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进城,可以说收获颇丰。
夫妻俩收获了老爷子最大程度的信任,方海收获了从没见过的媳妇的“英姿”,回家路上还啧啧称奇。
赵秀云自己都赧然,怪不好意思的,觉得和以往的形象大相径庭,不像读书人的样。
她有时候挺端着的,有些小清高。
但这世上大部分时候,始终是讲道理的人吃亏。
比如这次,她叹气说:“我也想斯斯文文去说,有谁理?”
又不是没试过,人家压根不理。
当然,豁得出去的也就那几个,否则世界早乱套。
方海觉得挺好的,他说:“人善被人欺。”
部队就是谁拳头大听谁的,他有时候想起来自己不在媳妇孩子身边的日子,都很怕他们吃过什么大苦。
现在看来,除了婆家娘家,估摸也没人叫她吃过大亏。
也是,越亲近的人,越叫人受伤,才刚认识没多久的人,反而掏心掏肺。
睡前,方海问:“老爷子那边怎么办?”
赵秀云有点犹豫,在她的认知里,借钱是件大事,尤其是这么大一笔钱。
毕竟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她一向是这么过日子的。
但现在不一样,她说:“今天办事处的人说,有一户也是退回来的房子,房主想卖,两层楼,带个院子,面积小一点,六千肯卖。”
方海仔细回想,觉得自己没听到这段,但也没追问,只是说:“那借吗?”
说实话,有整栋房的人家少,愿意拿出来卖的更少,能合适的更更少,现在正好是方方面面都合适,倒有些机不可失的意思。
平心而论,他也是不愿意借钱的,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还是这么大一笔。
夫妻俩对视一眼苦笑,赵秀云想想还是说:“我不敢借。”
他们也算是殷实人家,四千块还要还三四年,大多数人,恐怕一二十年都未必攒得下。这样一笔数目,从老人家手里拿出来,哪怕他们再相信自己的人品,恐怕也不太妥。
方海也是犹豫,说:“再拖一拖吧。”
兴许老爷子是今天急着想还人情,过几天冷静下来就好。
可惜,夫妻俩想得好好的,李老爷子沉不住气,没过几天,就打电话到家属院催。
也不算催,直接给拍板了,让他们赶快去拿钱。
说真的,人这辈子要是能借到这么多钱,也算没白活,赵秀云感激在心,踌躇不定。
在这空当,求老太找上门来。
老爷子搬走之后,求老太病了才好,这会还没怎么恢复。
赵秀云开门看是她,赶快请她坐,又说:“您怎么来了,有事让若云叫一声我就去。”
老太太先是看一眼方海,他最近也懂得看眼色,关掉电视,带着几个孩子下楼玩。
赵秀云给她倒上水问:“您身体好点了吗?”
老毛病,能有什么好,求老太摆摆手说:“他搬走之前,问我想不想走。”
赵秀云第一反应是还挺好,自打李东平再婚生了孩子,老太太就一直心事重重,是旧友重逢,才又好起来。
人到这个年纪,能说得上话的人没几个,求老太有心想找人参谋参谋,说:“不怕你笑话,我是没钱啊。我这样的出身,当年是主动散尽家财才保下来,这些年也一直谨小慎微,全靠女婿养活。你说我要是离了家,他的钱我还能拿到吗?”
她这把老骨头,吃糠咽菜都行,孩子怎么办?
“就凭他欠若云舅舅一条命,也是他该的。”
提起早去的儿子,求老太已经没多少悲痛,死人的事她已经顾不上了,只能惦记活人。
这会说:“现在是每个月给我三十块钱,我就想请妇联帮我做个见证,让他立字据,说这钱肯定一直给到孩子二十岁。”
这时候单位对职工的约束力都很大,尤其是李东平这样正当年纪还想往上升的,赵秀云琢磨着也不是不行,说:“我跟李玉提一提。”
又问:“那您是想搬?”
同住一个屋檐下,看了也膈应,求老太从前是无处可去,她一个老太太带着孙女能去哪?
眼下是有路可退,说:“我还攒了点钱,买一间房不成问题,也算有个照应。”
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们没缘分共同走一遭,到老也算续上,到底年纪大,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赵秀云觉得挺好,说:“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她后来越想越觉得当时开解老太太做错了,便宜李东平,早知道有今天,当时更不应该,后悔得不行。
求老太知道她有个结在,反而说:“跟你没关系,早晚的事。”
她弱他强,为孩子着想,能再犟多久,不过是满大院劝的人那么多,她独独捡赵秀云的梯子下。
况且再见李道,知道他这些年的遭遇,求老太也知道自己是得女婿庇护,还拖累得他一直没能升职,想想反而畅快,说:“权当我们扯平了。”
扯不平,也得平,她想到有个人等她四十年,已经不想再去计较这些,接下来能活几年算几年,且好好活着。
赵秀云感慨得很,就听她话音一转说:“你们也别不好意思借他钱,他那个人,手上有缝,存不住的。”
要有恐怕也是以前的缝,现在是缝得紧紧的。
不过说客都上门,赵秀云看出老爷子非要借这笔钱的意志坚定,盘旋好几天的念头终于说出口,道:“我们去看看房吧,如果合适就买,没有就算了。”
又说:“一分不差算利息,我们写欠条,按月还。”
就这,她都觉得是大人情,现在哪怕出门借十块钱都不容易。
不花钱的力气和感情,在她这反而都是小事,没办法相提并论的。
算是各退一步,求老太得到满意的答案就走。
她刚走,方海就一个人上来,听完后沉默片刻,说:“将来咱们给老爷子养老送终吧。”
别的不说,他现在要是想跟家里要四百块钱,肯定都难于登天。
这样算起来,赵秀云勉强又心安理得一点,说:“就该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