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撕裂心肺的感觉让赵书离疼的浑身战栗，她跪在那里，等待皇姐的回应。
她的皇姐。
她的皇姐不会不要她的。
皇姐那么疼她。
赵书离没有哭，她已经忘记哭泣是什么感觉了，自从母后去世后，她就不会再选择落泪。
母后总告诉离儿，哭泣是没有用的。
但她真的想宣泄一下。
那个她日思夜想的身影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在她面前停留了一小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赵书离站起来，跟了上去。
皇姐走的太快，赵书离紧紧跟着，门口值夜的宫人眯着眼在休息，连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都没有察觉。
赵书离跟着皇姐一路来到未央宫。
她的脚步有些踉跄，想努力跟上皇姐的脚步。
过了这么久，皇姐看上去更瘦了，瘦削的背影，却总能让她觉得心安。赵书清一个人，独自走的极快，能带起一阵风。
“皇姐……”赵书离喘着气小声叫道。
赵书清没理她，推开房门，赵书离想跟进去，赵书清转过身，一言不发，冷冷的把门关上，把赵书离关在了门外。
赵书离愣愣的看着关着的房门，试探着敲了敲。
她看到了，在那短暂的时间，她看到了皇姐的脸，皇姐看上去好像很憔悴，俊美的脸上眉头轻蹙，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皇姐起码出现了，出现了她就有希望。
赵书离如是鼓励自己，她宛若一个不知事毛头孩子，而不是一个帝王，妄图依靠死缠拉打吸引他人的注意。
门没开。
赵书离心神稍稍定了定，并不慌，起码，她知道皇姐现在在里面。
那没关系，皇姐总会开门的。
她会等到的。
赵书离跪在门口。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皇姐，我知道，我该告诉你。”
“但我想你是知道的，父皇和母后都不许我说。”
“眼睁睁看着你去边关的是我。”
“眼睁睁看你被蒙在鼓里备受冷落的是我。”
“我只想和你说对不起，我真的真的不是有意欺瞒你的。我设想过如果你知道真相后会如何待我，但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她又哽住了，她在想她到底该说些什么。
但事已至此，她又能做什么呢？
赵书离盯着那扇门，跪在那。她是想认错的，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在逼皇姐出来相见，可是她就是想这么做，如果明知道皇姐在面前，自己却见不到她，她会难受的发疯。
她好像并没有跪太久。
赵书离死死盯住沉默紧闭的门，期待下一个瞬间。皇姐会从里面走出来。
一切如她所愿，门被“吱呀”打开，皇姐出来时，赵书离欣喜的抬起头。
赵书清一言不发将赵书离一把扯起来，直接拉进了房门，把门关上。
赵书离欣喜的想要抱住皇姐，但赵书清扭住她的双手，用力大的让她觉得双手都快断掉，直接疼出了生理性泪水。
“皇姐……”她怯怯的唤了一声。此刻的她不像皇帝，而像是一只猫，胆怯的想寻求主人的温暖。
但很快疼痛就让她的声音转换成呻.吟，她蜷缩起身体，身子感受到撕裂的疼痛。
第一鞭极重，疼的她几乎失声，紧接下来的是暴风骤雨般的鞭打，她狼狈的遮住脸，一声不吭，挨过最开始的疼痛，接下来的鞭打带来的便只有麻木。
她本来疼的要命，但很快适应下来，她咬着牙默默忍受。
如果可以，赵书离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皇姐看看。她想让皇姐知道，对她而言，皇姐是多么重要。
华美的衣裳被长鞭撕破，扬鞭便是一个信号。然后就是划破空气的啸响，赵书离放松下来，长鞭咬上肌肤。
鞭痕叠加，很快就破了皮，流出丝丝血来，赵书离抽着冷气，颤抖的双手抓住衣角。
