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狂奔回去,上了楼,推开门,客厅里陈建强正在一口一个囡囡,让他的囡囡多吃两口,见她进来则是一脸便秘。
陈玲玲没空理这个头上已经长满绿色青苔的人,进了房间打开抽屉,取出外公和妈妈的烈士证,又翻找出赵爷爷的联系方式,装在一个布包里,转身再出门。
徐永根陷害许奶奶,看见车子上的字,停下来,必然是心里有鬼。现在是时局大变革的时候,一进一出,差别可大了。
到车前,容远说:“叔叔婶子让你坐前面车头里。”
陈玲玲摆手:“不用,不用,我就坐后面,我要跟婶子们聊天。”
婶子手抓在栏板上:“小姑娘坐车头,那里太阳晒不到,咱们这儿,这点遮阳蓬,等下太阳晒进来躲都没地儿躲。”
陈玲玲抓住栏板扣子,一使劲儿就拉了上去,婶儿看陈玲玲上来,把一个大叔赶下去,拍了拍她身边:“你去坐车头,小妹妹过来坐。”
陈玲玲见车斗里放着几捆稻草,上头铺着麻袋,两位婶儿和两位大叔,还有容远就坐这个上面,陈玲玲挨着婶儿坐下。
车子开动,婶儿和叔用新奇的眼光看着陈玲玲。
在他们固有的印象中江城的城里人是特别看不起乡下人的,但是那天陈玲玲举动让她们很意外,婶儿问:“小姑娘,你真的是许老师的亲戚啊?”
“是啊!”
婶儿看着她笑,又转头跟其他人说:“这就是什么样的人家出什么样的孩子。那天商店里的营业员狗眼看人低,小妹妹把她给骂得不敢说话。许老师也是这样的人……”
坐在后面真的坐对了,天气是热,心也是热的,大叔大婶跟她之间共同的话题就是许奶奶。
“是啊,我们家四儿成天咳嗽,赤脚医生开的药吃不好。许老师抓的草药,三天就好了。”
“说什么许老师是老右,咱们乡下人不懂,只懂一件事情,许老师是好人。”
“阿远妈妈已经去了很多年了吧?”
容远点头:“是啊!”
“你看许老师把阿远养得多好。我们公社里最好看的小伙儿了,许老师一直说至少得等他高中毕业以后再说亲。”
陈玲玲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小伙儿:“哥们,明年小猪就能开宰了。”
容远瞪她:“怎么说话的?你明年也毕业了,怎么不说?”
“小姑娘,你也要毕业了呀?”
陈玲玲发现一件事,天下的婶儿和阿姨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这不,婶儿仔仔细细看陈玲玲,笑着说:“比我们那儿的姑娘都俊,跟我们阿远还挺配的。”
“可不就是吗?小姑娘是许老师的亲戚,咱们阿远是许老师养了很多年,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两人一搭一档给容远和陈玲玲配对了。
容远笑:“玲玲外公和妈妈都是烈士,她还要读大学,以后是大学生,你们别想多了。”
听见这话,两位婶儿也知道城里的大学生哪里是乡下小子能肖想的?
他这话固然是给她解围,却也贬低了自己,陈玲玲大掌往容远身上一拍:“你不是也想考大学?小小年纪,现在就想着娶媳妇干嘛?好好读书,不许胡思乱想知道吗?到了年龄奶奶会催着你谈对象。”
“你怎么乱扣帽子,我什么时候胡思乱想了?”容远可不服气。
陈玲玲哼哼两声:“没有胡思乱想最好,回去之后我帮你好好复习功课。”
“小妹妹,村里几年出一个工农兵大学生。虽然阿远的爸妈是地主家的长工和佣人,咱们那儿成分好的孩子一大堆呢?想要这个名额可不容易。”大叔跟陈玲玲说。
“叔,时代会变的。七三年还恢复过高考呢!反正不是今年就是明年,高考应该会恢复。到时候阿远也好,咱们大队里的高中文化的青年都能考大学了。”陈玲玲说得信心满满。
大叔摇头:“你不要让他想那些有的没得,咱们庄稼人,好好种地才是真的。这种困梦头里想屁吃的事情,都是空的。”
容远笑:“叔,我继承奶奶的衣钵不行?高中毕业在大队小学教书不行?”
这下大叔脸上才露出笑容,陈玲玲不服想要开口,见容远对着她眨眨眼,陈玲玲了然,这是让她不要跟固有思维的人去争论。
陈玲玲拍着他的肩膀:“脚踏实地的好小伙。”
容远:“……”
要是上辈子走高速三个半小时也就到了,这辈子,都是县道和村道,一路上颠簸,中午大家一起坐下吃饭的时候,陈玲玲发现杭城西还没过了呢!
