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离开不过月余,那个满目疮痍的城镇就已沦落敌手。
时清薏经常夜里做噩梦醒来站在窗边发怔,佟霜聘拥着她问她梦见什么。
她很听话的跟佟霜聘诉说,梦见码头还有佟家公馆,梦见无法逃出来的人们,困在炼狱里挣扎,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佟霜聘无法安慰她,只能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她的脊背同她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但事实上谁都知道,一切都没有好起来。
报纸上的情势一天比一天急迫,战火还未烧至川南,但也已经不远,所有人都惶惶不安。
再逃又能逃到哪儿去?偌大一个国家,战火已经几乎燃遍了每一寸国土,哪一个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因为战火的原因佟家铺子的生意也愈发惨淡,不少人拖家带口的往更南方迁移,背井离乡何其凄凉。
佟霜聘总是多给些银钱,时清薏也开始帮着她做事,不再是出苦力气被欺负着背东西,而是给她管账目和铺子还有庄子的生意。
佟谷陇经常过来骚扰,急的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的团团转。
“表妹,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我完婚,完了婚我们好出国,这地方可呆不得了啊,再呆就要打过来了,逃都逃不了了。”
“我也正在准备变卖了东西就走,”佟霜聘少见的柔和了眉眼,她按了按眉心,声音愈发柔和,淡淡的笑起来,“表哥,如今出国是需要大把钱的,不先处理好,我们出去了该怎么办?”
她叹了口气,“人生地不熟的,还要多遭些罪,表哥,我多打理一些,我们以后才能有个好出路不是吗?”
佟霜聘是个美人,戏台子上的美人演技也好,柔声哄人的时候怎么看怎么柔弱。
佟谷陇从来都是被她冷眼相待的,此刻骤然得了厚待竟然一下子心驰神往起来。
有佟霜聘这样的美人,小鹊那种姿色一般的丫头又怎么比得上呢?
“表妹,辛苦你了。”佟谷陇激动的上去拉住佟霜聘的手,一下子竟有些口干舌燥。
佟霜聘没挣开他的手,反倒拍了拍他的手背,面色有些许愁苦。
“我最近打听到一个买家愿意出大价钱购进土地庄子,还是个外国人,听说是有些势力不怕倭寇,只是他胃口大想一起买进......表哥左右我们都是一家人,我帮你尽快变卖了,我们也好早些出国不是?”
软玉温香在手,佟谷陇又确实是个坐吃山空的废柴,佟霜聘却是个打理家业的一把好手。
所以当佟霜聘把那个令人眼红的价钱同他一说,他眼睛登时就红了。
他想着左右佟霜聘都是要嫁给他的,进了他的门全是他的,先交给她打理也无不可,这么一哄,当即就动了心。
一直到佟谷陇走远了,佟霜聘才开始洗手,恨不得把手搓下来一层皮的洗法。
说起当恶人,怎么能有人恶的过她呢?她只是不屑于跟这个废物动手,却不想他总是这样蠢笨坏事,那就怪不得她了。
白皙细嫩的手背已经被搓红了,她拿毛巾细细把手心水渍擦干,顺口问道:“她人呢?”
跟在她身边的自然知道她问的是时清薏,连忙回道:“今天去西山庄子里了,恐怕还要几个小时才能回来。”
佟霜聘抬眸看了一眼天色,深秋的天黑沉沉的,已经下午了,弄不好看着要下雨,她抬脚往外走去:“我去接她一程。”
她还是心疼她,记得她早上忘了带伞,生怕她出去淋了雨。
被她心心念念的人此刻站在庄子里算着账,听着雨声同账房先生指着账目仔细核对,片刻后账房先生的小徒弟突然跑进来喊她:“先生,有人找您。”
时清薏下意识的回过头去,身后是一个空落落的大院子,两颗柿子树今年也只稀稀拉拉的结了几个果子,果树下站着一个军装笔挺的男子。
风尘仆仆,脸上多了一条炮弹划过的伤痕。
曾经在平洲城的时候他们都还是青年才俊,一个个的生的眉清目秀,平时威风凛凛,战争果然是磋磨人的利器,不过短短三四年,人就已经老的像是十数年过去。
时清薏有一瞬怔愣,副官已经红了眼眶,像很多年一样低下头:“少帅。”
她一下子攥紧了掌心。
这个称呼她其实是配不上的,她是家里的老七,这个称呼原是给她大哥的,后来大哥没给了二哥,而今,这个称呼属于她了。
时家,也已经死的只剩下她一个了。
时清薏领着他进门避雨,在后院里给他沏了一杯茶,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哭红了眼睛,笔直的坐下来往四处张望着呐呐的开口:“您现在过的很好。”
所以他或许是不应该来的,副官一盏茶还未喝完外头就已响起了停车声,佟霜聘过来了。
佟霜聘刚下车就预感到不对,时清薏不在前堂,她瘸着一条腿要往后去的时候时清薏出来了。
像是很惊讶的看着她:“霜聘,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候你还没回来,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佟霜聘探究的目光已经往后探了过去,被时清薏牢牢挡住了。
她手里拿着几罐子好茶笑了笑:“我想着你喜欢,特意去后面库房找了准备带回去给你的,我们走吧,待会儿雨下大了,该不好回去了。”
她主动牵住佟霜聘的手,关切的皱眉:“手怎么这么凉?”
