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清薏拿着刀的手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终于在那只一身雪白的小雪豹扑过来前放下了。
利刃落下,旁边的小妖连忙拿着托盘接住。
黑龙一双漆黑的眼不知在何时徐徐睁开,如刀的目光一寸一寸刮过面前的两人。
少女玉雪可爱,眼神懵懵懂懂的冲进白衣医仙怀里,苍白如雪的长发间卧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一闪一闪的摩蹭着时清薏的手臂。
时清薏摸了摸她的耳朵,毛茸茸的白耳朵就轻轻蹭蹭她的手臂,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清薏......”
这样亲昵的姿态,明明应该不在意的,不知为何黑龙眼底还是有寒芒闪过,蒙上了一层莫名的阴翳,手也不自觉攥紧。
浮析山上有异兽名叫“嗽月”,长像如豹,饮金泉之水,食银石之精,守护遥香草岁岁年年,口吐白芒带有光亮,皎洁如月,可以照亮周遭数千里。
她从前与时清薏交好的时候是从来没有见过这只所谓的守护神兽的,那时这只豹子被关在幽谷之底,癫狂的敲打着结界想要出来。
她在深夜提灯探看时被人拦住,医仙周身萦绕着无数荧火,将一件皮草披到她身上,声音淡漠出尘。
在她身后是异兽的咆哮声,一声一声凄厉可怖,响彻整个仙山。
可那时候她确实被猪油蒙了心,觉得医仙性格古怪豢养几只兽类不过常事。
她甚至握过时清薏微微泛冷的手,别扭的同她说:“若她想伤你,我可以为你除去她,你......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医仙是怎样回答她的呢?
她不曾回答,只在浩荡的长风中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诡异莫测,让人心中突兀一动。
“不过是只疯魔的兽类罢了,你的伤还没有好,浮析山上寒气重,不要着凉。”
而今——
雪白的豹子霸占着医仙身边的位置,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她伸手理了理豹子的白耳朵:“嗽月去隔壁睡下,我这里还有事。”
懵懵懂懂的豹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榻上的黑龙,她的眼是没有任何杂质的,干净澄澈的一眼能够看见底。
——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傻子。
最后还是不敢违逆时清薏磨磨蹭蹭的离开了,离开前扒着门缝又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却不是看向医仙,而是床榻上伤痕累累的黑龙。
那双没有任何杂质的眼不知为何充满敌意。
时清薏挥手关门,豹子撞着了鼻子,吐吐舌头跑掉了,时清薏站在床前,静静凝望着摇落。
摇落也紧紧地盯着她,那眼神如同受伤的兽类,阴狠决绝。
“浮析山大渊中有魔气仙气交杂,你在里面呆了两年仙气烧灼龙身,再不剔除哪怕你是龙族也要生不如死。”她拿起雪亮的刀刃,在窗外天光云影下显得格外薄情。
摇落抿紧嘴唇,露出一丝嘲讽,刚想说话利刃已经落了下来,四肢手臂上突兀出现四条萦绕着仙气的绳索,将她牢牢缚住。
刀刃已经落下,钻心的疼痛里摇落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她果然是个骗子,嘴上说不疼,却分明痛彻心扉——
沙哑凄厉的龙吟响彻浮析山巅,在外的小妖都捂住耳朵不敢多听,连龙族都无法忍耐的痛苦到底是有多痛没有妖胆敢想象。
被刮去的腐肉落在了盘子里,黑色的血沿着床榻滴落,医仙的手依旧稳稳当当,不曾因她的痛苦哀鸣有丝毫手软,直到所有的腐肉都被剔除,黑龙的尾巴已经只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骨骼,看着可怖又森然。
摇落已经连叫都叫不出来,最后看着医仙的目光犹如刀剑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她虚弱的发不出来声音,时清薏还是通过她的口型将她想说的话看出来了。
她说的是,等我活过来,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白衣蹁跹的女子微微扯了扯嘴角,拿过尧山猴妖精心酿制的烈酒泼在了黑龙患处,再强悍的妖魔也受不住这样的折磨。
黑龙被剧痛刺激的昏迷过去,昏迷前最后强撑的一瞬似乎感受到有什么人温凉的手指轻轻落在她发梢,仿佛是叹气,指尖却捏在了她最薄弱的后颈处,在她耳边低语。
“你就算恨我,也至少要先活下来才是......”
