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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阿忠却不说话了,只是揣了一脸神秘的笑,带着恩静走进了酒店——38楼,01号,阿忠拿起门卡刷开门:“太太,进去吧,阮先生在里头等你。”

恩静震惊了!

房内竟是浪漫的烛光与蛋糕,有人熄了满房间的灯火,只蛋糕盛放的那张桌上,小小台灯朦胧地亮着,暖了这一室。

明明一小时之前——不,不,明明一小时又二十五分钟之前,那把冷淡又毫无愧疚感的声音告诉她“酒店临时有事”,明明他用最冷淡也最无愧疚感的声音忽略了她今晚过生日的事实,可此时此刻,那把声音的拥有者就站在桌前,在蛋糕面前,听到脚步声后,回过头来——

“过来。”他朝她招招手。

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恩静没有过去,只是怔怔地站在那儿,看着两米开外的高大身躯,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往杯中注入酒,看着他如同世界上最伟大的导演,一手操持着这莫名其妙的剧情:“从酒窖里挑了这一支干红,来尝尝,我亲手酿的。”

久闻阮家的地下酒窖里多是阮生亲手酿制的美酒,她虽鲜少去酒窖,却也耳濡目染,知他酿酒的功力一流。

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

这灯光暧昧,美酒加蛋糕,俨然一派精心准备的生日礼——为什么?

“你生日,不是么?”阮东廷栓上了酒塞。

“可你不是说今晚有事……”

“是有事。”

恩静顿了一下。

“准备这些不算是‘事’?”

她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他的意思是,今晚之所以不回家,就是为了留在酒店里准备这些东西吗?

可她和他之间、她和他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啊!结婚那么久,关系永远只停在表面化的“阮生阮太”,再加上之前在厨房里的争执,他们已经好久没说过话了吧?怎么突然间……

这厢她还满脑子疑问,那厢他已抬手,看了眼腕表:“再一分钟就是十二点了,来,过来许愿。”

微薰的酒香荡漾在周遭,蛋糕上只简单地燃了支蜡烛,在蜡烛燃到三分之二时,恩静才走过去。

男人就在她身后,一手一杯微薰的酒。

在他的目光示意下,她有些羞赧地一面扣起十指,一面同他说:“按我们泉州的习俗,前两个愿望都是要说出来的。”

“我知道。”他点头。

她这才闭起眼睛:“第一,愿妈咪和我的父母身体健康;第二,愿俊仔快乐成长。”

第三个愿望,她留在了心中。

阮东廷却在她许完愿后问:“没有祝福初云,可以理解为她对你不好,那……没有祝福我呢?”

“啊?”她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阮东廷的意思。也不知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反正那厮开不开玩笑都是那副面瘫样,恩静就当作他是在说笑了,所以也半开玩笑似地说:“你怎么知道第三个愿望不是祝福你?”

“是吗?”

是吗?

是,她不想骗自己,那第三个愿望,是“夫妻和睦,到白头”。

可是,要怎么回答他呢?

有些事她真的永远也说不出口,就像那年新婚,和妈咪一同到黄大仙祠拜拜时,她对着大仙许愿:“是否可以让他真心地接纳我?”两个多月后,他赴北京出差,妈咪硬要她陪同,在他忙着见客户的某个午后,她一人到云居寺,对着送子观音诚心祈祷:“虽然求子还太早,可是否能让我们如所有正常的夫妇,对生儿育女抱有期盼?”次年初二回娘家,在关帝庙里,诸神面前,她一遍又一遍地问:“是否有一天,他可以如爱何秋霜一样地爱上我?”

一次又一次,从南到北,从北到南,神是否听到了她的请求?

不,或许祈祷者太多,神太忙,听不到她卑微的请求,所以直到这一日,她连一个“夫妻和睦”的愿望,都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说出口。

是急切的敲门声打破了这突然来的沉默。

“应该是送牛排的。”阮东廷搁下酒杯。

可谁知开门的声音刚响起,完全没有预兆地,恩静就听到一把惊天动地的尖叫声:“你果然在这!”

竟是何秋霜!

她迅速转过身,就看到那个怎么也不应该在此时出现的女人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浑身怒火和她疾驰的脚步一起来到恩静面前——

啪!

“何秋霜!”随即暴怒的声音响起,是阮东廷的。

恩静僵在了原地。

痛,火辣辣的痛,自脸颊上那巴掌印上传来。

恩静反应了好久,才想起来要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是的,就在刚刚,半分钟前,她被这女人摔了一巴掌,她堂堂“阮太太”和自己的丈夫在酒店里过个生日,竟然要被个外人甩巴掌!

阮东廷的火气比她先行窜起,一把拽过那女人:“何秋霜,你疯了吗?”

