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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1 / 1)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察觉到了危机。

她也有优势的,就是,她在皇帝身边。

后宫女人邀宠的那几套,没人教自己也知道。所以国公夫人悄悄地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药瓶子的时候,她心照不宣地将那东西揣进了袖子里。

那天夜里,当萧暄端起那杯酒时,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结果萧暄放下了杯子,语气平淡到近乎冷漠地说:“你就这么想我碰你?”

陆颖之永远不会忘记那种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的滋味。她这个沙场里来去的天之骄女,也终于尝到了极度耻辱的滋味。

就是那种不喜不怒的平淡眼神,就是那种无所谓的生疏语气,让人觉得轻微渺小到尘埃里去一般无足轻重。

萧暄轻笑着说:“我不会让其他女人为我生孩子的。你大可放心,你永远都是宫里地位最高的妃子。”

其他女人?这个其他,是之于她陆颖之,还是之于谢昭华?

想到这里,陆颖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当年还太年轻,沉不住气,想来真傻。他不碰她,也不碰其他妃子。她不能生育,别的女人也不能,皇后又只是一个空位子作摆设,她又紧张什么?大不了真的让康亲王即位。那孩子善良敦厚,大臣们喜欢他,就是因为觉得他好控制。可是萧暄会这么做吗?

陆颖之甩甩头,不打算再在这个问题上花心思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她叫宝莲布置纸墨,打算趁国公夫人还没来之前,给东边两个堂兄各写封信去。家里在外支撑的只有这两个堂兄了。无奈两人不但资质平凡,而且骄纵狂妄不爱听她的劝告,真是十分麻烦。

一个身影浮现在脑海。高大挺拔的身躯,英武硬朗的面容,同这铮铮容貌不符的,是他眼里总是温柔得近乎憨厚的笑。

陆颖之是个美貌出众,家世尊贵的女子,她自然有很多爱慕者,多到她根本没去数。但是她也因此知道,真的爱她的人,注视着她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目光。

陆颖之长叹一声,落笔道:

“父亲,请听女儿一劝。义兄明康才智过人,有勇有谋,远非两位兄长可比。父亲养育他一场,他也视您如亲生。父亲何不放下心中偏见,好生栽培他?”

陆颖之顿了顿笔。

她也知道,自己写这么多,也是徒劳。两个堂兄极为嫉妒忌惮明康,时常在父亲耳边中伤他。父亲这两年来也越发糊涂了,听了谗言,便对明康失去了信任。明康自请外放驻守西疆,也是不想陆颖之因他而为难。

外头阴翳的天空滚过一个闷雷,雨渐渐地下大了。陆颖之不禁心想,明康来信里描述过西疆山花烂漫的春天。此时此刻,他又在哪一片山坡上,吹着笛子,眺望着东方?

谢怀珉一路小跑着冲到屋檐下。

这离国的春雨怎么这么大,一颗颗打到人身上怪疼的。她甩着衣服上的水珠,一肚子牢骚。大前天洗的衣服,今天还没干,还真不如拿去烘药房借个方便烘干了的好。

现在已是四月中了。旁人只穿两件单衣,她却因为体虚畏寒,还得穿三件。

城里的树木都发芽了,看上去满城一片繁荣春意。高大华丽的建筑和路上衣衫整洁的百姓,让她对离国京都的印象非常好。虽然因为一时不适应闹了感冒,可还是在给萧暄的信里将这个地方狠狠地夸奖了一番。

只是,她依旧没有收到回信。

如意膏事件就如同夏日的一场狂风暴雨,过程激烈,结束后一切又风平浪静。明面上看起来,不留丝毫痕迹。

太子的病已基本痊愈了。谢怀珉平时主要都在医署授课。不过经历了如意膏一事,不少医官受罚,医署里人心惶惶,无心向学。谢怀珉的课也讲得七七八八,人也倦怠了,闲得无聊时,便去书库里看医书。

书库的地理位置应该属于皇宫前庭范畴。

皇家图书馆,建筑高大庄重,收藏丰富。天文地理人文艺术科学非科学,应有尽有,光医学类书籍就占据了一整层楼。

为了方便公事繁忙的政府官员,外庭门禁比较晚,所以谢怀珉总在图书馆泡到快半夜了才回家。

夜来极静,只听到雨打树叶声和远处荷塘里的蛙鸣声。油灯到底不比电灯,不亮,久了眼睛也很累。谢怀珉终于定下了毒经篇的大纲,丢下笔,伸手按着太阳穴。

潮湿的夜风吹到面上,居然带出了一点尿意。四下无人,谢怀珉很没形象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抽着鼻子下楼去解手。

结果等到她哼着小曲回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挺拔匀称的背影,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的王霸气质,不正是离国皇帝吗?

