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一过,小凤的昏睡病就好了。待清明节一过,暖风拂面,她又恢复了满街乱逛的生活习惯。寒冬过去,街上的人都多了不少。来来往往的商贾们经过木渎,马车里装满了货物,准备运往其他更远的地方去。
当然,来到木渎的不只有行色匆匆的正经人,奇奇怪怪的人也挺多。比如,现在就有个姑娘一身披麻戴孝,在街边哭哭啼啼。
“卖、身、葬、父?”小凤凑近一瞧,念出那姑娘前面所放的一张纸,白纸黑字,把这姑娘的身世写得格外凄惨,不过与小凤所看过的故事书不同,这姑娘边上没有搁她父亲的尸体。
“你爹呢?”小凤问。
“我爹去世了……”那姑娘抽噎着说。
“我知道你爹去世了,我想知道你爹的尸体放哪里了?”
“在……在我家……”
“那你家又在哪儿呢?”
“城外……村子里……”
“城外的村子?哪个村的?”
小凤不依不饶,追着盘问,而那姑娘被她问得越哭越伤心,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凤便有些不耐房了:“你怎么光知道哭啊,反正人都死了,光哭有什么用!”
一过路的商贾批评小凤:“姑娘,你怎么这样讲话,人家的父亲刚去世,哭又怎么了?”
“可是她不是来讨钱的吗?光顾着哭,我怎么和她谈生意!”
小凤说罢,摸出一锭十两银,捧在手心里,朝那姑娘眼前一晃:“这一锭,够你葬父了吧?”
光天化日,那锭银子闪过一道明晃晃的光,印在那女子眼中,她止住哭泣,眼睛朝着银子紧盯不放。
“多谢姑娘!”她对着银子倒头磕完便要去拿。
“哎慢着!我还没说我的要求呢!”小凤避过她的动作,认真地说,“我正好缺个婢女服侍我,你拿了这锭银子就是我的人,以后就要负责我所有的日常起居……”
她话还没说完,那女子一口应下:“是是是,我知道了!”
说着又要去拿那银子。
“答应这么快?”小凤再次避过她的动作,狐疑地继续盘问起来,“对了,你到底哪个村的?”
“我是……”
“小凤!”路少琛大喊一声,把小凤的银子推还给她,“你把银子收收好!别给那女人!”
小凤不解:“怎么啦琛哥?”
“你!”琛哥恶狠狠地便撵起那女子,“你给我赶紧滚,再让我看到你来我们城里骗钱,我就抓你进衙门!”
而那女人眼中含泪,又恢复了楚楚可怜的姿态:“民女所写确凿,没有骗人……这位官差大哥好凶!”
“还在信口开河!是不是要我拆穿你才肯滚蛋?!”
看路少琛好似捏了她把柄,那女子只得讪讪地收拾东西离开了。人们眼见没好戏看,便也自散了。
“她真是骗子?”小凤问。
“废话!我们本地人都认识她的,每年这个时候都跑到城里来‘卖身葬父’,都‘卖’了好几年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几个爹!”
“啊?!”
“前两年骗了一个行商的银子就跑了,那行商的不是本地人,不认得她,在原地等了三天才晓得自己被骗,赶紧跑到县衙里报案。但那女的早跑了,他没办法只能自认倒霉。我告诉你啊,每年元宵节一过,就是骗子复工的好时节,他们都是干一票就赶紧跑去下个城的,抓都抓不住!你可要睁大眼睛,下次真当了冤大头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小凤不解:“这么多骗子,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
路少琛无奈道:“那要抓,牢房都满了。我们县衙就四间牢房,平日里就用来关关死囚,还是省省吧。不过听荀大人说,县衙年底要开工扩建,到时候专门盖一座大一点的监牢,也不知真的假的。”
“一定是真的,连衙役都多招了三十名呢,”小凤便又憧憬起来,“也不知燕大哥将那些衙役训得怎么样了……”
……
“一!”他道。
县衙后的操场,燕祁云正带着新到的三十衙役练操。
“二!”
随着他的口号,八排棍子舞得虎虎生威。打磨了一早上的力气,这些汉子们个个汗流浃背。在又一个回合之后,燕祁云终于喊停了:“休息一会吧。”
“燕大哥!”这时,在旁站了好一会的小凤才唤起他。
燕祁云终于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你怎么来了?”
