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的明光灼目的可怕,把赵阿今那颗本就死寂的心又缓缓的活络起来,好像有温热的血液刹那间涌现四肢百骸,随着阳光一下子点亮了她的眼睛。
远处的人手执长弓,只是耀日下一轮单薄脆弱的剪影。
但很快,她的血液就又重新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
时絷之毕竟只是皇女,天子尤在,豢养私兵乃是死罪,她手里留有一些也只是在天子的忍耐限度之下,慕容齐外家虽然煊赫,大肆调兵也是不可能的,朝暮关还要留下守军,能带来的统共加起来不过五千余人。
她竟妄图以这五千之众,来救赵阿今于困顿。
燕云冀虽然中箭但也只是刹那迟疑很快阴隼一样的眼仿佛捕捉到了极为有趣的东西,弯刀所指之地正是时清薏所在之地。
“拿下她的人头,赏赐牛羊千匹!”
恢宏的声音随着喷薄的朝阳倾泻而出,围困赵阿今的不是一千人也不是一万人,那是整整七万大军,在这样的数量之下,时清薏那五千轻骑显得无足轻重。
断龙谷响起一片尖锐的应和声,兴奋到蛮子撩起弯刀,像是在高歌着什么,程亮的刀锋在朝阳下流淌出蜿蜒的血液。
“不......不......”
赵阿今一瞬间只觉齿冷,几乎冷的让她快要打起寒战来。
“阿慕......”第一声还是呢喃着的,很快疯狂漫上眼睑像是不可抵挡的洪水,她的声音骤然清亮的喊出来,“阿慕——”
那满心翻涌的火焰几乎要把她的心脏都烧化成血水,在她胸膛横冲直撞。
“老大!”赵林在一旁死死的拦住她,眼眶憋的通红,“老大!”
你不能出去,怎么都不能出去!
她不该,不能出去的,只要守好断龙谷,或者,只要龟缩在断龙谷就好,不能出去,可他根本拦不住赵阿今。
他甚至觉得如果他当时真的拦住赵阿今,赵阿今的刀会指向他。
在对上时清薏的事上赵阿今从来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燕云冀甚至顾不得自己受伤的后背,跟赵阿今做了太多年的对手了,为她所重创的愤怒都在此刻有了发泄的途径。
比起杀死这个悍不畏死的铁血将领,或许在她眼前活生生的杀死她的挚爱更为有趣。
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嗜血让燕云冀生出无限的精力,草原上悍勇的阴隼硬生生折断背后的箭羽,重新拿起弯刀,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赵阿今,你我之战,还没有结束!”
没有人能够拦住自己向阿慕靠近,没有任何人。
赵阿今的眼一瞬赤红,宛如修罗,是无法掩盖的疯狂与歇斯底里。
“挡我者死——”
她从来没有在时清薏眼前大开杀戒,真正的赵阿今是怎样的呢?招招凌厉很辣,以命博命不给自己留任何一条活路,她这是战场上真正的阎罗,也是无数人噩梦的起始。
可她毕竟只是一个人,只是一个血肉之躯。
赵林绷紧的脸皮在不断的抽搐着,良久猛地擦了一把脸,嘶声出刀。
“杀——”
没有办法了,无论如何,主将已经不顾生死,他们不能再退。
燕云冀脸上刹那难看起来。
他本来不想这样早就开始决战的,大雪断粮,寒冬腊月,再等一等,等的时间越多,楚军耗死的人就越多,而他们也能减少伤亡。
这一次突围看赵阿今的兵力部署也只是想尽力撕开一道口子,并非想同归于尽决一死战,毕竟楚军今年又从安陆山再调精兵强将,若是当真拼死反扑对于他显然并非什么好消息。
是外头那区区五千人给了赵阿今决一死战的原因和孤注一掷的勇气。
这场提前爆发的死战已经退无可退。
赵阿今已经完全杀红了眼,燕云冀背后的伤势极重,与赵阿今交手不过一刻钟后便在她以命搏命的招式下露了怯意,虽然如愿在赵阿今腿骨上再添一伤,却也被赵阿今寻到破绽在后背上劈下一刀。
横亘半个脊背,鲜血如瀑一般溅落。
她才是真的一匹饿狼,撕咬上了就是恶狠狠咬下一块血肉来。
他毕竟还是怕死的,雄图霸业虽好命都没了还有什么?
燕云冀在副将接应下退走,他输了赵阿姨一招又如何?只要这场仗赢了,他随时随地可以取下赵阿今的头颅!
赵阿今没有追来,她只是疯狂朝着山谷尽头的方向接近着。
那是她的阿慕、她的阿慕啊.......
