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老爷的抱怨季崇言和林彦自不知道,不过大抵也能猜到,是以,他们人虽然离开了,盯着王家的人却还在。
王家众人当然不是白放的,他们都不吝以身做饵了,自也不会放过让王家做饵的机会了。
在驿站早早吃了一顿午食,便离开了洛阳。
昨夜闹了一通,听得外头巨响连连,他都没出去看,钱三响起此事便有些莫名的庆幸。也幸好没出去,今日一开门看到满地的尸体,可着实叫人吓了一跳。这要是昨晚不听话出来了,指不定也被炸死炸伤了。
看不出来,烟花周做烟花是一把好手,做炸药居然也不差。
钱三坐在马车里打了个哈欠,抱着小桃红掀开马车车帘的一角向前看去。
“看什么呢?”小桃红看了他一眼,问道。
钱三道:“方才出发前挤进来的前头那辆马车你看到了没?”
小桃红“嗯”了一声,道:“就是拿着姜四小姐给他画的画像插进来的那个吗?似是个做生意的掌柜!”
“对!就是那个插队的!”钱三脸色复杂的嘀咕了一句,“姜四小姐又招人了!”
这般语气愤愤的样子看的小桃红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奇怪道:“姜四小姐招人关你什么事?”
钱三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一副如临大敌模样的看向前头插进来的马车:“原本为姜四小姐做事的就我一个,我可是姜四小姐面前独一份的红人,后来多了方家还多了花月楼那婆娘,眼下又多了个掌柜……”
竞争激烈啊!
“还有,姜四小姐还给那人画了幅画,我们这些老人都没有呢!”钱三语气泛酸,“指不定进来抢饭碗,受宠着呢!”
小桃红:“……”
……
……
马车走官道一路向长安的方向行去,初时的兴奋、惬意早被疲乏、无趣所替代了。长途的奔行便是如此,没有什么例外,要当真有例外,那便是劫匪劫财了,一般人都是宁愿无趣些,也不要这样的例外的。
路途之上身体虽然疲乏,可心理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难得不用多想什么事,姜韶颜将临离开宝陵前从书坊搬回来的那一摞话本子几乎翻了个遍。
有玄奇古怪的妖精、神仙故事的话本子,有荡气回肠的大侠锄强扶弱的话本子,只是更多的却是……
“呜呜,那个女主同男主多般配的一双人啊,”香梨看的眼眶红红,伤心不已,“偏那男主的表妹同女主的表哥联手作局想要拆散他们,太可恨了!”
说话间香梨一边拿帕子胡乱擦了擦眼泪,而后腾出一只原本摸向千层花糕的手在马车壁上奋力的画了好几个圈:“我要诅咒这两个表哥表妹,不让他们作妖。”
画圈能诅咒坏人的方式是小姐告诉她的,说这个管用,她自是要多用用的。
不过上一本是男主表妹同女主表哥两个坏人得了不好的下场,下一本便是反派表哥表妹们得神仙托梦醒悟了过来,最后两个反派成了主角的故事。
姜韶颜看的只想笑:想不到这大周的话本子还挺与时俱进的嘛!
漫漫归途,也只能用话本子来打发时间了,姜韶颜无聊又惬意的打了个哈欠,再次拿起一本话本子看了起来。
……
……
比起他们这边的惬意闲暇,姑苏城杨家大宅内却是人人秉身自危,便连说话也不敢大声,唯恐惊扰了书房中的自家大人。
比起性子自负、心情阴晴难测的杨老夫人以及看似温和,手段却狠辣的大丽,杨家大宅真正的主人杨衍可说是个极体贴、温和的主子了。
可偏偏是这般体贴温和的主子,却是让杨家大宅上下的仆从最是害怕的。
大人心情不好,从刚回来那一日同老夫人说完话之后便显得心情不大好,这等情况下哪个敢大声喧哗惊扰了大人?
秀儿端着一盘红豆甜汤从老夫人屋子里出来转入院子旁的针线房。
“老夫人不喝,大家分了吧!”秀儿说道。
几个正在缝制衣衫的丫鬟闻言眼睛当即一亮,嘴甜的欢喜道谢。
“多谢秀儿姐姐!”