佟霜聘无法再深究,摇摇头,跟她一同出去了,两人共撑一把伞,在深秋的烟雨里慢慢前行,很快被朦胧的雾气掩盖。
副官在后面看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过来做什么呢?时家满门英烈,只剩下少爷一根独苗,他难道要让少爷也去送命吗?
少爷现在过的很好,这不就好了吗?
他突然觉得眼眶酸痛,过了好一会儿吩咐人再买返程的火车票。
跟着他过来的也是时家的老兵,踌躇着问:“要给少帅买一张吗?”
副官沉默了一下:“买吧。”
现在车票艰难,愿不愿意回去是少爷的事,该做的他却不能少做。
这天夜里川南下了一场久违的大雨,雨声混杂着些微欢愉的喘息,打的窗外芭蕉都低垂下叶子,佟霜聘倚靠在时清薏怀里听雨。
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时不时低头亲吻。
“战火真的要打过来了,霜聘,你准备好什么时候走了吗?”
佟霜聘抓着她的手臂喟叹出声:“如今又能再去哪里?国内不管去哪儿都说不准会不会打过来,出国的话,你喜欢哪里?”
“你不是,出国留过学吗?”
夜色里她的眼眸仿佛流淌着微光,时清薏吻了一下她的鬓角,声音闷闷的:“我都随你,你想去哪里,我都护着你。”
她说的是护而不是陪,佟霜聘抓着她的下颌逼她低头看自己:“为什么不是陪我一同去?”
时清薏就笑,眸光灿烂的像星子:“嗯,我永远都陪着你。”
直到佟霜聘睡着了,时清薏才为她掖好被子撑着伞出门。
副官早早就在后门等候了,从身边士兵手里接过一个盒子交给时清薏。
“这是,二少的遗物。”
他的声音略哑,他带着剩余的人投奔沈家的时候唯一的要求就是请他们帮忙找到大帅一家的尸体,战乱当中的尸骨只能就地掩埋,最后交到他手里的只有一件被打的千疮百孔的军装。
死的很壮烈,这是他们给他的回答,军装他看过,与其说壮烈,不如说被活生生打成了筛子。
时清薏呼吸微滞,临走时副官叫住她:“少爷,这是您的东西。”
兴许是确定她不会走了,他已不再喊少帅,而是把一把枪塞到她掌心。
“回去以后我会跟所有人说少帅已经遇难殉国,您就换个名字改头换面好好活着吧。”
副官朝她敬了最后一个礼,转身离开的时候听见身后的人声音嘶哑的问他:“你们什么时候走?”
“十六号。”
时清薏把东西放回了自己的房间才回到佟霜聘的房间,佟霜聘披衣而起斜靠在窗边,伸出一只手去接窗边的雨,听见开门声回头问她:“去哪儿了?”
一股馥郁的香气传过来,时清薏端着一碗青菜粥进来搁在桌上,舀了一勺子吹凉:“怕你饿了,出去煮了一碗粥,你尝尝看?”
佟霜聘眼里松动几分,低头尝了一口,她做东西不算擅长只能说煮的一般,可既然是她亲手煮的佟老板就不吝夸奖。
“好吃。”
“你也吃一口。”
这场大雨下完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时清薏去了一趟乡下回来给她带了许多东西,吃的用的一应俱全,说是去乡下带回来的,看着竟是连国外的东西都送的有。
这么久以来她囤积的小金库,大概是全部花完了。
庄子里那边跟她回话,说是时清薏在乡下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界埋了一样东西。
她大抵就猜着了。
十六号的上午佟霜聘醒来时人就已经不见了,桌上只剩下一封厚厚的信,上书,霜聘亲启。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她还是这样,连亲自跟她道别都不敢,只敢留一封信给自己。
她还是跟多年前一样,又骗了自己,她分明说过永远陪着自己的。
可惜了,多年前她无权无势,今朝她却再也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戏子。
川南是她的地界,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走人可没有那么容易。
她没有启封看信,无论如何,都该她时清薏亲自同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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