男子正低着头,手里捧着的是谢怀珉才理好的卷宗。谢怀珉进退两难之际,他忽然抬头回望过来。

“谢大夫,”宇文弈一看是谢怀珉,略有点惊讶,“原来是你。”

“正是民女。”谢怀珉赶紧躬身行礼。虽然不知道皇帝这么晚了还跑到书库来做什么,不过,总之不是放火就行了。

宇文弈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平淡地问:“这么晚了还没休息?你这是在写什么?”

谢怀珉老实交代,“民女打算将各国从古至今的草药学编撰成一部医学书籍。”

“哦?”离帝饶有兴趣地翻了翻案上的卷宗,“想不到你果真挺博学多识的。”

难道您老以前以为我是假把式?谢怀珉有几分啼笑皆非,“陛下过奖,民女的学识也都是来自各方前辈的教导,凝结的都是人民的智慧。那些看似简洁的话语,其实都是前辈们探索实践数十年才得出的经验。民女只是将这些知识整理融合在一起,附上一点自己的见解而已。”

宇文弈弯了弯嘴角,放下书,问:“教课教得怎么样?可还习惯?”

谢怀珉道:“谢陛下关心。内医监里有无数学识渊博的前辈,民女反而还需向他们请教呢。”

宇文弈仔细地看着她快要缩到阴影里的谨慎模样,表情未变,眼里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笑意,“这次药膏一案,还多亏了你。”

“民女不敢当。”谢怀珉说,“民女也只是仗义执言罢了。”

“可如今朝中,多的是贪生怕死之辈,少的是仗义执言者。”宇文弈意味深长道。

宇文弈今天穿着一件暗银色的儒衫,粗看很素净,走近了就着灯光看,谢怀珉才注意到那衣服上用银色丝线细细密密地绣着精美的花纹,十分华美。他气质清华,举手投足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尊贵。

也不知道同样身为帝王的阿暄,平日里是什么模样?

大概没有宇文弈这么端着架子板着脸。阿暄他,应该更加平易近人才是。

谢怀珉胡思乱想之际,宇文弈已经坐了下来,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

“如意膏流入我国时间不久。值得庆幸的是,这药目前还只在高层人士之间流通,并没有蔓延到民间。虽然我大离官员中有人被这膏药腐蚀,着实令人心痛愤恨,可是发现及时还可以保我大离子民不受毒药侵害。谢姑娘,你的确立了大功!”

谢怀珉被夸奖得蠢蠢欲动,忍不住道:“陛下,民女立此大功,又兑现了给贵过医官上课授业的承诺。不知道陛下何时兑现您的承诺,将醍灵花的药膏给我呢?”

宇文弈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椅子的扶手。

“醍灵花的药膏,需要从外地运来京城,如今已在路上。你耐心等候。我既然已许诺了你,就绝对不会食言。倒是你自己……”

谢怀珉敏锐地挑了一下眉,“小女有何不妥?”

男子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扶手,突然转了话题,“在京城还住得惯吗?”

谢怀珉放松了点,“挺好的。只是吃不习惯这边的菜,没盐没味的。”

“哦?齐国人口味重?”

谢怀珉笑了笑,“我喜欢麻辣酸,是个人口味。我师哥就不爱吃,他喜欢吃清淡点的。”

“你和你师兄一直相依为命?”

“哪里。我入师门也没几年。程大夫是我二师兄。他和我大师兄都喜游历,我们几个是兄妹也难得见一面。”

离帝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一个女子,四处游历行医,你的家人不担心你?”

谢怀珉这才有点不好意思,“我出来寻找一味药,家人都很体谅我。只是,有点对不住我夫君,让他担心了。”

男子敲打着扶手的手指猛地停了下来。

“你……成亲了?”

“嗯。”谢怀珉点了点头,“三年多啦。”

她如此直截了当地说起私事,毫不遮掩,令宇文弈有些意外。

眼前的女子带着娇羞低着头,嘴角含笑,思绪却飘散到不知何处。烛光照在谢怀珉略有点清瘦的脸颊上,将她本就秀气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清丽了几分。

“你夫君……是……”

“他是个很好的人。”谢怀珉微笑着说,“很包容我,尊重我,放手让我去做想做的事。我为了寻药离开他这么久,也觉得很对不起他。”

宇文弈看着她,“想回家了?”

“想。”谢怀珉坦然,“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外面梆子敲了三下,雨声没转小反而更大了。

谢怀珉望了望黑洞洞的窗外,不禁小声地说道:“这雨这么下着,青江水又要涨得厉害了。往年春末也是这样吗?”

宇文弈也随着她望了出去,“今年雨水比以往都要多。如今看来,洪涝不可避免。”

“恕小女直言,光是防洪赈灾还不够用。”谢怀珉说。

宇文弈挑眉,“你有什么看法?”