她心里晓得现在的自己一定狼狈极了，可她无所谓了。
她也不知道这场折磨到底持续了多久，但当她眼前发黑，身体发软，她跪了一天了，又滴水未尽，身子骨娇弱的很，又遭受这样的肉.体惩罚，现在还清醒着，完全靠的是毅力在支撑。
“皇姐……”她意识模糊的呢喃着叫道，软糯的一如儿时。
身体上的疼痛似乎减轻了点，她哆嗦着身子蹲坐在那里，双手抱住自己，呼吸在不断的颤抖，颤抖到寂静的空气中都漾开她急促而又短暂的呼吸声。
赵书清将手中对折的马鞭松开，手顺便在鞭身上捋了一把，血迹顺着鞭身流淌下，溅了一地。
“皇姐……”赵书离的嘴唇都被她咬破了，忍受疼痛时，她总爱用这样的方法转移注意力。她固执的呼唤着这样一个称呼。
“皇姐……”她期待的呼唤着，明明已经难受的近乎昏厥过去，可她还是死死崩住那根线。
不能晕。
她不能晕。
她要等到皇姐的回应。
“皇姐，皇姐，皇姐……”
一句句重复的呼唤。
熟悉的呼唤语气，熟悉的人儿，为何一切都到了这样一个地步。
赵书清深吸一口气，居高临下的看着赵书离背对着她，蹲在地上。
离儿的衣服几乎被她的长鞭撕成了碎片，破破烂烂搭拉在身上，光.裸的肌肤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血痕，那些血痕大半都沁出了血迹。
这是她的杰作。
这么残忍血腥的一幕，都出自她之手。
当赵书飞告诉她真相时。
她有一瞬间的犹豫，她知道，赵书飞说得是真的。
她曾经疑惑不解的地方都有了一个完美的解释。一切问题的根源都被指明的清清楚楚。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三皇子这样的废物，父皇都不会把他赶出去。却独独将她送去可能随时会送命的边疆。
所有的幻想和希冀在这一刻全部变成泡影，她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让她更加觉得愤怒的是，她最疼爱的妹妹，她最最疼爱的妹妹。居然知道真相，并且隐瞒着她。
她赵书清也是人啊。也会有喜怒哀乐，也会有好恶亲疏，她把她性子里为数不多的温柔与耐心全都交给了自己的妹妹，可她的妹妹，却瞒了她这么久。
一时的愤怒上脑，那时候。她甚至想放走赵书飞，她的好心她的情意从此就和赵书离一笔勾销。
那一瞬间的选择很多，可赵书清还是选择了杀了赵书飞。
心思百转，但她下决定很快。
她承认。她在那一刻真的动摇了，她想起了赵书离拉着自己的衣角，自己走到哪里赵书离就跟去哪里，离儿会偷偷省下自己一月的用度，去托下人到外头买很多很多的糖，然后当做宝贝一样尽塞给自己。
哪怕自己揉着她的头说：“姐姐不喜欢吃糖。”离儿也会固执的给她。这好像是一种习惯，有什么好东西，她的离儿总会留给她。
她的离儿，不会这样的。
她舍不得。
但她确实恨着，是不是赵书离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往那个全心全意爱着她的那个妹妹了？
她问过自己。
竟有了一丝犹豫。
这一刻的赵书清软弱了。
她需要静一静。
于是她杀了赵书飞后。选择离开。
离开云都，在其他州里面，游荡生活。
她需要时间把这些事情理一理。
她想她理解赵书离的隐瞒。
离儿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赵书清都能想象出父皇和母后是如何叮嘱赵书离的，嘱咐她离自己远点，嘱咐她对自己多加提防。
她的离儿心里还是有她的。
但赵书清又不想如此轻易的原谅。
凭什么？
凭什么赵书离一句不得已就可以开脱这几年隐瞒的错误？
那她这二十年来的委屈呢？
二十年的忽视，二十年不公平的待遇，边疆风寒，所有的将士都知道自己是不受宠的皇子，初来乍到时有意无意的排挤……
可她又要谢谢赵书离。
若不是离儿加急信件，手书给她兵权，她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会到头，若不是有这暂时的兵权，她断不能连打几场胜仗，收获一大帮战士的军心，这才在军队里站稳了脚跟。