“是,我是疯了!我是疯了才会让你这样子对我!放着厦门一大堆事不做跑来找你,一待就是两个月三个月,你真的以为我那么闲吗?别忘了,你开酒店,我们家也开酒店!你忙我也很忙!可现在呢?我都在这住那么久了,你天天说忙天天说忙,忙得那么久也没有来找我一次,不是说酒店好多事要做吗?不是……”

“够了!”他的怒火却一点也不因这些话而平息,“给我道歉!”

“我……”

“马上道歉!”

抬高的音量冷鸷的脸,逼红了秋霜盛满恨意的眼。

可阮东廷的黑脸却是她从来也没见过的恐怖。看恩静死死捂着被掴红的脸,他放开何秋霜,转而拉住恩静的手:“别捂着,我看看!”一对浓眉锁得死紧,尤其在看到那脸上的红肿时,怒火熊熊地燃得更旺:“何秋霜,如果下一秒不给我道歉,就马上收拾行李滚回你的厦门!”

秋霜心一惊!看阮东廷一点也没开玩笑的意思,才终于扭过头来,极不甘愿地咕哝一声:“对不起。”

“说大声点!”

“对!不!起!够了吧?”

够了吗?莫名其妙地闯进来甩人一巴掌,一声“对不起”真的够了吗?

可她看上去却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那句“够了吧”出来后,豆大的泪珠簌簌滚落:“当初是谁自己答应了她只是表面上的‘阮太太’?明明一开始就说好了,可现在呢?今天让你给她过生日,明天就敢让你陪她逛街!后天呢?将来呢?!”

阮东廷原本还黑着一张脸,可看到那张梨花带泪的面孔,声音里的冷意也稍稍退了退:“够了!做错事的人还有脸哭?”

“为什么没脸哭?阿东,是你自己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

那年厦门凄冷的午夜,阿陈灵前,是他风尘仆仆地赶到,对她说:“秋霜,阿陈临终前我答应过他,一定会找最好的医生,永远照顾你。”

原来事隔了那么久,谁也没忘记。她、他、她,都没有忘记。

“你知道吗,全厦门都在笑我不知廉耻,明知你结了婚了还天天往你这里跑,我们何家在内地也是有头有脸的啊……”号啕渐渐地,变成了嘤嘤的哭声,渐渐地,击中了这男子冷硬心肠的最柔软处。

然后呢?

再然后呢?

这个她名义上的“丈夫”实质上的陌生人,只见他低叹一声:“好了,别哭了。”大手无奈地往上,将她梨花带泪的脸揉入自己胸膛。

是谁说过的呢,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看,事实即是如此。

站在这对亲密爱侣的身旁,突然间,她竟不知自己的双手该放往哪里——不,不,不该再捂着还隐隐发痛的脸颊了,再捂下去就矫情了。

可是,可是,何止是这双手啊?她这一整个人,就仿佛是凭空而降的尴尬之物,生生赖在这,当着这对爱侣的电灯泡。

看来不是秋霜该出去,是她,是她陈恩静——该出去了。

轻轻的开关门声再度响起时,是被何秋霜的号啕盖过去的。恩静离开了01号,走廊深幽仄长,她走了许久,才拐到电梯口按下按键,看着老式电梯缓缓地升起。

还记得阮生刚接手“阮氏”时,妈咪问电梯要不要换成新的,他说不,他喜欢维多利亚时代的东西,他喜欢旧式风情。除此之外酒店的装修全换:他喜欢欧陆风,他喜欢早茶厅的天花板上有硬朗的线条,他喜欢酒店的后花园里有大片芬芳的紫罗兰——原来他所有的喜欢,她都记得。

电梯缓缓而上,至38层,打开,从里头走出一名戴软帽墨镜的男子。

恩静原没有多想,只是在目光触及男子那硕大的、没有任何名牌标识的黑色背包时,她突然间一个激灵:38楼全为总统套房,可这男人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目标客户群哪!

脑海中同时浮现过一幕幕影像:01号房间,昏暗的灯光,蛋糕与红酒,以及……她和他之间并没有那么好的关系——电光石火只一瞬,恩静已从方才的自怜自艾里抽出身来,她按下楼层键,迅速来到保安室里:“帮我调出38楼的所有监控,马上!”

保安一见是阮太,哪能不马上?视频调出来后,恩静很快便找到了那墨镜男:就在走廊最尾端,01号门外,那人踌躇踱步,似在深思,许久后,才拐了个弯走到对面。

“这是哪?”她指向墨镜男走进去的地方。

“是公用洗手间,太太。”

“从这进得了01号房吗?”

“怎么可能?一个东一个西……”保安说,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不对不对,有一个办法:公用洗手间的窗外有个小平台,从那里爬过去,可以通到01号房附带的阳台外!”

“大概要爬多久?”

