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袭蓝衫旧了,却被他一直小心地珍藏着。
在青州的那些时光,他每当想她想得狠了,才会独独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紧掩了房门,然后郑重地打开衣柜,才会取出来看。
看,轻轻摩挲。
因为这是彼时换回男装时,第一次见她时候所穿。
那一刻他在她面上眼里看见惊艳,看见惊喜。这一生总觉身为男子,满腹经纶才最要紧,面上生成什么模样还是次要——可是那一刻,他却由衷感谢上苍给了他这样一副相貌。
只求,不会辜负她的眼戒。
她是画画儿的人,眼睛对美有着格外高的要求。他庆幸,自己还能入得她的眼。
就够了。
穿戴停当,走出房门来,秦越和小窈都在外面等候。小窈本是满心的期待,听得房门一响,便是双眸光转。却不成想,那俊逸而来的身影,穿着的却是旧日蓝衫!
小窈面上的笑便都僵住,上前一把攥住秦直碧的手腕:“师兄,你怎么穿着这件旧衣裳出来!难道没看见我给你置备好的新衣裳么?”
“看见了。”秦直碧淡淡地:“只是并无这件舒服。”
说罢轻轻拂开小窈的手,上前给秦越见礼。
这会儿陈桐倚也也出来了,喜滋滋地穿着小窈买的新衣裳,头上簇新的濡湿方巾戴着,整个人也尽显华彩。
他出来便冲着小窈乐:“师妹你瞧,我穿这个多好看!”
他不说还罢,这一说,小窈便更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捉住他的帽带:“瞧你,这方巾怎么戴成丑儿的模样!”
陈桐倚自己还嘻嘻哈哈,一向都是这样乐观的性子,倒是秦越听了刺耳,扬声呵斥小窈:“那是你师兄,纵然说笑惯了,却也不准这么没规矩!”
陈桐倚便也上前施礼,还替小窈说话:“恩师别责怪师妹。师妹就是这么天真无邪的人,学生心下全无芥蒂。”
秦越这才放心转向秦直碧:“白圭,今日殿试毕竟要面圣,换上一套新衣更合规矩些。”
“多谢恩师提点。”秦直碧躬身施礼:“只是新衣在身,如芒在背,倒叫学生时时分心。不若旧衣服合体,殿上应对才可全情专注。”
秦直碧既然都这样说了,秦越也只好点头:“也是。更何况什么新衣能比得上状元高中时朝廷颁赐的蟒袍呢?今日这套不换也罢,便全都等到夸官之日,状元郎新衣骏马穿城而过。”
几人便都笑了,秦直碧拱手:“借恩师吉言。”
殿试地点在谨身殿。
黎明入宫,秦越和小窈等人只能送到宫门外。秦直碧与陈桐倚拜别秦越并肩向宫内走去。途中又遇林展培,三人相见大笑,并无半点拘谨,抬步而进。
宫门外,遥遥地再也看不见了秦直碧,小窈便忧心得落下泪来。
她好紧张,替秦直碧紧张。
秦越见状安慰:“哭什么,日暮时分便回来了。明日阅卷,后日放榜,不过这几日的事。”
小窈抽抽噎噎:“女儿虽然不担心师兄才学,只是这般隔着宫墙,女儿总归看不见他在殿上的情形。再说这殿试也不是皇上当廷答对,总归事先还要经过阅卷官的择选,从中选出十本文章来献上给皇上……便也不知那些阅卷官心下会不会有偏颇,若是被他们的拙眼看错了师兄,那可怎么好。”
秦越笑了笑:“此事你倒也不必太过担心。殿试的阅卷官都是当朝大学士,皆为内阁辅臣。他们若将不好的挑出来呈给皇上,那岂不是要让皇上知道他们自己能力不济么?”
“更何况,白圭早已是入了皇上龙眼的人物,阅卷官便自然更不敢怠慢,只要白圭不犯大错,他的试卷一定能入那十本,能被递到皇上御书案上,你自管放心。”
小窈却还是放心不下:“那,皇上呢?”