可造成一切源头又都是因为她不是父皇的亲生的孩子……
这种矛盾感让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二十年的自欺欺人终于到了头，揭开伤疤上面那层干净的纱布，丑陋的真相被直白的展现在眼睛。
伤口一直都在，不能因为它被遮挡住，就当它不存在。
所以当赵书清听到皇帝驾崩，太子离即位的消息后，身体的反应比精神快了一步，她策马回到云都，来到皇宫。
进去的那一刹那，她是有犹豫的。
皇宫是她的家。但又承载了她太多不甘的东西。
赵书清咬咬牙，进去，径直来到太和殿。
她看见了离儿。
她的离儿好像又长高了点。
穿着龙袍的样子很好看，很有皇帝的样子。
她的妹妹会是个好皇帝。
赵书清曾经这么对赵书离说。
现在想来赵书离回应的那句：“如果是姐姐，那会更合适。”其中竟是一种暗示。
但自己硬生生无视掉了，从内心来说，其实她压根就不想得知真相。
能在谎言中活一辈子，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离儿还是她的好妹妹。她们姐妹情深，就这样安安分分过掉一个朝代，多好？
这该死的真相！
赵书清屏住呼吸，躲在长长的帐幔中，看着自己的妹妹静静跪在灵柩前。
她对这位名义上的父皇，感情有些复杂。
斯人已逝，她以死者为大，竟也生不出多少恨。
真的，真的，她不恨。
她只是怨。
她以为离儿注意力已经分散，轻身想要出去，却不料赵书离反应快的很，当即就喊出了皇姐。
“皇姐……”
她听到这声呼唤，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她摸摸了手腕的灵犀石，还有那腰间佩剑上的剑穗。
做工简易粗糙。
那时候真的很好。离儿很可爱，开心的时候会抱住赵书清，求赵书清把她抱起来，然后赵书离会嘟起嘴，在皇姐的脸上，留下一个口水印子。
响亮的亲一口。
……
她是妹妹啊。
所以当赵书清回到未央宫，回到她宛若冷宫的房间。把门关上的瞬间，她就心软了。
透过门的缝隙，她看见离儿跪在那里，小声但却清晰的说着话，近乎虔诚的朝着房门认着错。
她穿着龙袍，宽大的衣服在她身上很不搭。
那些下人肯定没有好好做事情，把这么一件衣服都做的如此不合身。
赵书清如是想着，身子靠在墙上。
赵书离在外头长跪不起。她也在靠着墙，做着激烈的心理搏斗。
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她就忍受不住。
今天的离儿在太和殿跪了那么久，赵书清全部都看在眼里。
她冲了出来。
离儿这是在逼她，逼她的原谅。
所以她打了离儿。
扬起鞭子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太多，愤怒与痛苦混杂在一块，使得她下手失去了分寸。
直到那白皙的后背被血色染红，刺伤了她的眼睛。
妹妹短促的呼吸在耳边不断的回响，让赵书清不由得心烦意乱。
她觉得她心疼了。
这么多伤口。
一定很疼吧。
她还记得赵书离刚刚学骑马的时候，双腿内侧磨得又红又肿，疼得不断掉眼泪，抽抽噎噎叫自己揉的时候要轻点。
这么深的鞭痕。
赵书清想，离儿会哭成什么样子啊。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勾勒出离儿的伤口，指尖在背部滑动，身下的人在不断的颤抖，抖得她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赵书清把马鞭丢在一边，
血迹顺着身体滴落下来，在地上留下斑斑点点。
可是离儿还在拼命的叫着皇姐。
离儿总是这样。
每次难过伤心的时候，就会来找她。
她若不搭理离儿，离儿就会一直叫唤她的名字，直到她实在被她磨得没有办法了，才搁下手中的毛笔，张开双臂，让离儿跳进自己的怀抱。
“皇姐……要抱抱。”赵书离像一只小奶猫，用脸颊蹭着姐姐。
