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至刚躬着腰,迈着方步,耷拉着眼眉从外缓缓进入。
小福儿马上从朱允熥身边站起,然后从偏殿中退出去。
“臣,李至刚叩见皇上!”
“免了,给李阁老搬张椅子来,加软垫子!”
李至刚看着是很老了,但是坐在那,耷拉的眼眉中透露出的,却是异常坚决和凶狠的眼神,甚至在眼神之中,还有那种如野狼见到热血一般的兴奋。
“臣听闻诸王自到京师以来,短短数日之内,屡次不法!”
李至刚缓缓开口,“先有辽王韩王沈王三王在西苑赛马,彩头高达万金之数。又有唐王伊王,公然包下了秦淮河边,高达五层的临江楼。”
“二王命相扑角力,赤身搏斗。引得秦淮河畔万人聚集,且二王还命人开庄,公然行博彩之事!”
“皇上.....”李至刚的眼神越发的炙热,“藩王如此猖狂,骄奢淫逸.....都察院各御史,已是义愤填膺。听闻国子监等地的学子,已是怒不可遏.....”
朱允熥默默的听着,对着门口的王八耻点了下身边的果盘。
随后,一盘切好的猕猴桃,就放在了李至刚的面前。
“先吃点东西,润润喉!”
朱允熥笑道,“此物浑身都是宝,既是果又是药!”说着,对门口的王八耻摆手道,“一会这东西,给李阁老拿几斤回去尝尝鲜!”
李至刚知道皇帝有话说,便拿起一块猕猴桃,缓缓的送到口中。
早些年,皇帝留他一顿饭,足够他欢喜得血直冲到脑瓜门。
这些年来,饭他跟皇上吃了无数次。赏赐更是拿了无数次,早不像当初那么受宠若惊了。
“怎么样?是不是比咱们中原的甜?”朱允熥继续笑道,“永昌八年,从福建选的种子,到小琉球栽种。”说着,他苦笑两声,“这才几年的功夫,那边的猕猴桃,不但比咱们这边的甜,而且长的还更好!”
李至刚沉默片刻,“海外诸藩,得天独厚!”说着,拱手道,“若非皇上远见卓识,如今焉有此等天赐我大明之福地?”
“哎!”朱允熥摆摆手,“海外诸藩不是天赐,那些地方本来就是中华故土....是咱们的老祖宗留给咱们这些不孝子孙的后路....”
说着,他的目光忽然看向李至刚,“后续都准备好了?”
霎那间,李至刚精神一振。
站起身来,俯首道,“臣已准备妥当了!”
朱允熥又是微微一笑,“别让朕太难看了!”
李至刚抬头,“皇上,臣明白!”
当初,在大明朝刚吞并那些疆域的时候,的确需要大明朝的藩王来镇守。既师出有名,又可以统筹官吏和军民。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所以在当初,给了他们许多的特产。
但要认清一个问题,藩国是大明的藩国,不是藩王们的藩国。封给他们,他们只有暂时的管理权使用权,没有统治权。
所以在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在时机成熟之后,收回他们手中的特权,也成了了一种必然。
“哎!”
朱允熥倒在躺椅上,苦笑道,“有些事呀,还真得是你,满朝文武,不是没人看到海外诸藩,在这么放纵下去的隐患,可除了你之外,压根就没人提!”
“海外诸藩,相比于洪武时的藩王,富贵有过之,民政之权也有过之。”李至刚继续道,“唯一不足的,就是手底下没有百战强兵!”
“有人说,海外诸藩,人口太少,不成气候!还有人说,海外诸藩,人口物资都仰赖中枢,不足为虑!”
“在臣看来.....说此话者,当斩!”
“人口少,说的是汉人少!海外诸藩都是联姻当地土王之女,名义上就有继承藩国部族的法统,自有当地土人效命。想拉起一只人马,还不是顷刻之间的事?”
“而经过这十多年,海外诸藩本就是一年三熟的水米之乡,现在又掐着我大明的海路咽喉,要粮有粮,要钱有钱...呵呵,怎么就依赖中枢了?”
“或许现在这一代藩王,还心怀我大明。可是再过几十年.....未尝没有狼子野心之人!”
躺椅上的朱允熥,漠然无声。
李至刚所说的话,看似都有合理的理由。
但是在这种博弈,这种君臣之间的权利博弈,中枢和地方的权利博弈面前,无非就是.....说辞!
朱允熥是对这些小皇叔们很好,但在国家利益面前,感情是感情,利益归利益。
不过在这次的博弈当中,他毕竟是要注意点个人影响。
“其实...”
忽然,李至刚压低声音,“臣以为.....?”
朱允熥睁开眼,“你以为什么?”
“臣以为,不如干脆,直接收回诸藩的封地,让他们回京师居住....”
“糊涂!”朱允熥呵斥一声,“分藩是当初朕在太祖高皇帝灵前说的话.....让朕怎么收回来?再者,大明皇族分封藩国,这本就是国策。”
“都养在京师,不出五十年,就是数十万只知道跟朝廷伸手要钱吃喝嫖赌的废物!”
李至刚皱眉沉思,片刻之后又道,“那....臣还有个建议!”
“说!”
“有这一代的海外诸藩在前,宗室皇族子弟也都知道海外其实是个.....好去处!”李至刚缓缓道,“起码,称王称霸,无能敢管,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土皇帝!”
“既然这次要收回诸藩手中的特权,那干脆....把日后分封的规矩都定下来,诸王到了封地,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是藩王的,什么是朝廷的,都说得一清二楚。”
“这就是先明后不争!”
朱允熥点头,“想必你心中已有草案了!”
李至刚想想,看了下朱允熥的脸色,“其实这件事,若再有臣出面,未免有些.....有些唐突!毕竟这涉及到了皇族的家事!”
“哦?”朱允熥疑惑,睁开眼道,“那你觉得谁出面不唐突呢?”
“庄亲王!”李至刚道,“庄亲王乃是内阁首辅大臣,又执掌了宗正府十余年,在宗室之中颇有威望!”说着,顿了顿,“很多事由他出面,定然水到渠成事半功倍。”
“呵!”
朱允熥笑了。
他就知道,这等事李至刚肯定是要把朱高炽拉下水的。
其实朱高炽早就看出风声不对了,年初的时候就辞了宗正府的差事,如今宗正府的大宗正是正儿八经的皇叔,湘王在管。
这位爷,他李至刚可惹不起!
“好!”朱允熥点头道,“你们办事,朕放心!”
君臣之间相处久了,默契十足。
早就不需要什么各种点拨,各种暗示了。
往往三两句话,彼此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
“皇上,臣还有件事!”李至刚站起身。
朱允熥的神色也郑重起来,“何事?”
李至刚没有说话,而是目光转了转。
“下去!”
朱允熥无声摆手,王八耻等太监宫人,背着身子退出五步之外。
“臣,请罪!”李至刚缓缓跪下,“臣......最该万岁!”
朱允熥翻身坐好,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李至刚,伸手搀扶着,“爱卿,何罪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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