“还是秀儿姐姐好!”
……
虽是外头百姓眼中的杨二夫人,可于杨家大宅内的众人而言,秀儿自不是什么主子,而是一个身份尴尬的大丫鬟。
大丫鬟被唤一声秀儿姐姐倒也无妨,不过她的年岁,唤姑姑其实更合适,秀儿自忖着摇头苦笑。
见秀儿在苦笑,几个端起甜汤喝的小丫鬟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再次看向秀儿时眼里不由多了几分同情之色:“老夫人脾气不好呢!”瞧秀儿姐姐苦笑的样子,多半又是受气了呢!
自从摔了腿脚,老夫人的脾气便一直不大好。不,以前也不大好,不过那时候二夫人在这里,老夫人同二夫人婆媳关系不睦,自也没工夫发作下人。
对老夫人而言,二夫人一直都是最大的敌人。眼下,二夫人虽然失踪了,这最大敌人的地位却依然不会动摇。
只是虽说二夫人“大敌”地位不倒,可到底不在跟前,摔了腿脚的老夫人心情不佳,便也只能拿身前的人撒气。
小丫鬟虽然被关在杨家大宅里,只在针线房转悠,可到底也不是瞎子聋子,老夫人成日发脾气的声音也听得到,再加上那裕水村村民的闹腾,自也知晓了事情的经过。
“诶,老夫人一直说二夫人是借机死遁了,待到大人回来便会现身告状,可大人回来都这么久了,也不见二夫人的身影,你们说二夫人还能回来么?”
素日里秀儿同这几个丫鬟关系不错,也多有照拂,时间久了,那点戒心也淡下了不少,偶尔一些不能外道的话,几个丫鬟也会凑在一起说上一说了。
不过虽是会说这些话,还是要关起门来说的,一个丫鬟闻言连忙走到门边掩上了屋门,而后转头对大家道:“小声点!”
秀儿跟着点了下头,却心道:老夫人在意的可不是大丽,而是那根拐杖。
拐杖同大丽一道不见了,老夫人又不能开口点名拐杖之事叫人把注意力放到拐杖之上,便也只能“让人赶紧找大丽”了。
大丽当然找不回来了。在姜四小姐他们离开前,那位季世子就先行一步将大丽“送”走了,自不会等到现在他们人不在,再让杨家的人去把大丽找回来的。
不过,都过去这么些天了,便是个笨蛋都当知道大丽的失踪没那么简单了,更何况从始至终都对此事将信将疑的大人了。
“听说大人心情很是不好,这几天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连老夫人都不去陪了,以前没去长安的时候还每日都会去陪一陪老夫人的。”有个小丫鬟说道,“我认识的那个在主院当差的小厮说,老夫人请大人去那里吃饭,请了好几次,大人都没去!”
杨衍算是这个宅子里最是“温和体贴不发作下人”的主子了,况且在朝为官的人也不会随意落人把柄,更何况杨老夫人对自家儿子的疼爱是有目共睹,杨衍没什么事时自是个孝子,当年在姑苏,也是日日都要去老夫人那里请安吃饭的。可眼下有什么事,这孝子就不当了。
这些小事于外头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们而言多半不会去注意,可于养在内宅的小丫鬟们而言,三餐四季才是她们日常所能接触和关注到的。
一席话说的另一个小丫鬟忍不住“啊”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心有余悸的抚在胸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之后,才道:“那老夫人岂不是又要骂人了?秀儿姐姐没被老夫人责骂吧!”
