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座繁华的宫殿角落。
年轻的女孩子提着裙摆爬上墙,想要跳下去的时候却被后面的树枝勾住装饰的飘带,她伸手拉扯了一下,没能扯开。
很快她便不耐烦起来,一用力,干脆把繁复的裙摆撕开,停在膝盖以下,然后她转身往墙外一跃而下。
围墙下面有人伸手接住了她。
后面传来嘈杂的动静,女孩子扭头看了声源处一眼,不满地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对着墙壁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风吹起她的刘海,露出下面一双灰黑的异色双瞳。
她没有多停留,也没觉察到有人在窥伺,很快转过身,冲着人迹罕至的小路跑过去。
黑白双翼的蝴蝶拍了拍翅膀,悄无声息地追在她身后。
女孩子明显是在逃跑的路上,身边还跟着一个看不清脸的人,他们速度很快,没多久便跑出了宫殿的范围,眼前的景象在奔跑途中扭曲了一瞬,他们便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往右手边看,山坡下面是一个繁华的城镇,另一边则是连绵的山脉,荒无人烟。
女孩子想要往城镇走,然而刚迈开脚步便陡然间停住。
她猛地扭回了头,警惕而凌厉地看向背面的山林:
「谁在那里?!」——
宿云从梦里惊醒过来。
一睁眼就正对上一双熟悉的深红眼眸,陆辞夜正在喂肩上的白鸟吃东西,觉察到对面的动静,抬头看向宿云。
“做噩梦了?”陆辞夜问。
宿云盯着旁边的窗户发了一会儿呆,迟钝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眼下他们正坐在回主星的星舰上,透过窗户能看见外面浩瀚的星海,他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位置。
他是做了一个梦。
但也算不上是噩梦。
“嗯?”陆辞夜发出疑惑的声音,“蝴蝶是哪里来的?”
宿云后知后觉地低头,黑白双色的蝴蝶在他面前飞了一圈,然后停留在他的指尖上。
蝴蝶身上的花纹并不对称,全身只有黑白二色,但一边翅膀以黑色为主,另一边则以白色为主。
跟梦里的一样。
宿云怔了片刻,才喃喃自语:“梦里。”
他的话没头没尾,陆辞夜却听懂了。
“也许是有什么寓意,比如说预知梦什么的。”陆辞夜若有所思,一边把刚打开的饼干盒子推到宿云面前,“这个是心月姐特意给你做的,作为你放弃比赛机会去救她的谢礼。”
“我没救到她。”宿云实话实说,“是你救的她。”
“重要的是心意。”陆辞夜慢悠悠地说道,“感情和结果并不能混为一谈。当然我也有我的那一份。”
他从包里又翻找出了另外一份饼干。
那都是娄心月前一晚回宿舍之后加班加点做出来的,除此以外还有几个她自己试着制作的治疗道具,陆辞夜没有推辞,连带宿云那份一起带上了。
第二场考核里是陆辞夜救了娄心月的命,但直到混乱结束之后,他们才从其他人那里知道宿云放弃了参加考核的机会。
他碰巧比娄心月晚一步参加考核,跟在后面却发现她走的方向好像不对,再问那一场的负责人,大致猜到前因后果。
然后他想也没想就放弃了继续考核,而是去找娄心月了。
可惜他不认识什么熟人,对场地也不熟悉,也没能及时找到人,最后还是被考核场里那场由云生引发的事故吸引了注意,才跟两人碰了头。
陆辞夜跟他认识时间不长,但已经大概摸透他的性格,宿云不爱说话,但其实很有责任心,反倒对自己的事没那么上心。
娄心月知道之后倒是被感动得不轻,又为此感到十分愧疚,好在宿云的目的只是去王城,陆辞夜可以找他爹帮忙。
“你梦见的人是在王城吗?”陆辞夜又问道。
宿云思索了片刻,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知道?”陆辞夜想想也是,“所以才要去看过才能知道。”
“是个女孩子。”宿云破天荒地主动开口。
“长得像人类吗?”陆辞夜问。
宿云点了点头。
“像人类的种族也不少。”陆辞夜顿了顿,“而且本身人类早就已经四散在整个宇宙里了。”
纵然陆辞夜见多识广,也没办法靠着这样简单的特征来缩小范围。
“这种蝴蝶我也没有见过。”陆辞夜接着说道。
第二个线索也暂时无效。
“有什么其他的特征吗?”陆辞夜最后问道。
他等了一会儿,宿云才断断续续地说起那件事。
起源最早要追溯到他降生。
自从他有意识的时候就身处在一颗荒星上,长大一些之后被偶然路过的星舰带走,之后就开启了漫长的流浪追寻生涯。
他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做着梦。
最早的梦境里有一层迷雾,他看不清里面的东西,但梦告诉他要去寻找那里面的东西。
所以从踏上旅途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停下过脚步。
越往后,梦境就越清晰。
冥冥之中一些感应也就越强烈。
