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舅老爷.....”
“他们在....在后院做上饭了!”
管家跺脚道,“还说是从老家带来的吃食不能糟蹋了!小人是怎么劝都不听....”
突然,张振宗猛的停步,盯着那管家。
他已喝了不少酒,此刻酒意上涌,冷笑道,“怎么,我母亲和舅舅做饭不行?”
管家心里咯噔一下,吓得后退几步,“小的不是那个意思!是......是,小人在几个大宅门里当过管家的,可从没见过这样的....传出去让人....?”
“哦,姑爷子的母亲舅舅上不得台面,儿子在外头人五人六的,他们在后头自己开火做饭不合规矩?”张振宗冷笑,“传出去让人笑话?”说着,咬牙道,“到底是笑话他们,还是笑话我?”
“这.....”管家愣住了,忙躬身道,“小人不敢!”
“呵!”
张振宗笑笑,大步朝前。
“这少爷长的真敞亮!”
一个包着头穿着灰色土布一样的老妇人,眼睛落在六斤身上怎么都挪不开,“俺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少爷!”
说着,拿起勺子在锅里重重的蒯了一勺
六斤身边,始终寸步不离的李琪,嘴角抽抽起来。
这老妇的手上满是沟壑
而那些裂开的沟壑之间,又满是黑黢黢的陈年老泥
一碗白饭,一大勺子肉。
她那手指甲都插进肉汤里去了。
“少爷,吃吧!这可是好东西呢!”老妇人把碗递给六斤。
然后,又看看莲心,笑道,“小闺女也俊呀!”
随后也是用勺子蒯肉,但却是汤多肉少。
“哎呀,早些年俺三十岁的时候也生过一个小闺女,可是呀没留住.....”
老夫人的感叹声中,莲心双手捧着碗,眼巴巴的看着六斤。
“吃吧!”六斤笑道。
莲心眼如新月低头一笑,刚要低头。
却眼前一闪,却是六斤把自己那碗肉多的,递给了她。
“吃吧!回头我让咱们家里也给你做这个!”六斤笑道。
“嗯呜!”岂料,莲心却咬着嘴唇,把碗又换了回来,而后笑着说道,“少爷是男娃,多吃肉力气才能大嘞!”
说着,便把小脸埋进了碗中。
六斤忍不住,触摸着莲心那依旧有些干枯的发梢。
然后把碗推给范志逸,“你吃!”
范志逸拿着碗,里面的东西香是香,可黏黏糊糊的黑黢黢的....委实难以下口。
“这位小哥儿.....”
这时,先前那做饭的汉子也蒯了一少肉,递给李琪,笑道,“尝尝,俺们自己家里养的猪,来之前杀了卤的!”
可能是为了表示尊重,那碗肉都是白花花的。
李琪咽口唾沫,没吃就觉得腻了。
他是东宫的侍卫统领,他在宫中用饭每餐的标准是羊腿一只,鸭子一只,蔬菜干果若干。
这白花花的大肥肉,他还真没吃过!
忽然,就见莲心用举着一筷子肉,送到六斤嘴边,笑道,“少爷,可香嘞!”
六斤张嘴,毫不迟疑的吃下去,然后笑道,“是,是香!”
“大哥您喜欢就多吃些!”范志逸把肉碗递过来。
但只递了一半,就见六斤瞪着他,忙低头狠狠的往嘴里扒拉。
“娘!”
忽然一声轻唤,老夫人和做饭的汉子抬头。
而张朕宗刚迈步进来,就见到自己的小舅子带着一群陌生人,跟自己的老娘和舅舅在一块儿,一人捧着一个碗。
“你怎么在这?”张振宗对小舅子笑笑,“前边都开席了,也不见你人!”
“我在这会朋友!”范志逸大声道。
“会朋友该去前院儿啊!”张振宗笑道。
“你管我?你娘不也在这呢吗?”范志毅低头吃肉,头也不抬的说道。
“臭小子!”
张振宗心中笑骂一声,目光扫了一圈,心中微微诧异。
自己小舅子的朋友,怎么年龄有大有小呢!
这边一男一女小,边上几位却都是成丁的壮年男子,而且看着就不好惹的样子!
但他也没当回事,以为是与范家交好的官宦子弟。
而后坐在自己母亲的身边,笑道,“娘,前院儿去吧?”
