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全营,三天之后,替死难的弟兄举行葬礼。”
张守仁发令之后,顿了一顿,又向着众人道:“诸君这一次都做的很好,我很欣慰。”
他平素待人以诚,和蔼中自有距离分寸,上下之间的距离拿捏的很好,所以部下虽敬爱和服从,却很难能听到张守仁夸赞鼓励的话。
毕竟不论是从哪一块来说,张守仁和大家的距离都差的太远了。
这种距离不是指身份上的,而是能力上的。
文才武功,韬略胸襟,都实在是差的太远。
此时听张守仁一句夸赞,所有人都在脸上露出笑容来,孙良栋和黄二几个,更是替自己的队争起功来。
“好了,不必争功了。”张守仁笑道:“兵备大人在此,必定不会叫大家受委屈的。”
听闻此言,刘景曜也是精神抖擞,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束手观战,根本插不上手。明朝文官对武将的傲慢和轻视,还有对士卒的鄙夷敌视都是只能深藏心底,无论是他个人对张守仁的赏识还是对浮山营战力的认知,都使得刘兵备几次按捺住自己干涉战事的冲动,老老实实的留在所城上观战。
此时听得张守仁的话,他便拈须微笑,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按大明军功算法,一战斩首四十级就算大胜,可记一级大功,本次与海盗交战,营兵不足七百,斩首一千余级,呃,这个……这个……嗯……”
刘景曜快把胡须拈断了,眉宇之间的从容自信立刻消失不见,代之而起的就是一副无比苦恼的神情。
明朝军队的战功记算是以斩首来算的,没有斩首,获胜也无功,而以明军的组织方式和战斗方法,悲剧的后勤保障,二百多年以下,斩首过百级的记录实在不多,斩首过千级的纪录更是凤毛麟角。
象张守仁这样,虽然对阵的是海盗,但现在朝野公认,海盗的战斗力不比普通的流贼差,甚至更强,虽不能与斩首北虏,也就是蒙古人比,更不能和斩首东虏,也就是女真人相比,但过千颗首级,按明朝的记功办法,浮山营将士平均每人都有两颗首级的功劳,各级将领的功劳就更大了。
按大明军功制,军士如果独斩一颗首级者,便可以升实授一级,而今晚浮山营将士斩首十余级的比比皆是,要是人人都按军功升授,整个营中将全都是总旗百户,甚至直接够升级千户的都有。
当然军功升官没有这么简单,就算是边军斩首也不会真的如军律所记的那样,斩首只是一个最过硬的依据,还是要看具体的情形,不过有这么多斩首不升官,那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大人,”张守仁适时出来解围:“本次参将可不止是浮山营兵,本所军户全部出战,还有灵山卫也派出援兵,所以功劳不能光算在浮山营一家头上。”
“哦,哦,既然如此,本官明白了。”
如果按张守仁的算法,最少能算好几千人一起参战,这样计功时士兵单独算斩首的人数和机率就减低了很多,虽然不可避免还是有一批武官要被晋升——但浮山立营本来就是要提升一批武官上来的。
就张守仁来说,可能在加衔上有点升迁的可能,但从游击再上一层的可能也不是太大。
朝廷武官虽不值钱,也不是俯仰可得的,虽然不少世家高门的子弟一出生就是千户或是指挥佥事,当差不久就能干到都督同知,但那是高门贵邸,普通将门子弟是没有办法相比的。
“出战的营兵除了值班人员外,全部休假三天。”解除了刘景曜的难堪,张守仁就继续布置军务了:“另外,张世强队官负责安顿好受伤的营兵。”
“遵命,大人。”
“张世禄队官,请你准备好一批勋章,准备颁授给此战的有功人员。”
“是的,大人。”
“最后原本该是林队官的责任,不过他现在在北京,孙队官,听说你最近在吹嘘你的数学和文字都学的不错了,请你把本次战斗的详细经过,从发现敌踪到如何应对,然后把战斗经过全部详细写下来,誊写两份,一份归档保存,一份做为教案,以备将来教导队教学使用。”
“遵命,大人。”
和其余眉飞色舞的队官不同,孙良栋这个队官在接命的时候就有点愁眉苦脸了。不过教张守仁意外的事,孙良栋并没有叫苦和推辞……张守仁布置命令时是允许部下摆出客观条件的,如果确实有商榷的余地,他也不介意修改自己的命令。
当然,要是命令下达了还完不成,那么军法无情,到时候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
“苏万年队官,请你到银库领一笔银子,抚恤死者家属,安葬费用,伤者的医药费用和所有营兵及将官的赏赐……嗯,就领五千两出来好了。”
“是,大人!”
