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忙把信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写给纳河县县委的!
信中要求他们要妥善安置为国浴血奋战半生的孙长林同志,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而且着重强调孙长林同志的问题已经基本查清,属于内部矛盾,上头已有定论,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以任何借口刁难,翻旧账,搞打击报复,对他的正常生活造成干扰!
落款竟然是那位新上来的领导!
孙建平手捧着这封信,红了眼圈!
爸爸这辈子,过得实在太苦了!
唉!
难得哪位领导身居高位,还能在百忙之余照顾一下自己的下属!
“我谨代表县委和咱们纳河县的百姓,热烈欢迎他老人家来咱们这定居。”李东升多精明,看到落款就知道孙建平他爹与那位领导关系匪浅,说不定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
相反还得好好巴结着!
老话讲了:谁知道哪片云彩有雨?
混官场,最怕啥?
当然是站错队伍!
李东升是个非常自律的人,他要求自己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并广泛收集情报资料,确保自己不会在激烈的斗争中出任何纰漏,葬送自己的仕途!
他原本是比较倾向于旧有的一派,但看完这封信后他惊出一身冷汗,孙建平年轻经验少,或许看不出这封信的深意,但他却敏锐察觉到,如果不是孙长林有用,那位领导为啥要专门来这么一封信保护他?
这还用问吗?
肯定是为日后启用他做准备!
要不等到将来要用他时候,发现孙长林早已不知所踪,或者被人家迫害死了,那不是白忙活了?
是吧!
“谢谢领导百忙之中还帮我把信送过来,等我爸爸从山东回来,我一定把信转交到!”
“嗯,你爸爸也是为了革命辛劳一辈子的老同志了,是该好好优待一下,享享清福,县里研究决定,给予你父亲阅读文件、听取重要报告、参加重要会议和重要活动的待遇,并从县财政拨款,给老人家每个月一百五十块钱的生活补助……”
“前一个我可以帮我爸爸答应下来,但是生活补助什么的就算了吧,我和我媳妇有手有脚的,养活我爸还不成问题,用不着加重县里的负担。”
孙建平笑着摆摆手,把上头给的这项待遇一口回绝了。
李东升愣了一下,他只见过哭着喊着向组织要钱要待遇,却没见过把到手的钱往回塞的!
孙建平,好样的!
光这一点,就让我佩服!
“那好吧,等老爷子回来,你帮我向他转达一下,要是老爷子想要生活补助,也可以和我说……”
“放心领导,我爸不会要的。”
见他起身要走,孙建平叫小陆打了一罐头瓶蜂蜜递给他,“我们这穷乡僻壤,也没啥好东西招待领导,这個您拿着,给家里人尝尝鲜。”
“诶呀诶呀这怎么好意思,多少钱我给……别撕吧,一码是一码,咋能让你们受损失!”
李东升掏出两块钱,硬塞到孙建平手里,这才托着一罐头瓶蜂蜜,心情畅快下了山!
站在河边,孙建平目送吉普车远去,又抽出那封信看了看,果然跟对人很重要,我爸那位老领导还挺有人情味的!
怕下属到了地方后受委屈,还专门写信打个招呼!
怪不得人家都说二野上下一团和气,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诶我的妈呀!”
孙建平扭头一看,吓了一跳!
女儿身后装鱼的水筲已经满了,无数大大小小的鱼争先恐后跳出来,蛄蛹蛄蛹往河里钻!
小傻子还傻了吧唧的坐在那盯着水面呢!
“大闺女你咋那么厉害,传授爸爸两招呗?”孙建平只留下两条鲤拐子,剩下的一股脑全都倒回河里,他一手提着水筲,另一只手抱着女儿,贱兮兮的向她“求教”。
小丫头眨眨大眼睛,伸出小手,“爸爸想学啊?”
“想啊想啊,做梦都想!”孙建平忙不迭点头,圣人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虽然女儿不过狗蛋大的年纪,但人家钓鱼技术是真的高!
当然“可为人师”矣!
“嘻嘻不教你!”
“臭孩子找揍!”
“今天咱俩都沾女儿的光,来来来吃鱼!”
钱慧君打猪草回来,桌子上已经摆了满满一大盘子红烧大鲤鱼,钱大小姐洗了手,盘腿坐在炕上,“咱家闺女这么厉害呢,小小年纪就能打食养活她爹妈了!”
“我看以后咱俩也不用干活挣钱了,就让咱闺女天天钓鱼养活咱俩吧!”两口子一唱一和,把小丫头气得直瞪眼!
“哼哼我还是个孩子呢!”
小丫头气呼呼抄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腩肉放进嘴里,钱慧珺帮她抽掉鱼刺,“慢慢吃别扎着……”
“咱爸还挺受人惦记的。”孙建平把那封信掏出来,给媳妇看了,钱慧珺看完一乐,“瞧瞧咱爸的领导,真够贴心的!”
“那可不,以后县里开会,咱爸作为老干部,还有资格旁听呢!”
“就咱爸的脾气,我这个当儿媳妇的说句过分的话,弄不好都得当场干起来!”
“可不么,再加上个姚叔,张叔,他们仨凑在一起,那这会基本上不用开了……”
“那你必须得去凑凑热闹,回来讲给我和闺女听听!”
“哈哈必须的……”
孙长林此时还不知道有那么多人惦记他,他下了火车,沿着记忆中的路,背着儿子儿媳给准备的山货,一步步往家走。
空气中传来湿润的气息,孙长林驻足在一个路口,看着眼前景物,似乎和自己当年只扛着行李卷去文登县城当木匠学徒时的景色没什么两样。
那年他就是沿着这条路,一步一回头,踏上了漫漫求生路。
景物依旧,但人早已换了好几茬,路旁光屁股的小娃娃看到他,都是一脸好奇。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现在我是终于体会到了!”
孙长林苦笑一声,掏出手帕擦擦眼眶,这还是临走时小孙女送给他的。
想起小孙女,孙长林心底涌过一丝暖流,小东西!
我的心头宝!
沿着记忆中的路,他一步步走进了村子,文登县虎头村孙家寨,小小的村子人并不是很多,路边的庄稼长势也不太好,草比苗多,远处的香水河静悄悄从村边流过,一如三十五年前那样。
家到了。
他站在家门口,放下包袱,抬头看看门楣上贴着的“光荣家庭”铁牌,由于年代久远,早已斑驳陆离,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可以看到一栋低矮的土坯房静静矗立在院子里,窗台上放着一把用来扎笤帚的高粱糜子,一如三十多年前他临走时的样子。
唉!
孙长林吸了下鼻子,眼眶有些酸。
娘,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