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不得不给的交代。
赵阿今蓦地觉得呼吸滞涩,看,这就是没有权利的下场,今日她要给时絷之一个交代,日后还要给谁交代呢?
她当真,能够稳稳将时清薏困于身侧吗?
以后她们会有孩子,会有一个家,哪怕并不温暖,但足够踏实。
赵阿今在迷蒙的晨雾当中轻轻吸气,身侧的军医刚刚给时清薏搭了脉象,沉吟片刻才皱眉开口。
“她已烧的很是厉害了,这个模样,恐怕不宜再外出吹风,孕子方极为损耗身体,她又不是个什么身子骨健朗的人,若是一旦寒性反扑,恐怕......”
恐怕不光孕育不了子嗣,这条命也要生生搭了进去。
赵阿今只是听着并不表态,半晌伸出拇指揉开了哪怕在睡梦当中都紧紧蹙着的眉头,额心满是冷汗,浸湿了她的指尖。
良久,才将人抱起来:“备马车。”
她必须得出去让时絷之见时清薏一面,知道时清薏还活着。
朝廷还需要她戍守边关,如今朝中没有武将,蛮夷却兵强马壮日日,如一匹饿狼一般贪婪的觊觎着中原的沃土,朝廷不敢杀她,同养的,她也必须要朝廷粮草的支撑。
她别无选择。
边关的秋天已经和燕京城的冬天差不多了,寒风凛冽如薄冷的刀入骨,一片一片削着单薄的血肉,在冷风里站不过一刻钟人就已手脚冰凉。
时清薏是被赵阿今抱在怀中出去的,身上裹了厚厚一层皮毛,边关简陋的马车上摆了炭盆,漏入寒风都缝隙都被挨个堵好。
然而就算绕是如此防护,不过短短几步路程,时清薏的脸还是烧出不正常的红色,额头是细细密密的汗水。
赵阿今眼帘跳动了一下,用食指撬开她的嘴将一颗丸药塞入她的嘴中,或许是人已烧的太过了,她竟连吞咽也无法吞下去。
赵阿今喂了两口水不见药丸吞下去以后眉头微皱,半晌才俯身下去,温度是滚烫炽热的,像是一团燎原的火在人心上燃烧起来。
似乎察觉到什么,昏迷当中的人颤颤巍巍的睁开眼,茫然的眼睛里氤氲着迷蒙的水汽,见她离开又主动亲了她一下。
滚烫的双手搂住她的肩膀,烧的迷迷糊糊的人迷糊的说话:“阿今......”
嗓音是软软糯糯的,甜到了人心口里去。
守备府距离城门也不过几步的距离,不多时就到了,马车停下来的刹那,赵阿今低声靠近她,额头与她相抵,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话。
“好阿慕,等一会儿见一个人,你随我出去好不好?”
小傻子犹豫了一会儿,期期艾艾的看着她,用汗湿的额头轻触她的鬓角:“阿今,我好难受......能不去吗?”
“我不想去......”
她明明是一副很害怕的模样,但似乎因为赵阿今在抱着她又莫名的多了一点底气,敢小声冲她撒娇。
哪怕不久之前这个人还曾经把她绑在暗室里,捆绑手足,甚至曾经把她扔在地牢里自生自灭数十日。
“不能。”
赵阿今的声音冷硬,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像被刀片一刀一刀的割过去,割的鲜血淋漓,她尽量松软下来哄她:“阿慕,你要听话。”
傻子什么也不懂,随心所欲,痛成这样还要出去她大概会哭闹的,可半晌那双鹿一样的圆眼睛里只有一点的委屈,还是轻声答应。
“好......”
没有人知道她低头的那一瞬间眼眸里的无奈与叹息,像一阵微风落入了长风里,不见踪迹。
马车被掀开的那一刻时絷之蓦地攥紧手中扳指,几乎要把那扳指活生生掰断。
时清薏傻了以后见谁都害怕,见了人就瑟瑟发抖,人多的时候更是动也不敢动,离开了赵阿今的庇护宛如折翼的鸟。
她想回到马车里面躲进阴影里却被赵阿今强行攥住手臂,一步一步带了出来,暴露在冰冷的日光之下。
瘦弱的女子一头乌发只被一根粗糙的木簪草草挽起,面色更是如雪一般的惨白,虚弱的跟在赵阿今身边,脚步虚浮神色惶恐,再不见往日谈笑风生的模样。
“小妹......”
时絷之登时便红了眼眶,食指死死陷入掌心,漫出丝丝缕缕的血迹犹不知疼。
她前半生都和时清薏一起长大,同胞姊妹,时清薏有多疼她大抵还是能感受到的,在城外之时她就觉得心乱如麻时常喘不过来气,原来,她的小妹妹已到了这个地步。
时清薏只走了两步便已完全走不下去,整个人一阵颤抖,捂住腹部冷汗如雨,像是再支撑不下去就要栽倒在地。
时絷之上前两步就要接住,赵阿今却先她一步率先接住了时清薏,她揽着人,连神情也是冷硬的:“湘王殿下已经见到了自己想见了,下官还有其他事,恕不奉陪。”
“赵阿今!”时絷之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一字一句的喊出这个名字,腰间长剑刷的一声出鞘,“放肆!”