“很难爬的诶,正常人估计得二十分钟吧。”

“很好,今晚的事请你帮我保密,明天阮先生会升你职。”恩静一边说,也不管小保安为那句“升职”表现得多兴奋,便快速离开了保安室。

五分钟还不到,38楼01号又响起了门铃声。

室内依旧有嘤嘤哭声在延续,可阮东廷一开门,恩静便走进去,也不管何秋霜泪眼未干怒意未平,她便说:“何小姐,现在有些急事,请你先离开吧。”

“你说什么?”秋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陈恩静,你再说一遍!你刚刚说什么?”

恩静没有接口,只是静静看着她。

“阿东都没说话,你凭什么敢……”

“凭结婚证书上填的是我的名字。”她看了眼腕表,没时间让这女人继续待下去了,她径直转向阮东廷。

一旁何秋霜还在盛怒中:“好啊,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到底是谁给你这个胆……”

她只看着阮东廷:“你等的人大概再十五分钟到。”

不知为什么,这男子竟从头到尾都没开口,只是定定看着她。

直到这句话落下,他才挑眉,有些意外的样子:“你怎么知道?”

“监控。”

他转过头:“秋霜,你该回去了。”其实原本也没打算让她久留的,方才留她在这哭,不过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影响后续事宜。

可秋霜还不愿意善了:“可是我……”

“回去!”

他脸又拉了下来,这一回,秋霜气焰再盛也只能自行收敛:“好吧,那、那你有空了记得来看我啊!”

阮东廷没说什么,于是她恨恨地瞪恩静一眼,离开了。

房间里静了下来。灯光依旧昏暗,红酒加蛋糕,蜡烛立于一旁,这样的温馨宁和,就仿佛刚刚那道插曲不曾存在过。

“还好你回来了,否则再打电话找你,可能要误事了。”阮东廷看着她:“刚刚……很抱歉。”

恩静不知该怎么回应,只是笑了笑,要走过去拉开窗帘时,又听到他问:“还痛吗?”

她轻笑了一下,明知他看不到的:“不痛了。”然后,她拉开了窗帘。

外头就是与公用洗手间相通的小平台了。在那平台上,偷偷摸摸的人会在今晚拍到什么呢?

“是因为怀疑装那监控器的是家贼,所以才特意在众人面前演出这一着吗?就因为监控器后的操作者始终风平浪静,你等了两个多月,实在没兴致再守株待兔了,所以决定主动出击?”

“猜出来了?”

她淡笑:“是啊,看到这满屋浪漫时,就应该猜到了。”

在众目睽睽下让她被放鸽子、让某些“有心人”得知“阮太今晚被爽约”,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约了她来这,那么接下去呢,接下去又该是什么场景?

十分钟过去了,屋内的人还没开灯,就着那盏昏暗的小灯,阮东廷拿起一早就倒好的酒给她,碰杯,饮尽。所有的言语,音量皆低得仿佛情人间的蜜语——窗外是否有闪光灯一闪一熄?闪了多少下?是否拍到了满意的作品?

谁知道?反正这城市璀璨纷繁,分分钟都有好戏上场,那么,明知山有虎,他何不在这虎视眈眈下,将好戏做绝了?

“等等你可以别挣扎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在对面的镜头里,‘阮先生’吻‘幽会对象’的时间到了。”

红酒杯倏然落地——她的。

那一秒里,恩静只觉得密密麻麻的电流窜过她身体——可不,不是电流,是他宽厚温暖的手,突然间,抚上她的背。

恩静紧张得连手都在发抖,却换来他低沉的笑声:“怕?”

“我……”

“别怕。”另一只宽厚的大手轻包住她的半边脸,英俊的面孔朝她缓缓而下:“知道么,你这么近地看,真美……”

薄唇同时覆上,就在她唇边,慢条斯理地,就像在品尝一件易碎品……

原来如果他愿意,也是可以这样温柔的:薄唇轻吐着暧昧的情话,一双手渐渐游移在她背后,气息仿佛是意乱情迷的,只那双深邃的眼始终清醒而理智……

许久许久:“你觉得他拍够了吗?”

恩静才生生从这混乱里拉出神来:“差、差不多了……”

他抽开身,似笑非笑地拉上了窗帘——在所有外人看来,这就是两人即将“进入下一个阶段”的前兆了吧?

可事实上,杜绝了所有镜头后,他转过身来:“你睡床吧,沙发留给我。”

那只蛋糕最终停留在了那里,未曾开启。

也不知是不习惯陌生的床榻还是不习惯房间里有他,恩静翻来覆去,一小时后仍是没睡意。

对他来说,今晚这一切不过是揪出幕后黑手的手段,可对她来说,却是磨人的冷战被划上休止符的开端——自那日厨房争执后,终于,他终于,还是和她说话了啊。

沙发处传来阮东廷的声音,在静夜里尤显低沉:“睡不着?”

她“嗯”了一声,几分钟后,又开口:“突然想起来,这是婚后我们第一次在同一个房间里过夜。”

他不知在想什么,静了片刻后,又突兀地开口:“后悔吗?”

“什么?”

“嫁给我,你后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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