五千轻骑在数万骑兵的包围下无疑太过渺小,在陷入淤泥中的一叶小舟,很快就要被铺天盖地的淤泥淹没其中。
两个人隔着一个山谷的距离,赵阿今的刀都已经钝了,手臂重如沉铁,每一次挥动都带着腥风血雨。
靠近的缓慢而又艰难,身上的伤势早已不能再看,赵阿今一身甲胄都印上了淋漓的血迹和刀印,她的腿血迹都快要流尽,马腿已经被砍断,她拖着鲜血淋漓的一双腿骨在乱军当中冲杀。
有时候眼前尽是血雾,遮盖的她几乎要看不清远处的人,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的阿慕还在那里,她就是死,也合该在死前再看一眼她的阿慕。
虽然她明知,她不该去。
燕云冀背后已经草草包扎止血,策马在半身腰上看着那一对即将重逢的苦命鸳鸯,骤然露出几分刻骨的癫狂,厉声喝道:“拿弓来!”
她已经离阿慕很近很近了,带着血色的阳光下那人好看的紧,那双好像柔软无力圈在她脖颈的手此刻拿起刀剑是如此利落冷静。
杀人刀刀致人死地,鲜血溅上了她的脸,踏着尸山血海遍体鳞伤向她而来。
她从来不知道拈花惹草游戏人间的四皇女时清薏还有这样的一面。
可这些都无关紧要,她马上,马上就能——
比她更快的是燕云冀的箭。
依靠游猎生存的族群似乎天生能够百步穿杨,哪怕后背有伤都只是影响丝毫。
那一箭稳稳的刺入了逆着光的人后心。
于是刀剑一瞬骤停,赵阿今忽然觉得时间都似乎在此刻静止,世界安静的近乎可怖。
她眼睁睁的看着马上的人踉跄了一下,单薄的身躯好像往前冲了一下,她似乎想回头去看却又重心不稳就那样轰然落地,砸进了马蹄下的血水里。
“阿慕——”
赵阿今几乎是爬过去的,她觉得不疼的腿骨好像在那一刻疼的几乎钻心,一直促使她坚持下去的东西轰然坍塌,废墟里她像一个疯子一样哭哭笑笑,连声音都诡异的仿佛野兽嘶鸣。
鲜血很快浸透了时清薏的脊背,像一朵绽放的花,缓慢又不容拒绝的侵蚀了她的衣衫。
赵阿今抱住了她,在她身侧赵林等人勉强护住这一片安宁。
时清薏的眼睛是闭上的,只睁开一条浅浅的缝隙,沾染泥土与鲜血的手颤抖的覆盖上那张熟悉的脸很快感受到炽热的温度。
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时清薏的眼睑上,好似是她在哭,她的嘴唇张张合合,断断续续:“阿今......我好像、好像听见了马蹄声......”
所以她才想回头看一眼,可惜,她回不了头了,她从马上摔下来,最后一眼是断龙谷外楚军的旗帜,好像是阿姊在喊她的名字,又好像是无数交错的马蹄声踏遍了山河。
“是、是......松树从王庭回来了,不怕了、不怕了,”赵阿今死死的搂紧她,想抱着她站起来却又做不到,她尽力贴着时清薏的脸,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援军来了,援军来了,阿慕......”
她再一次喊她的名字,语速急促而绝望,好像心里有无数的恨意来不及抒发,她跪在那里的扬起头又低下头,想声嘶力竭想痛哭流涕可她什么都做不到。
“阿慕,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来......我明明叫你好好的在家里等着我,我把你锁起来了,为什么还是要来......”
像是诘问着时清薏又像是在诘问无能的自己,外界的呼啸和交战她早已听不见了,世界好像都跟她一一剥离出来。
是啊,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太想早日结束这场战争了,所以兵行险着,以她自己为诱饵设了这样一场局。
她是故意做了冒进的准备自愿陷入这场围困当中,主力则由赵松树带领迂回离开,直攻匈奴王城。
在这场局里就连时清薏都是其中一个饵料。
一个永远不会出差错的铁血将领会因为什么事而冒进失策,当然是为了红颜为了美人,而且是一个将死的的美人,想在死前再见心上人一面。
赵阿今为情所困,心乱身陷围困,是多么合理又感人至深的故事,就连燕云冀这样的名将都被骗过了。
她疯的深情又痴狂,可到底有几分真假,还是为了这一场仗做最后的预备,谁又当真知道呢?
被困在断龙谷内减少交战次数,又用事先藏好的甲胄埋在大雪之下做出中原子弟不适边疆严寒冻死的假象,拖住时间一次次假意突围失败,不过是为赵松树争取时间。
谁能想到赵松树绕后直取王庭劫掠王庭以后再从燕云冀后背来袭,真正的瓮中捉鳖,被困在其中的是燕云冀。
这是一场疯狂的冒险,行差踏错一步都是万劫不复,可这也确实是最快了结战场的方法。
时清薏靠在她怀里,费力的伸出一只沾染血迹的手,赵阿今握住她的掌心紧紧贴在自己的眼上。
干涩的液体顺着冰冷的风穿过了纤弱的指尖,有咸涩的液体浸满了时清薏的眼眶,沿着眼角缓缓坠落。
她的声音很轻,轻的恍若叹息。
她说:“你骗我......”
可笑的是,她竟当真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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