赵松树率先站了出来,咬牙垂目,当真像一排沉默的松树牢牢站在那里挡住了时絷之的去路。
在燕京城中乃至于整个大楚湘王都是极有威势的人物,可放在羌谷关却不一样。
这里的一切都由赵阿今说了算,她手握重兵才是这里掷地有声的人物。
时絷之目眦欲裂,却到底只能看着那个人抱着她的小妹一步一步离开。
赵阿今一开始还是慢的,离开了城门却开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身上本来还有伤的,再抱着一个大活人怎么也走不快的,可她觉得身上的伤好像都失去了痛感。
在那刹那间她想的都是,若是阿慕真的没了她该怎么办?
再重再多的权势都不再有任何的用处,这个人不在了,她牢牢攥在手里的这些到底还有什么用呢?
世界的声音都在缓慢的后退,她觉得胸腔里像是有一股火在灼烧,然后忽地听见滴答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的脆响。
她无知无觉的往前走去,片刻后迟钝的回过头来,是阿慕身上的坠子掉了。
那是她捡到阿慕时她身上唯一的东西,一块刻了字的玉坠子,她凭着那个字专门找了秀才问了才给阿慕取的名字,那是不能丢的......
她想回过头去捡而后猛地被一片刺目的颜色灼伤了双眼。
是血的红色,滴答滴答的血从她抱着的人身上流出,在她走过之处蜿蜒出一条血路。
她刹那间回过神来,怀里的人呼吸微弱的几不可闻,一双眼沉沉闭合。
那天下午羌谷关的大夫尽数被带去了守备府,血水一盆一盆的从房里换出来,边关的大夫大多只能治治头疼脑热,对于这种事完全没有经验。
时絷之随身携带的御医冲过去时看见的已经是一片血泊,赵阿今一身的鲜血近乎魔怔的抱着怀里的人,刀剑散落一地,她像一个疯子,双目血红戾气深重,却又在那种凶戾里显露出少有的脆弱哀求。
一面厉吼威胁,“你们救不活她就给她陪葬!谁,谁都别想好好的从这里踏出去......”
一面又哭着哀求:“求你们救救她,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我什么都愿意给......”
那又哭又笑的模样让时絷之有一瞬窒息,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人。
后来年过半百的老太医好不容易抢了一只手过来搭了脉,喂下去数种丸药又开了几种方子,血好歹是止住了,时絷之颤抖的手也终于收拢进了袖子里。
老太医见过太多后宫阴私,抚着胡须片刻才道:“是孕子方药剂过重又吹了寒风再加上体虚不足的急症吧。”
老太医觑了一眼众人脸色,还是添了一句。
“她身体已是极差,孕子方药性太烈,反噬自身反倒不好,若是可以,还是不要再继续服用了......”
年过七旬的老大夫由童子拿了药箱子微微俯身离开,一眼都不敢多看。
这种事不看才是最妙的。
好歹是一条命保住了,时絷之的嘴唇几度张合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你逼她,服食孕子方?”
“你知道那是什么药吗?她现在的身体根本受不住,你非要逼死她,才甘心吗?”
时絷之看着自己的妹妹,再冷静淡然的人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却又强迫自己了冷静下来,这里没有几个正常人,她再不冷静,翻脸受苦的怕还是小妹。
时清薏在赵阿今手里,这是她的死穴。
“你到底要些什么?粮草官位还是其他?本王会尽我所能给你想要的一切,只求你放过阿慕,她被你折磨到现在,还不够赎罪吗?”
世人皆有所求,或钱或权,在无边权势的威逼利诱下,其他的也算得了什么?
赵阿今把下颌轻轻抵在时清薏绒软的发顶,她脸颊上还有血迹,闻言微微笑了一下:“这个世上,还有四皇女时清薏吗?”
她慢慢垂下眼帘,头歪靠着时清薏,感受着脆弱的呼吸洒在她颈侧,一颗悬起的心慢慢回落了去。
她掀起嘴角,轻哂了一下。
“四皇女时清薏不是已经死在边关动乱当中,现在活着的,是我的青梅竹马,年少时因战祸失散多年最近才寻回的阿慕。”
那双阴鸷的眼里有时絷之不能想象的执念和贪婪,又从中分出一点的满足。
她轻轻梳理时清薏染血的长发,脸上溅落着鲜血,病态而沉稳的出声。
“四皇女亡故的折子已经送进燕京城中,呈上陛下案头。”
而且,是暗中由太子亲卫亲自接应护送至燕京。
作者有话要说:赵阿今:媳妇儿不死,作死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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