杨老夫人的迁怒做派,这小丫鬟显然是经历过的。
秀儿闻言,却摇了摇头道:“没有,老夫人不会生大人的气的。”说出这话时,秀儿的神色也有一瞬的迟疑。
杨老夫人当然不会生大人的气,可以她对杨老夫人的了解,尤其眼下没了大丽在眼前,老夫人更是不会压抑自己的主。疼爱的儿子不陪她,便是理解,可心里多少会有些郁郁,郁郁之下的杨老夫人按照以往的性子多半会发作下人来发泄情绪。
可这些天,杨老夫人并没有。倒不是突然体贴了如何,而是似乎对大人不给面子不来陪她觉得理所当然。不,不对,也不能这么说,脑海里闪过无数老夫人同杨衍二人相处的画面。
母慈子孝,有个如此厉害的儿子,杨老夫人自是骄傲的,也是真的疼爱,可这份疼爱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怪怪的。秀儿蹙眉:她总觉得面对杨衍时,杨老夫人有种若有似无的小心翼翼和恭敬。
当然,具体如何的小心翼翼和恭敬她也说不出来,只是莫名的觉得有些怪怪的而已。
这种莫名的没有来头的感觉自然还不能告诉姜四小姐他们,秀儿凛了凛心神,耳畔听正在闲聊的小丫鬟道:“同我交好的那个小厮说大人今儿带着人出去了,说是要去坠崖的地方看看……”
去看坠崖的地方了么?秀儿舀红豆甜汤的手不由一顿。
当日杨老夫人同大丽的追逐过程再次重演了一番,一个护卫驱车在前,一个护卫在后追逐。
“当日二夫人同老夫人争执了一番之后便让我带她走,说要回别苑去等大人回来主持公道,”前头驾车的两个护卫说道,“因着前方是官道,二夫人唯恐官道上遇上什么人被人猜忌杨家之事,便选了走小道。”
杨家的马车车外自有杨家的标志,被认出来就糟了!这般考虑确实没有什么问题,杨衍神情平静的“嗯”了一声,看向当日替杨老夫人驱马车的护卫道,“所以老夫人便让你驱马车去追二夫人了?”
护卫点头:“老夫人生气大怒,属下便也只好替老夫人追了上去!”
护卫不清楚拐杖内情自是不理解杨老夫人为何如此大怒的,再者山道崎岖,便劝了杨老夫人几句。
杨老夫人心中憋屈,偏拐杖之事说不得,她又离“泰山压顶而不改色”的那等人物差的委实远了些,便干脆将怒气发泄在了护卫的身上。
山道崎岖,护卫一边分心驾马车,一边还要同杨老夫人说话,承受杨老夫人的怒骂,再者谁也不成想道路的尽头居然出现了山崖,而后……便出了事。
这里头当然有人的问题,人的问题还不小,不过最关键的是……
看着前头原本崎岖蜿蜒的山道突然就似被人硬生生削了一截一般拦腰一断,正在驱使马车的护卫看的顿时一惊,下意识的将马车一拉,待到马车停下来,看着尽在咫尺的山崖时,护卫才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正想开口,身后马车的车帘被拉开,杨衍下了马车走到崖边拧眉看向他们的来路。
山道蜿蜒曲折,两畔山树郁郁葱葱,他后退了数十步站定,看向蜿蜒曲折的山树,远远看去,山道两旁便是山树,山树伴随着山道而生,对于一路前来蜿蜒看不清前路的人而言,人的眼睛已经习惯了前方有山树便会有山道。
此时看到连绵不绝的山树,便会下意识的以为山道亦然连绵不绝,他们方才来之时便是这么以为的。只是前方不远处,两座山崖之间是空的,往崖下看,脚下就是穿过裕水村的那条河。
对于双脚步行的人而言,即便眼睛一时被欺骗了,可待看清前方的山崖也能及时收住叫,可对于疾驰的马车,这点距离委实太过牵强了,更别提彼时是两辆马车在互相追赶……如此,看起来会坠崖出事也不奇怪。
杨衍垂眸看向手里的舆图:这个地方的山势自古至今一贯如此,并不是近一年来才被人动过的手脚。
倒是不成想姑苏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等同一个天然的略粗糙些的奇门遁甲阵了。
杨衍卷起舆图,走到山崖边向下望去:底下就是那条出事的河流,大丽带着拐杖就这般失踪了。
杨衍眯着眼睛看向脚下的山崖没有出声。
自家大人站在崖边未免危险,是以心腹等了片刻便走上前来,唤了他一声:“大人,可有什么问题?”
“我看不出什么问题来!”杨衍说着摇了摇头,转身看向来路的方向,“一切都合情合理,这就似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意外一般。”
所以,这当真只是个意外?心腹看向杨衍。
却见杨衍地将卷起的舆图扔给他大步向马车走去:“可我不相信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