会来到一三七星系也是因为在他乘坐星舰路过附近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很强烈的吸引,来源于星系中心的位置。
他停下来问过一三七星系的人,知道了星系的最中心是王城。
然后他正好听到附近的人谈起皇家护卫队的考核。
重点不在于福利如何,而是皇家护卫队就是王室和王城的护卫队。
通过考核自然也就可以合法地进入王城了。
宿云虽然是个流浪者,实力也深不可测,但意外地是个非常遵守规则的人。
但在此之前,他还没有真正梦见过一张清晰的人脸。
这是第一次。
女孩子的正脸一闪而过,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无疑是那双灰黑异色的双瞳。
不爱说话的人讲起话来也是慢条斯理,偶尔有些停顿和跳跃。
宿云回忆着梦境,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陆辞夜一手撑着下巴,原本低垂着眼眸去轻抚跳到桌上的那只白鸟,觉察到对面停留得过久的视线,便抬头去看他。
“嗯?”陆辞夜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她……”长久的停顿之后,宿云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来,“她跟你很像。”
陆辞夜动作一顿。
第一反应是低头去看那只白鸟,喃喃自语似的问道:“我们敬爱的父亲还有遗落在外的私生女吗?”
白鸟用脑袋去蹭了蹭他的手指,不知道是出于一种怜悯的安慰,还是一种难以开口的否决。
好在宿云很快纠正自己的说法:“不是长相。是感觉……气质。”
陆辞夜撑着下巴的手一滑,险些把脑袋砸到窗户上去。
“你的意思是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像假小子,还是说我言行举止像女孩子?”陆辞夜挑了下眉问宿云。
宿云无辜地摇了摇头,意思可能是“都不是”,但他没有辩解。
陆辞夜也无意去深究这个问题。
“要说像,可能我跟你比较像吧。”陆辞夜重新用手掌托起下巴,一边敷衍地抚摸着白鸟,一边将目光移向窗外。
窗户是透明的,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星星点点的亮光一览无余。
陆辞夜很清楚那无尽的黑暗里隐藏着多少活跃着的星球与生命,那些看起来还不如指甲盖的光点实际到底有多么庞大、多么明亮,人类乃至宇宙中绝大多数生命体,在它们面前全都渺小如蝼蚁。
漫无目的地在其中追寻着某样虚无缥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无异于大海捞针。
或许终其一生也难以找到那样东西。
在刚认识没多久,陆辞夜就感觉到宿云跟他有些像。
“我跟你一样,在荒星长大,然后满世界地找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陆辞夜说着又补充一句,“哦对了,我是说我在原来的那个世界的时候。”
那种感觉并不紧迫,但如跗骨之蛆,始终如影随形。
有时候烦躁起来也会觉得挺讨厌的,就好像无形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压迫着你一样,但大部分时候都习以为常,那已经是灵魂的一部分。
好消息是那种追寻应该并不紧急,未来还有很漫长的时间留给他们。
——至少对于人类来说,足够漫长了。
宿云盯着指尖的蝴蝶。
不知道是梦境的魔力渐渐散去,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那只蝴蝶也扑扇着翅膀,慢慢化作光点,一点点消散在空气之中。
陆辞夜也看到了。
光点散去之后,桌上的白鸟又重新映入眼帘。
陆辞夜轻轻抚摸着它的羽毛,视线渐渐滑到小拇指上去。
“那种感应……”陆辞夜说着一顿,一些未曾注意过的猜想突然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他能感觉到他和易星移之间隐隐的联系。
尤其是在对方说开了真相之后。
之前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但就像是被什么遮盖掉了,或许是时空和时间的距离,那点微末的牵引感藏在长久的追寻之下,自然而然地被忽视掉了。
当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完全消除,多年前无知无识立下的约定依然将他们拉扯到一起。
那时陆辞夜没有在意,但易星移分明是感觉到了。
会不会那些梦和冥冥之中的指示也是一样呢?
“那会不会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定下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