秦越便缓缓眯起眼来:“皇上的圣意,便无人敢说能猜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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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殿试,也是久不上朝的皇帝,好容易出了乾清宫来到前朝的大日子。于是乾清宫上下集体出动,都陪着皇帝,将皇帝的气势给撑得足足的。
只希望这声势壮大,能叫皇上在朝堂那么一坐,便是面对朝臣也不至于再同往常一般吓得口吃起来。
说到归齐,皇上孤单。
这天下虽然是皇上的,可是那些口若悬河的大臣们却也认为这天下也是他们的,他们的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天下,为了皇上……于是有时候与皇上争执起来也是理直气壮。
皇上说到底就一个人,朝臣呼啦啦至少几十号人,皇上一个人跟他们几十个人争,还得注意着自己的仪态……能不紧张么?
兰芽今天也早早到乾清宫递牌子请值,在乾清宫人越多越好的前提下,便也自然跟着大队人马一起到了谨身殿。张敏亲自在皇上身边伺候,大包子和兰芽这两位少监就在门外当值。
大包子原本就
因为小包子的缘故,与兰芽颇为亲近;再加上这回吉祥的事儿上对司夜染的忌惮,于是便对兰芽更为客气。
兰芽便也没问别的什么,只问了声:“吉祥姑娘可好?”
本是客套的一句,却没想到大包子一脸的为难。仿佛不知道该答好还是不好。兰芽便微微一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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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殿试开始,皇帝亲自命题,只问时务策一道。散卷下去,贡士们就在谨身殿外的广场上跪坐作答。
节气还只是三月,京师依旧春寒。这谨身殿的广场上又没遮没挡,八面来风便吹得应试的贡士们个个都是满面的苍白。
紧张的自然便更加紧张,干脆懂得手都麻了,一个字也写不出。兰芽冷眼望去,当场便就有落下泪来的贡士。怕是想到十年寒窗,终于走到殿试这一步,却因为天寒心冷,便可能坐失良机……如何能不哭?
兰芽反观秦直碧、陈桐倚、林展培三人。
陈桐倚最是醒目。他那天生乐观的性子,在这一刻依旧没改,边垂首沉思,还边伸伸手抖抖肩,不叫自己紧张,顺带还能暖和暖和。
兰芽便一笑,放下心来。
林展培则是定力惊人。跪在冷风里作答,依旧是整个身子笔直,纹丝不乱。什么八面来风,吹得乱他的帽带,却吹不乱他的身姿。他下笔坚定,显然心有成竹。
兰芽便轻轻舒了一口气。
再去看秦直碧,兰芽的心便为之一紧。
只见秦直碧依旧未曾落笔,还静静地跪坐在那里,垂首沉思。
他只将手里墨块在砚台上磨了又磨,却迟迟不肯动笔。
兰芽心想:莫非这题目却是为难到了他?
殿试皆是策问,皇上问的是时务策。也就是针对现如今的天下大势,问贡士们的因应解决之道。
这与天天捧着圣贤书看还不一样,靠的不是理论,是对时务的切实理解解决之道。
兰芽不由得担心:莫非秦公子这些日子只埋首在圣贤书里,却疏于了解时事不成?
这广场之上,见秦直碧的模样,不光兰芽急,实则邹凯也急。那些深藏朝堂,对秦直碧怀有期许的人,一样急。
殿试虽然是皇上亲自出题,可是毕竟科考是礼部的差事,于是外面广场上的巡视还是由礼部官员负责。邹凯身为礼部尚书,便也亲自下场,逡巡其间。
他亲自探问了几位哭出来的贡士,吩咐手下给加衣。这便才走到秦直碧桌边,亲问:“看秦会元一直在磨墨,却不曾动笔,可是这墨与砚台出了什么问题?若不顺手,可尽早提出,本官命人急忙换来,莫耽误作答。”
秦直碧却扬眉一笑:“非也。多谢尚书大人关爱,学生没事。”
邹凯便皱了皱眉,也只好离开。
大包子也瞧见了,觉着新鲜,忍不住跟兰芽嘀咕:“那位就是连中解元、会元的吧?今儿这是怎么了,就不作答了?难道是觉着中了解元和会元就够了,不想点状元了?”
兰芽蹙眉:“大包子,有什么法子能叫我也过去瞧瞧么?”
大包子不解:“公子为何要去?”
兰芽便呲牙一笑:“我也好奇他干啥呢。等我看见了,回来也告诉你啊。”
大包子闻言便也一笑,眼珠子咕噜一转,随即点头:“公子稍等,我这就想法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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