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强取豪夺民国(1 / 1)

春寒料峭,冰寒的河水湍急驶向远方,晨雾掩映着两岸黛青色的山峦,码头上是匆匆忙忙拎着沉重箱子携家带口逃难的人们。

在顽抗一年之后,川南前方所有的屏障尽数被攻破,战火终于要烧到这座静谧安宁的古城。

年轻的女人穿着呢绒格子大衣,带着黑色的帽子,在晨雾中静静站立着像是一尊雕塑。

她很瘦,身形瘦长,黑色的帽子遮住了半张脸,帽檐缀着一朵犹带晨露的白花,在寒风中颤颤巍巍。

清瘦的手指拎着箱子,攥的极紧。

船要开了,一个敦厚微胖的男子着急的撩开长袍跑过来,急急的喊:“佟老板!”

这是最后的一船了,送完了他连人带着船都不会再回到川南,不,或许有朝一日这里不再为敌寇所占据之时,他会再回来看看。

可此刻屠刀之下,由不得他们不怕。

江边的寒风透过厚重的呢绒格子大衣钻进衣袖里,隆冬刚过的时节江边突然飘落了一层细雪,随着狂风飘飘洒洒。

雪粒子随着风刮过去,在人眼睑上飞溅一层细雪,江边清丽瘦削的女子看着这大好山河,良久张开冻的通红僵硬的手指把地上的箱子拎了起来。

——却没有走。

风雪越来越大了,轮船推开寒冷的江水,像一只惨白的匆忙的鱼,驮着背井离乡的人们仓皇离开故土,漂泊异乡。

“抱歉,”江边的人嗓子微哑,狂风吹开了她的大衣,露出里面一身缎黑的旗袍,她看着江水像是无声注视着某个人的眼睛,“我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

“——我不走了。”

这大好山河,无人驻守,以后还有谁人记得你,还有谁人记得这片土地曾经的模样?

她终究还是辜负了亡者的一片苦心,留在了这个千疮百孔的山河。

——

佟家在川南影响力不俗,即便敌寇也希望是拉拢而非屠戮,战火在川南纷飞起来的那年夏天,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有一个浑身包着黑纱的女子风尘仆仆地轻叩开佟家家门。

透过纱布能隐约看见斑驳的疤痕,她提着一个旧箱子,离开了大剧场的浓妆艳抹显露出女子本身的坚毅凛然来。

佟霜聘看了好一会儿食指微颤,猝然收紧。

那个,时清薏的相好,大剧场的歌姬。

半年前从沦陷的城池里传出来一个震惊的消息,某个政/府的要员被一个歌女割喉在家,血液放尽而亡。

出动了半个城的兵力沿城一路搜查,最后那个女子引火自焚,被烧成了一具枯骨。

她所杀的那个大员是个卖国的狗奸贼,杀的大快人心,也引得许多人惋惜不解。

这个坚毅的女子打开随时携带的旧箱子拿出排列整齐的金针,坐在院子内将手搭在佟霜聘的脉搏,裸露出来的皮肤还有烧焦的可怖瘢痕。

“多年前我还是一个医学世家的女儿,我爹爹是远近闻名的大夫,传说祖上更是曾经在皇城里当过太医,有一年大雪,几个人带着一个病的奄奄一息的男人撬开了我的家门,拿着枪指着我和我娘逼我爹救人。”

她把长发别在耳后,动作仍然温婉从容。

“他们让我爹救的是一个丧权辱国的大恶人,我爹在医者仁心和家国之中犹豫不决,拖了半个月之后那个恶人的情况开始好转。”

她叹了口气:“而后我爹听见他跟属下商议如何划分我国国土,割多少予外国洋人,我爹是个没什么本事的迂腐大夫,却也深知自己自己这一举动害了多少人,夜不能寐,后来,他在为那人施针时故意错了穴道,致使那人暴毙。”

“他的属下杀了我一大家子人,全部枪毙,我被打中胸脯侥幸活下来,全家上下只剩下我一个在这世上摸爬滚打。”

“——直到后来我遇见了时少爷。”

佟霜聘神色蓦地一痛,指尖不由得蜷缩起来。

白蕊儿却只是苦笑了一下,又幽幽叹息:“佟小姐,其实我很羡慕你。”

“时少爷找到我,庇护于我,答应我帮忙杀了我的四个灭门仇人,帮我改头换面,其实都只是为了一个人。”

佟霜聘心里隐隐有个预感呼之欲出,却又死死忍住。

“时少爷是个好人,或许好人都是不长命的,他帮我杀了三个仇人,去年年底我听见了他在前线阵亡的消息,佟小姐,节哀。”

她神色间有一些落寞。

“我蛰伏这样久,终于在去年杀了我最后一个仇人,而今特意过来履行我的诺言,我自幼被爹爹养在膝下耳濡目染,对医术也有几分精通,自忖对您的情况也有几分把握。”

她号着脉,眉眼轻拢,良久猝然皱眉,沉默许久才问:“佟小姐,您是真的不能唱戏了吗?”