“抱抱离儿就不难受了吗？”她总会这样问。
姐妹对这样的对答似乎乐此不疲，总是要一直重复下去。
“对！”赵书离用力点点她的小脑袋，然后扬起头道：“有皇姐抱抱就不难受啦！”
赵书清喜欢离儿的回答，喜欢的要命。
然后她会揉揉离儿的小脑袋，表扬道：“姐姐也喜欢离儿。”
此时赵书离才会心满意足的被赵书清放到地上，收获到满意答案的她，迈着小短腿，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头，走到门口时，才揉着衣角小声道：“那离儿就不打扰皇姐了……明天，明天离儿还可以来见皇姐吗？”
“当然可以。”赵书清会这样温和的回答。
赵书离这才会继续迈动自己的小短腿，摇摇晃晃走出门去，然后第二天准时到自己的房间候着自己。
如果时光就此定格在那一刻，该有多好。
没有猜疑，没有争斗，没有怨恨。
“皇姐……”赵书离不厌其烦，颤抖的嘴唇还在叫着她。
赵书清妥协了。
她放弃了她所有的抵抗，在妹妹的祈求下，她妥协了。
她把赵书离拉进自己怀里。
离儿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呆愣着半晌，然后突然傻傻的笑了。
她好像现在是躺在皇姐怀里？
赵书离迷迷糊糊的想着，然后伸手，想要触摸姐姐的脸庞，触摸这不可思议的真实。
她伸手时，肩膀上的伤口被她牵扯的更大了，但赵书离只是蹙蹙眉，连闷哼都没有，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专心致志朝着她心里所想的那个方向伸去。
赵书清握住她的手，放下。
扑鼻的血腥味刺激让她不想妹妹因此受到无谓的伤。
她的离儿缩在自己怀里，痴痴的傻笑着。
“皇姐，对不起。”赵书离扯出一丝微笑，气息都有些为弱了，但坚持道歉。
“你以为一句道歉我就会原谅你吗？”赵书清沙哑道。
赵书清嘴上还是这么硬，但她骗不了自己的心。她知道她心软了，她心中的闪现的心思，全都是在为妹妹开脱。
“皇姐让我继续证明，好不好？离儿在这世上真的只挂记皇姐一个了。离儿真的不是有意的。”赵书离觉得好开心，皇姐和她说话了。
“我不是你皇姐。”赵书清扭过脸，生硬道。
她抱住赵书离在床上，手中黏腻的感觉让她觉得心慌。
“离儿才不管你是不是皇姐。”赵书离眨眨眼努力使自己更加清醒，“但只要是你，我就喜欢。”
她累极了，依偎在姐姐的怀里，眼皮在不断的打架，失血过多加上过度劳累让她恨不得现在就昏睡过去。
“皇姐……”她用最后的意志拉着赵书清的衣裳，“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赵书清盯着她的眸子，沉默了半晌。
清冷的脸庞隐隐含着一丝怜惜。
她淡淡道：
“我原谅你了。”
赵书离听到这个答案，眼圈儿立马红的厉害，她现在觉得之前受得这些折磨可真够值啊，皇姐没有不要她。
皇姐还会继续陪着她。
赵书离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放下了。
那个疑问她终于不需要再去反复的思考：若是皇姐不要她了，她以后该怎么办呢？
赵书离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小手无力的垂下，放在床上。
“那离儿睡一会儿，皇姐不要走。”赵书离吃力的祈求。
说完这一句话，赵书离再也支撑不住，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赵书清担忧的帮赵书离正了正身子，让她趴在床上睡。
这哪是在睡觉，分明是昏迷。
赵书清低下头，鼻尖一直萦绕血的腥味，她对已经昏迷的赵书离附耳轻轻道：
“以后如果再这样瞒着我，我会亲手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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