陈玲玲从包里拿出刘丹阿姨准备的大白馒头和榨菜,这是民航基地出产的馒头,一个个绝对饱满,比她后妈的胸还大。
大叔大婶儿手里是他们从家里拿出来,在招待所借了锅子煮的红薯。
几个人都看着他们,陈玲玲塞了一个在容远的手里,其他几个递给婶子:“婶儿,你们过去分一下。”
“我们吃了,你们等下吃啥?”婶儿咽下一口口水,在没有责任田承包到户之前,农村家家户户缺粮食。
陈玲玲走到路边的小溪里,回头:“当然吃你的红薯啊?难道你们等下就看我们饿肚子?”
“那倒不会。”婶儿笑着说,“这丫头怎么就没有一点点江城人的小气。”
陈玲玲坐在石头上,享受着冰冰凉的溪水:“哎哎哎,婶儿,怎么说话的,你认识几个江城人啊?我和奶奶都是小气鬼吗?你这么说话跟那天扯布的营业员就一样了。每个地方都有小气和大方的不是?”
婶儿拍着自己的嘴:“对,我说错话了,看这小嘴叭叭叭的。”
啃完馒头,再上车,陈玲玲吃饱了犯食困,往前往后摇摆,卡车后面就是这样前后不着,陈玲玲无奈只能用手托着腮睡,托着托着……
陈玲玲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
她摆正脑袋,揉了揉脖子,看向容远的肩膀,白衬衫上一滩湿漉,不知道是自己的汗水,还是?
她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自己的脸,问容远:“几点了?”
看了大家一圈,蓦然发现大家都没表,容远说:“车头里的银根叔有,要去问吗?”
“不用了。还有多久才能到?”
“不久了吧!”
这个不久是三个多小时,到他们公社已经是傍晚七点,太阳已经落山。
容远去车棚里取了自行车,他跨坐在自行车上:“上来,我们回家了。”
陈玲玲两辈子第一次坐在男孩的自行车后,接过容远递给她的手电筒,给容远照明。
乡间那种干硬起伏不平的烂泥路,对坐在后座的人的臀部是一个考验,陈玲玲暗自下决心以后一定要练出蜜桃臀,有了厚厚的肉垫就没那么疼了。
经过了好几个村庄,几位同行的婶子大叔进了他们的村子。
陈玲玲这个城里人不解:“兄弟,你不是说他们都是跟你一个村的吗?”
“你不知道村和庄是不同的吗?大队下面又生产队啊!我们是一个大队的不同生产队的。”
“不知道啊!知识盲区可不可以?”陈玲玲跟他说。
“叫,哥!哥哥教你!”
“兄弟,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我知道的,你也未必知道。”
“比如数学题和物理题吗?”
“不不不。比如亲吻。”
这话一出容远一脚踩空,本就乡间小道差点两人一起滚进边上水声潺潺的溪水里。
“兄弟,好好骑车,我差点被你带沟里。”陈玲玲捶着容远的背,“不要想歪,我们用学术的方式讨论亲吻,比如法国他们流行贴面礼……”
陈玲玲开始了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最后总结:“你看,我不仅数理化学得好,而且对于各国的风俗都有所涉猎,这叫什么?”
“叫什么?”
“博学!博学!懂不懂?”
她的不要脸让容远震惊,然而震惊过后,容远还无法反驳,她说得啥都对,他没话可说。
两边树木高大,咕噜噜咕噜噜的声音,让人听了毛骨悚然,容远说:“这是夜枭,也就是猫头鹰。”
九曲十八弯之后,到达村口,陈玲玲跟着容远下车,她手里提着行李,手电筒照过去,所及之处是低矮的房子。陈玲玲上辈子做航空和旅游,也算是世界各地跑遍,这些房子,有点破啊!这地方还真穷啊!
走了几步路,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她,陈玲玲手电筒照过去,原来是一群猫咪。
突然蹿出一条狗,对着陈玲玲吠叫,陈玲玲吓得抱住包袱逃窜到容远身边,听容远呵斥了两声那条狗。那条狗夹着尾巴跑了!
陈玲玲嘟囔:“怎么还不到啊!”
容远笑出声:“前面就到了!”
陈玲玲抬头看向远处,架子下,挂着一盏煤油灯。灯下站在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她叫:“阿远,你是吗?”
“奶奶,你看谁来了!”容远大声叫。
那个身影提着煤油灯,渐渐走进。
陈玲玲脑子里一直模糊的身影终于具体化了,也知道为什么盛伯伯他们会说许老师是那样漂亮的人。
头发虽然花白,虽然穿着蓝印花布的斜襟布衫,可那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度,那脸上温婉的笑容,陈玲玲自认上辈子是含着金汤匙长大,也自问未必有她这般从容的气质。
她站在一米开外看着陈玲玲,轻轻叫一声:“玲玲!?”
陈玲玲素来要强,可就是心底酸涩起来,东西扔在地上,扑上去:“奶奶!”
奶奶过来一把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呢喃:“玲玲,真的是玲玲……”
她捧起陈玲玲的脸,用粗糙地手抹去她的双颊的泪:“来,进屋去!让奶奶好好看看。”
“嗯!”陈玲玲跟着奶奶一起进屋。
容远提着大包小包进去,说:“你给奶奶买的点心都摔坏了吧?”
陈玲玲张开了嘴巴,怎么刚才一激动,就把东西乱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