谢怀珉谦虚道:“我一个大夫,能有什么高深看法。只是每次洪涝灾害之后,总有瘟疫横行。生石灰各类药材都得及早开始准备好。我这几年来钻研药经,对各类瘟疫倒有些研究,兴许派得上用场。”

宇文弈点了点头,“希望今年不会有百姓流离失所就好。”

谢怀珉敏听出了他话里的疲惫,心里跟着一动。这语气,可真是太熟悉了啊。

深夜的帅营里,孤灯的长案上,有个人总是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温柔地笑着。所有的担忧顾虑和疲惫,全部都掩藏得深深的,就是为了不让她担心。

“陛下,”谢怀珉不禁柔声说,“夜很深了,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宇文弈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脸色的忧虑与疲惫一扫而空,恢复了刚硬内敛的样子。

他看着始终站得离自己远远的女子,她清秀的脸上写着单纯善意的关切,虽然姿态同他十分生疏,可是总感觉亲切自然,感觉很熟悉。

宇文弈走出藏书阁,守候在外面的侍卫立刻迎了上来。常德急忙将一件火鼠皮的大氅披到他肩上,然后撑起伞。

雨水哗哗地打落在伞面上。

“陛下赶紧回去吧,着凉了可不好。”常德关切地道。

宇文弈走了两步,忽然站住,转身回望。

窗前的灯火还亮着,却是十分微弱,像是随时都要被这雨水打熄似的。

他忽然接过紫玉竹伞,递给一旁的一个小太监,“等一下里面的大夫出来,你就把伞给她,别让她淋着回去。就说是门房里准备的。”

小太监愣愣地接过去。常喜哎哟一声,空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宇文弈不等他发话,转身带着侍卫冒着雨大步离去。

雨是越下越大了。不过四五天,南方果真传来几处堤坝危急的消息。

宇文弈紧急召集工部开会,反复斟酌后,还是决定毁一处堤坝来保障下游的万顷农田。当地的三万多居民得紧急疏散,大部分都撤到临近的县市里。紧要关头只有牺牲少数人的利益来保全大局了。

内医监也接到通知,赶紧准备人手和药材,做好南下安抚灾区的准备。

谢怀珉不出意外地接到了通知,还是大总管常德亲自来通知她的,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精美的檀木匣子。

“这是……”

“陛下有话:还请谢姑娘协助内医监,南下赈灾。特赐醍灵花药膏与姑娘。”

谢怀珉诚惶诚恐地接过了宝贵的药膏,激动得想大声吼一嗓子。

寻寻觅觅三年多,终于找到了。

这下可得救了。

醍灵花药膏洁白如玉,散发着特有的清香。很像……很像保湿面霜呢!

谢怀珉囧囧有神地将药膏盒子放在程笑生手里,“师兄,我得去救灾。劳烦你帮我提炼解药。待我回来时,差不多也该好了。”

“放心吧。”小程笑道,“你师兄我虽然看着玩世不恭,可水平不你差。只是你前去疫区,自己要当心。你现在身体不必从前,要虚弱许多。若是中途察觉有什么不对,立刻回来,知道吗?”

“知道。”谢怀珉温顺道。

“还有,若有什么危险,见着不对了就要跑。咱们也不是离国人,用不着为离国皇帝卖命至此。”

常德听了,不免翻了一个白眼。

因为已经有瘟疫在蔓延,时间紧张,谢怀珉早上接到任务,第二天就得出发。

恰好吴十三来窜门,只见家里鸡飞狗跳,就像刚被抢过。程笑生正在麻利地把处理好的草药用油纸裹好,而谢怀珉则正忙着把衣服往箱子里塞。

吴十三很困惑,“你这是要去逃难吗?”

“差不多了。”谢怀珉抹把汗,“我明天就跟着队伍南下赈灾去。娘的,才北上没几天又跑回去,早知道当初就留在青阳不走,路还近点。”

吴十三自动忽略那句脏话,“你要去赈灾?”他脸立刻挂下来了,“你是女人啊!”

“谢谢!”谢怀珉黑着脸,“认识这么久,你终于看出我的性别了?”

吴十三大叫:“一个女人跑那里去做什么?”

“去救命啊!”谢怀珉白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去干吗?度假吗?”

吴十三突然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冲过来扯下她手里的东西,哗地丢到一边,一脸禀然正气,“我去和陛下说!怎么可以让你去那种地方!”

“我怎么不能去了?”谢怀珉推开他,“我是大夫,救死扶伤是我本职。我要是害怕危险,我一开始就不会干这行。每个人在这个世上,都有他的社会责任。医生的责任就是救死扶伤,军人的责任就是保家卫国。你的责任……我不知道你的责任是什么,至少别给我添乱。人呢?”

程笑生指着敞开的大谢怀珉门,“走啦。一脸怒气地走了。”

“随他去吧。”谢怀珉摆手,“他就是个打酱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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