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张守仁也是用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这一夜,可真是够呛的很啊!
不过想来也是畅快,大杀大砍,把对自己最大的威胁给解除了。
放眼四周,加镇守山东总兵号的总兵丘磊算是自己最大的威胁,但丘磊好歹是朝廷经制武官,太出格的事碍着刘景曜在,此人做不出来。
而且根据林文远的来信,现在张守仁已经能和薛国观搭上线了。虽然内阁首辅名义上是刘宇亮,但薛国观上位是迟早的事,在张守仁看来,只要肯要银子就是好打交道,倒是那些坚持操守的官员还得费一番心思。
现在他已经和刘景曜成为政治同盟,在山东地界是暂且没有文官会动他了,等牢牢把薛国观这条大粗腿攀上,除了一些强力的政治人物外,整个大明都不会有几个人敢动他了。
至于横行山东各地的响马,最少还没有威胁到浮山地界,真正威胁到浮山所的就是海上群盗,而时至今日,这个威胁终于算是彻底解除了。
“国华,今日吾才知兵事矣。”
等各队官都按张守仁的吩咐去办事,而所有的营兵在齐涮涮立正后又大喊了一声“杀”之后也奉命解散了,到这时张守仁才有空到刘景曜身边伺候,而兵备道看向他的眼神,也是与之前完全同了。
这位自诩知兵,自视极高,哪怕是张守仁替他解围后都傲气十足的文官大佬,此时终于是低下高傲的头颅,对着张守仁极诚挚的道:“浮山立营,吾后顾无忧矣。”
“兵备大人所言极是,”老军头叶曙青的神色阴沉的道:“不过,还有一个即墨营呢。”
“对了!”
提起此事,张守仁倒真的有事要禀报。
他回头看了一眼王云峰,黑室首领心领神会,立刻转身离开。
没过一会儿,几个神色狼狈的俘虏被推推搡搡的押了过来,为首的被打的鼻青脸肿,眼神里也尽是惊惶之色,一见到大票高官在此,浑身都是战栗起来。
刘景曜皱眉道:“这是什么人?”
“回兵备大人,”张守仁神色轻松的道:“这是即墨营的王把总,也是秦游击的小舅子。”
“哦,哦,吾知道了。”
刘景曜一拂衣袍下摆,就象是拂走一只臭虫:“把他带下去吧,凭你处置。至于即墨营,国华,现在宜静不宜动,我想,我们要暂且忍耐为佳。”
他的话没有说明白,不过张守仁也是懂得这位兵备大人的意思。
现在刘景曜争登州巡抚的呼声不小,甚至将来撤登莱巡抚,任山东巡抚也不是不可能。反正听说丘磊就要从登州调走,布防到济南和德州一带了,登莱的战略意义不明,地位下降,就算有海防的压力,朝廷也不大可能把防御重心放在这里了。
在这种关键时刻,张守仁报上斩首一千的大功已经足够耀眼,刘景曜的政治资本也足够了,在这种时候把即墨营勾结海盗的事爆出来,并且牵连到山东总兵丘磊身上,一下子得罪一大批人,在政治上确实有点过于冒进,太不妥当。
于是张守仁含笑点头,看一眼面如死灰的王小舅子,微笑道:“职下一切都听大人的吩咐就是,浮山这里,平安无事,绝不会给大人添乱子。”
“甚好。”
刘景曜心情极佳,哈哈大笑道:“国华,你要赶紧把营兵补齐,你的粮饷,本官会替你优先发放的,铠甲兵器……嗯,这个,本官会尽量设法的。”
朝廷现在是用钱用的海枯石烂,崇祯差点就要把自己的龙内裤拿去当了。登州兵是丘磊这个镇守山东总兵官的直领,一样穷的叮当响,根本把有把饷发足过。
鲁军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装备稀烂,大队鲁军拉出来和叫花子都没有什么匹别,刘景曜不要说只是登莱巡抚的备选,就算当了巡抚,或是做了山东巡抚,在粮饷上可能优先一些,但帮助也不大,况且张守仁自己养兵的银子也是够了,铠甲兵器,就算山东巡抚和登莱巡抚加起来也是份量不足……孙元化在登莱曾经努力过,他雇佣了大批葡萄牙技师和教官,以西式教法操练炮兵和铸炮,并且叫葡萄牙人帮助训练士兵。
结果花费巨资训练出来的孔有德等人投到了皇太极那边,使得清军不仅拥有铁骑和强弓,还有了当时全世界范围内都算优秀的炮兵和火器部队,有此挫折,朝廷是不太可能继续在登莱花一毛钱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