“不去不去!”张母脑袋摇成拨浪鼓,又蒯了肉汤盖在饭上递过去,“你这一嘴酒气,赶紧压压!”
说着,叹气道,“昨晚上你舅舅嘀咕了俺一宿!如今你发达了,俺们可不能给你露怯!外边都是贵人,俺们出去了不是给你丢人吗?”
“别人笑话俺们没啥,可要是因为俺们瞧不起你跟你岳父,那可是罪过了!”
“哎!本来呀,俺还跟你哥哥们嫂子们商量着,你眼看也大了,该娶妻生子了该给你操心正事了!谁成想你出息成这样?俺做梦都不敢想!”
“你自小就来城里了,娘知道你受了多少苦!”张母说着,红了眼眶,“你别记恨娘!家里人多,娘实在是养活不了你们....”
“娘,您说这个....”张振宗心中苦涩。
“老张家可算是熬出头了!”张母擦去眼泪,继续道,“俺知道左一次跟你要钱,右一次跟你伸手,没个当娘的样,不行!”
“可十里八乡都看着呢!?你出息了,你家的祖坟修不修?咱们新宅建不建?总不能让老家的人戳你脊梁骨,说你发达了连祖宗都不顾了,家里人也不认了吧?”
“还有你哥哥嫂子,整日在俺耳边说.....”
“姐!”张振宗的舅舅忙开口道,“说这些干啥?家里事没人时候说!”
张振宗明白他母亲说的什么意思!
以前,目前在老家是哥哥嫂子养着!想来这些年,母亲在嫂子那也受了些委屈。
如今自己发达了,嫂子们定然又是一副嘴脸。
可是她们的要求,母亲能不答应吗?
以后母亲还要在乡下活呀!还要哥哥嫂子伺候呀!
想着,张振宗心中酸楚起来。
低着头,大口的刨饭。
强忍着心中酸楚,“娘,儿子的顶头上司李部堂来了!请您过去吃酒,要给您敬酒.....”
“部堂是啥官儿?跟县太爷比谁大?”张母惊问。
“姐!”张振宗舅父开口道,“你儿子就跟县太爷一边大,他的上司那就是.....知府!”
“呵!”六斤没忍住,噗嗤一笑。
“天爷!可不敢去!知府....那除了皇上就他大了!俺一个乡下老婆子,可不敢丢人去!”张母连连摆手。
“娘!”张振宗放下碗,正色道,“您得去,人家点名要敬您酒呢!”
“姐,你真得去!”张振宗舅父也道,“人家是看着二子的面呢!你要不去,二子可没脸儿了!”
“那.....”张母犹豫片刻,然后忽然有些懊恼的说道,“俺这....俺这衣裳跟人家一比,拿不出手呀....万一给儿子丢人,俺不是白活了....”
“娘!”突然,张振宗心中酸涩,再度把头埋进碗中,带着哭腔,“儿子对不起您!”
“这,皇上....?”
范家门外,朱高炽看着门口,几个趾高气昂的范家仆人,低声道,“咱俩怎么进去?”
“报你的名号呀!好使!”朱允熥揣着手,乐呵呵的笑道。
“不是,臣这.....”朱高炽苦笑,“怎么报呀?”
“就说你来吃席呀!你别说你没吃过席?”朱允熥笑问。
“你吃过?”朱高炽心中反问一句。
正要上前,忽然瞥见门外停着一辆轿子。
嗯,车夫有些眼熟!
便走过去,“你是李少保的家人?”
“您是......”那车夫瞪大眼,认出了朱高炽。
他天天送李至刚进宫的,而李至刚为了表示自己超然的身份,必须踩着点,跟朱高炽差不多脚前脚后到,所以这车大夫认识。
“别说话!”朱高炽低声道,“你们家大人来了?”
“在里面吃席呢!”车夫低声道。
“哦!”朱高炽眼珠转转,“你去说一声,就说我来了!来接我!”
“好嘞!”那车夫一蹦三高,嗖嗖的就窜进去,还不忘了补一句,“不光我们大人,半个课税司都来了!”
“我.....”朱高炽回头看着朱允熥,“这阵势可大了!都认识臣呀!”
“他们也不认识我呀!”朱允熥依旧揣着手,笑道,“哎,多少年没吃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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