小凤不悦:“我可是县衙的编外人员,荀大人说了我可以随时进出,怎么就不能来?”
“好,你能来。”他不自觉地哄起她。
“对了,等会吃什么?”她问。
“出去吃个面,你吃什么?”
“那我也跟你一起去吃个面!”小凤说着回身跑进屋里,“我先去吴师傅那里看丁丁,你等会去吃饭的时候叫我!”
路少琛也在旁站了好一阵,他一直观察着那两人没出声,现在终于可以开口了。
“喂,她跟你……”他拍拍燕祁云的肩膀,又扬眉示意小凤的背影。
“没有!”燕祁云立刻说。
路少琛啧啧道:“你骗人,县里的人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你跟她有花头,隔壁头的胡阿姨还问我你俩啥辰光成亲……”
“别瞎扯了,我和她没什么。”
“那为什么你们俩平日里还腻歪在一起?你还成天进出她家?”
燕祁云解释道:“我这不是看她在县城无亲无故,她又有那种会昏睡的毛病,我照顾她一下吗?”
“你真这么想?”路少琛认真地问。
“我就这么想。”燕祁云也回答得很认真。
“那糟了,”路少琛为难地一抚掌,“我看她对你可不是这么想,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她,你得及早告诉她才是……”
燕祁云叹了口气:“我对她什么想法她早就知道了,我也不是告诉过她一次两次。她……之前也已经跟我表明,不会与我再有那种纠缠……”
“女人的话你也信啊,她说不纠缠,现在呢?还不是又缠上你了!缠着就是缠着,还分这种那种?我觉得你要是真不喜欢她,得用实际行动表示才行,比如,从此对她避而不见!”
一听要对小凤避而不见,燕祁云心里一阵没来由的失落。
“那还是算了,她会不高兴的。”他说。
“哦,‘她会不高兴的’……”路少琛拿捏腔调,学燕祁云说话的样子,向对方调侃,“我说你真是的,你既然不喜欢她,还管她高不高兴干嘛?”
燕祁云顿时一噎:“我……”
然而他没来得及说完,小凤又回来了。
“燕大哥,我看过丁丁了,你还没去吗?”
“来了……”他没来得及犹豫,脱口而出,才自知不对。他自问心怀坦荡不惧旁人嚼舌根,可小凤一个小姑娘,现在关于她的流言已经满天飞,若继续跟她走得很近,对她不是一件好事。虽然这姑娘对别人的看法并不以为然,但以后要继续在县城里住,还是得顾及周围的影响的。
他想了想,终是又蹙起眉:“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
“有事?”小凤狐疑地扫了两眼路少琛,直看得后者发毛,她冷笑一声,“好,你改主意了,正巧,我也不爱吃面,我去吃馄饨!”她说完,一跺脚便离开了县衙。
“呃……”路少琛自知多嘴,小声向燕祁云道,“其实……你也不必来真的,我只是说说……”
但燕祁云重重地说:“这种事,当然不能来真的!”
这话意味深长,他抚着手中的长棍,良久不语。
……
郊外,当夜三更。一条人影走在郊外的溪边,边赶路边骂骂咧咧。
“可恶的臭公差!害我今天颗粒无收,多管什么闲事,该死的东西!”
听声音似是个女子,不过她很快就骂不出来了。
因为她听到不远处,同样传来一个相似的声音:“可恶的臭公差!害我今天颗粒无收,多管什么闲事,该死的东西……”
但她很清楚,那不是她的声音。因为那语调欢快,还带了一阵嬉笑。
“什么人!模仿老子说话?!”
她伸长了脖子,但是身后的黑色林子里,什么都看不见。
“嘻嘻嘻……”
只是传来一串笑声。
“TMD,什么东西!”
她便捡起一块石头朝那头丢去,“扑”地一声,应是打中了什么。
“嘻嘻嘻……”
那东西还在笑,并且那笑声愈来愈近,竟是朝她奔来的,而她就着月光,终于看清了来物。
“啊!!!”
树林里响彻一个人的哀嚎,但很快,又恢复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