“好好活着,才能杀了我。”
最后那句话带着薄削的冷意,让龙族不自觉的发抖。
我当然要活下来,活下来将你曾经给予我的千遍万遍奉还——
无数次在大渊之中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她都是依靠着这样的想法支撑着,依靠着对时清薏的恨意苟延残喘。
再次醒过来时已经被移动了位置,她被安置在浮析山巅的位置,手足都绑上镣铐,她的尾巴被包裹的严严实实,胸口偌大的窟窿也已经被药草填满。
窗户是打开的能望见外间楼阁高翘的红墙绿瓦,水榭楼台,无数云纱缭绕的美艳小妖在楼台间行走,仙草在山水间生长。
天空碧蓝如洗,飞瀑从云海坠落,有无数白鹤小妖在山中飞舞,再往下则是层层叠叠的云雾,在那云雾之底是对无数对仙山可望而不可即的妖族。
她身上的伤已经被全部处理过,只是微微合上眼,动了一下鼻子,除了药草的清苦味道似乎还有其他人长久停留驻足。
龙族以肉身力量见长,失去骨肉让她虚弱的不能长久清醒,不过片刻就再次陷入沉睡,模糊中似乎有人来过,又似乎没有。
再次醒过来时已经是夜半三更时分,不是正常睡醒,而是被硬生生逼醒,脖颈被什么东西扼住,然后一寸一寸收紧。
她蓦地睁开眼,眼前漆黑一片,只有一个黑色的阴影,尖利的爪印死死抓在她的脖颈之上。
某一瞬间,她确实感受到死亡的威胁,那是白天那只雪豹。
——嗽月。
已经化成兽形,一改白日里伏在时清薏乖乖巧巧的模样,巨大的兽瞳睁开,虎视眈眈的盯着面前的人,似乎下一瞬就会把她整个撕裂开来。
“.......”
咽喉已经被抓出血痕,鲜血汩汩流淌而下,她眼前一阵一阵的发白,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如果换出以前她怎么会受一只豹妖胁迫,可现在她浑身是伤,在深渊里受尽折磨,已经连一丝魔气也调动不出来。
死亡近在咫尺,她眼前一阵一阵发白,五指不自觉抓紧锦绣堆,她当然不可能束手就擒。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
她眼眸蓦地变深,如果她奋起反抗当然还有一线生机,可此地是浮析山,她杀了豹子逃不出去,到时候就当真手无寸铁。
可那至少比此刻死在这里强。
黑龙眼中闪过孤注一掷的决绝阴狠,有魔气沿着血肉蜿蜒,几乎只是转瞬之间她本就瘦削的身体更加瘦弱,骨瘦如柴,像是被吸干一般。
与此同时,一股漆黑到极致的黑气在她掌心凝结。
反杀这只豹子而后不顾一切逃出浮析山去......
“嗽月!住手——”
她手中魔气即将反噬的前一刻,大门轰然打开,白衣的女子眉眼间含着暴怒,声音也无端冷冽。
凛冽的仙气掀开豹子的手,鲜血滴落,她硬生生替黑龙挡下一击,被寒气割伤了手腕。
霎时间血流如注。
长廊上的被小妖全部点亮,刺的人眼前发疼。
行凶的豹子头上毛茸茸的白耳朵已经竖起来了,眼神一片凶戾,白皙的手臂上也逐渐生出长毛,半人半豹的模样,看着格外令人觉得恐怖。
“清薏,为什么不杀了她——”
豹子此刻的声音带着迷惑和怒气,她看着医仙手腕上滴落的鲜血,凶戾血红的眼中逐渐涌现出一抹无措和慌张,尖利的牙齿也逐渐收了回去。
站在原地,既想冲过去咬死龙又生怕再伤了医仙。
“你为什么......”
为什么替她挡下这一下?兽类的眸光困惑不解,却又带着恼怒的失望。
我们不是应该杀了她吗?只有杀了她,我们才能有长生......
只有杀了她,才可以——
“嗽月,出去——”时清薏一手捂住自己的伤口,艰难的喘了口气,银白的光线在空气中交织,使手腕上的巨大豁口逐渐愈合。
“清薏.......”豹子身上的兽牙已经全部褪去,她可怜兮兮的看着时清薏,干净剔透的眼睛眨了几眨,涌现出一抹极端委屈的雾气。
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说好了的吗?我们说好的,杀了她——杀了她就好了——
豹子眼里尽是质问,时清薏心梗了一下。
跟一个傻子计较什么。
山间高挂着一轮明月,黑色的阴影覆盖下来,黑龙一瞬睁开眼去,眼底沉沉,而医仙白衣如雪,捂住心口。
——眉眼清冷不见任何情绪,声音却缓缓加重。
“我说,出去——”
豹子被她的眼神吓到了,瑟瑟发抖的看着她,似乎想过去蹭蹭她的手臂,却在她阴冷的目光下颤动,不敢过去触碰她。
医仙闭上眼,将手缓缓收回袖袍,竭力压制住喉间腥甜。
“嗽月,听话,回去。”
她仿佛哄骗一样的轻声耳语,不知是在跟自己保证还是跟其他人保证。
“我会杀了她的......”
豹子惊疑不定的看着她,有点不相信。
时清薏额头青筋跳了跳:“我保证......”
黑龙眼中一片阴霾,似乎要暴雪将要倾落。
——她果然还是要杀了她。
而且,还在她面前亲亲热热。
想杀人,把人捏成碎末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