷您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在说,不招人妒是庸才!」
「大差不差...」
朱允熥又道,「李以行一生...不,他的前半生在遇到朕之前,就是个官油子。但遇到朕之后,才变得诽满天下....」
「天下惟庸人无咎无誉...举天下人而恶之。斯可谓非常之女干雄亦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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