佟霜聘蓦地手臂微颤,整个人像一尊完好的瓷器,一点一点碎成了碎片。

这个医术冠绝当世的女子问她,您真的不能唱戏了吗?

这有什么可问的呢?虽然她是出于意外才被卖进梨园,可这些年她是真的爱戏,把这当成一生喜爱的东西来做,又如何会装模作样?

她确实在那场风波里起了一场高烧,从此不能唱戏,声音也远不如曾经清脆悦耳。

白蕊儿皱眉,盯着她的眼睛缓缓摇头:“不,佟小姐,您的嗓子已经好了,已经好了很久了。”

后来她们又请了国外的医生过来诊断看病,得出的结论令人震惊。

她的声带完好无损,并无问题。

白蕊儿的行踪诡秘,不能在川南久留,险些被敌寇发现时是佟霜聘将她送走。

佟霜聘在沦陷区内,因着非凡的影响力和周旋能力,操纵着川南阳光下的阴影,送走被抓的爱国志士,暗中筹措钱财物资,支持着后方的工作。

白蕊儿是坐一艘小船离开的,临走的时候用手指点了点佟霜聘的心口。

“佟小姐,这个世上有些病是吃药治不好的,除了你自己放过自己,没有人能帮得了你。”

佟霜聘微微一哂,站在岸边,她穿着一身墨色的黑,沉默阴郁的隐入进了山河里,无声无息。

这场仗旷日持久,打的精疲力尽,在鲜血几乎把整个国土染红之时敌寇终于宣布投降,一寸山河一寸血,好在终于是把这片土地拿了回来。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这么些年过去了,当年出征的将士又有几人归家?大多埋骨他乡,生死不知。

这场战争带给所有人的都是无尽伤痛,战争结束时佟霜聘已经三十出头,当年在平洲城的窈窕少女如今也风霜扑面。

不过三十,鬓已斑白。

为了这场战争的胜利佟家已散尽家财,抗战胜利的那一年她关上了佟府的大门,走上了北上的道路。

她总还要再见那个人一面的,墓也好,碑也罢,就是什么都没有,也要过去看看。

万人合葬,墓上荒草萋萋,那年她到的时候已是十月,衰草连天,她跪在地上一寸一寸摸索那片土地,被锋利的草割伤了手心,她却无知无觉。

她喜欢的姑娘,就埋在这片黄土之下。

永眠在这里。

而她独自一人撑过这生不如死的多年,北上上千里路程,只是为了在她墓前说一句。

“我们胜利了。”

她蓦地哽咽难言,从知晓那个人死讯的那一刻垒起的坚固心防在此刻分崩离析,宛若从未存在。

后来她拿着手上的积蓄在这片坟地周围盖了一个土屋,那年新年的时候她穿上十年前的老旧戏袍咿咿呀呀的唱长生殿。

“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怎说到,怎说到,平白地分开了。总朕错,总朕错,请莫恼,请莫恼......”

一甩袖一垂眸依稀还是旧年模样,可又分明什么都不一样了。

她的顽疾不药而愈,白蕊儿说的对,她确实是心病难医。

原来一晃距离当初初见就已经过了这么些年。

红颜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她也老了,而她喜欢的姑娘不一样,她永远都是二十出头年华正好的模样,她的生命永永远远的停在了那里,不会老去。

其实她有一个秘密一直未曾告诉时清薏。

当年梨园初见,她从台子上看见她拿枪抵着自己表哥的眉心,玩世不恭肆意妄为,然而眉眼却是多情的,又从中显露出一股不该有的清冷疏离来。

她是台上的戏子,被那一眼盯骇然后退。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被那嚣张跋扈的枪子吓到,其实不是。

她从第一面就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

她知道自己喜欢女子,知道自己不喜欢表哥,知道自己不能违抗父命,却在她那一双含笑的眼睇过来时蓦地被撬动心防。

哪怕那时她甚至并不知道时清薏是女扮男装。

她是真的喜欢她,无关性别,只是因为那个人是她而已,是她时清薏,仅此而已。

时少爷强取豪夺,她不容许自己陷落进那张温柔的陷阱里,哪怕陷阱旁堆满了鲜花。

可最终,她还是没有逃过。

——

川南的佟霜聘曾经是贵族遗老的嫡系,也曾经在暗处搅弄过风云,但后来的一切都随时光淡去,留下的唯有一个籍籍无名的守墓人。

她为时清薏守了三十年的墓,死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寒夜里,死后葬在万人冢旁,大雪纷飞转瞬覆盖山野,也勉强算得白头偕老。

——

系统曾经很好奇,为什么白蕊儿和那张船票都能完美对上。

“宿主,你不会早就预见了自己还要回来收尾所以特意留下了线索吧?”

“想多了。”

时清薏声音冷冷。

她只是,当初略微有些不忍而已,所以留下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把戏。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是一个我脑补的江湖番外,两三章解决(我发誓,这次是真的)纯甜无虐那种!!!

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怎说到,怎说到,平白地分开了。总朕错,总朕错,请莫恼,请莫恼。——摘自《长生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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