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
今年的腊月是大月,是以三十是除夕,而二十九就是小除夕。
这一天是新年的最后一天,也是除夕前最忙碌的一天。要上坟请祖上大贡,还要祭拜各路神仙,而且还要接待上门的亲朋好友拜岁。
砰嘭,三五不时外边有爆竹声传入紫禁城中,不知是谁家顽皮的孩子,三五成群的拿着零星的爆竹,也不管什么地方,放地上点燃了撒丫子就跑。
对此,皇城外的侍卫们只是淡淡一笑,不驱赶也不阻拦。
过年了嘛,普天同庆,小孩在皇帝家墙根放炮仗算什么大事?
外边的爆竹声,引得永安宫中的六斤抓耳挠腮。
一桌子丰盛的早膳他半点兴趣都提不起来,这时候就想着跟那些叔祖们,找个没大人看着的地方,痛痛快快的放上一场。
“知道你想玩,吃了饭再去!”老爷子瞥一眼自己的宝贝重孙,点点桌子,“来,把这根油灼桧吃喽!”
“老祖,为啥要吃这东西啊?”六斤把油灼桧泡在粥碗里,用小勺压着说道。
“这都是要有典故的!”老爷子吃饱了,捋下胡子说道,“岳爷爷你知道吧?”
六斤飞快的点头,“孙儿当然知道岳王他老人家!”说着,咧嘴露出半口豁牙子笑道,“大英雄呢!”
“那你可知岳王爷咋死的?”
“秦桧害死的!”六斤大声道。
“这油灼桧就是炸秦桧,他害死了岳爷爷老百姓恨他,就把用面捏成了秦桧,扔进油锅里炸!”老爷子继续说道,“他害死岳爷爷那天,正好是腊月二十九。所以从那以后,咱们汉家百姓到腊月二十九这天,必吃油灼桧!”
“哦!!”六斤似懂非懂的点头,忽然眨眼问道,“老祖,为啥秦桧要害死岳爷爷啊?他不知道岳爷爷是功臣吗?”
“这.....”老爷子一时语塞。
这时,六斤又继续沉吟着问道,“秦桧是臣,岳爷爷是奸臣,他们头上还有宋朝的皇帝呢?秦桧既是奸臣,他要杀忠臣,为啥皇帝不拦着?”
“这....”老爷子被问住了,想了半天才开口,“这里头好些事呢,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怎么会说不清楚?教书的学士说了,王法天理在,世上就没有说不清楚的事儿....”
“行啦行啦!”老爷子摆手道,“赶紧放爆竹去!”说着,对外喊道,“朴不成,多带几个人跟着,别崩着咱大乖孙!”
“朕今日也吃这油灼桧!”
乾清宫暖阁中,朱允熥放下手中的餐具,吃掉最后一口油灼桧,喝口茶后,笑着对面前的几位臣子说道,“上有所好下才有效,上边有了想法,下边的人投其所好。就拿这秦桧来说,为王分忧而已。却被老百姓咬牙切齿的恨了几百年,而宋高宗那个宁愿苟安一隅也不愿报家国之仇的皇帝,却没人多少人骂!”m
快过年了,皇帝的心情显然很好,随口说起了笑话。暖阁中的大臣们,也都跟着露出微笑。
大明朝的官儿不容易,虽说每年年底从小年开始,衙门里开始陆续封箱。可当初太上皇定下了死规矩,放假归放假,办公归办公。不能因为过年耽误放假,也不能因为放假而不办公。
总之一句话,过年也不许闲着。
一大早吏部侍郎侯庸,礼部夏原吉,还有京营总兵官平安,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等人,就已在乾清宫外等候。
此时见皇帝心情好,拿着赵宋说笑话,夏原吉开口笑道,“皇上所言甚是,冤杀功臣苟安议和,其实都源于宋高宗。宋史中也记载,高宗曾对大臣亲口说过,朕在位失德甚都,更赖卿等掩盖。”
朱允熥笑道,“何止失德?宋高宗畏胡如虎,又贪图享乐,既无卧薪尝胆之志,又无光武中兴之谋。”说着,小人渐渐收敛,带着几分叹息道,“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呵呵,他才不在乎,贻笑千古也浑然不惧!“
起初,朱允熥只不过是一时起意,想跟臣子们说些笑话,免得大过年的都板着脸。可是说到了宋高宗,不免心中有所联想。
南宋偏安一隅,高宗苟合求全。
历史上闯贼攻破京师,崇祯帝上吊殉国,倒也不失骨气。可用立福王为弘光帝的南明呢?
同样是半壁江山,南明的先天条件可比赵宋好太多,起码大明二百多年一直是两京的建制,文官官员班底犹在,而且江南豪富,无论是动员能力还是经济能力都要比南宋好了许多。
可结果呢?
说南宋没骨气,那么南明君臣怕更是一言难尽。
满清乾隆帝曾这样评价过,岳武穆以忠智出群之才,率师北驱,所战皆克。而以十二金牌召之班师,独不知为高宗者,果何心哉?
意思就是,铁子你咋想的?
明臣立福王于南京,未尝不可比宋高宗之南渡。然史称高宗恭俭仁厚,继体守文则有余,拨乱反正则不足。其初立,尚可有为,继乃偷安忍耻,匿怨忘亲,以致贻讥天下。若福王则昏庸无识,声色是娱,始终昧于宴安酖毒之戒,自诒伊戚两君相较,福王实不及高宗远甚。
人家说宋高宗,顶多是瞧不起赵构没有雄心壮志。而说起南明弘光,则满是嗤笑。
其实准确的说,嗤笑的不是南明,而是已经烂透的大明,还有离心离德的大明君臣,只知道窝里斗的汉家的士大夫群体。
“前朝赵宋旧事,我朝也应当引以为戒!”朱允熥感叹道,“莫以为我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就可以高枕无忧,忘战之心不可有,更要居危思安!”
群臣不知皇帝为何忽然发出这样的感叹,但只能俯首称是。不过心中也多有些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大明兵锋何止强了赵宋百倍?大明不去找鞑子的麻烦就已是天恩浩荡了。
“皇上高瞻远瞩,所言引人发醒!”通政使辛彦德在群臣末尾忽然开口道。
“哦?你有何感想?”朱允熥笑道。
“宋亡于徽钦二帝,亦是亡于安乐不思进取!”辛彦德说道,“更是亡于新旧党徒之争!”
说着,迎上朱允熥的目光,“党人内斗,使得国家政令不畅,人心分散。而高宗偏安江南之初,若想保全基业首当其冲要面对的,就是新党旧党的相互口诛笔伐之事。守旧派改革派,北伐派议和派争斗不断。金兵大兵压境时,尚可上下一心。金兵班师之后,又固态萌发。臣说句不好听的,莫说是高宗那样的中平之主,即便是宋太祖太宗再生,亦无办法!”
“嗯,说的对!”朱允熥赞许道,“党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