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想随便偷点零花钱,谁知竟目击了一场谋杀案——小凤惊慌失措,沿着围墙下的小巷疾奔,夜空里响起火车鸣笛般的轰响,她知道,那是“秦妙娥”发出的叫喊。
她一路跑一路回头,失了平日里应有的机灵和分寸,不知不觉就偏离了预定的逃跑线路,跑进了一个死胡同,直到撞上那面墙,她才意识到走错了。然而正当她想要返身退离时,却被一条身影拦住。
“站住!”
燕祁云正气凛然——当然,黑漆漆地她看不清她的面目,只是通过声音辨认出来人——总之这个正义感十足的男人在调查了两天贼偷案后终于在此蹲守撞见了她的行踪,这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卫小凤不太喜欢被人撞见自己的秘密,哪怕对方是燕祁云也不例外;然而有些遗憾的是,她暂时对这个男人还是挺钟意的,不想随随便便就弄死他。
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小凤一纵身,施展轻功飞身上房,意欲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可惜燕祁云也并非等闲之辈,同样施展轻功,在她身后紧追不舍。月光下,两人在木渎县的房屋间穿梭,时不时脚下传来瓦片轻响,或是惊起一只睡在屋顶的懒猫,“呲”一声跃下房顶,招来屋檐下一片犬吠……寂静的夜幕瞬间被搅起几缕波澜,有人开窗大骂喝走了猫狗,对屋顶的动静却全然不觉。很快两者的距离逐渐缩短,小凤也已来到城墙下:这低矮的县城城墙,她只稍微花点力气,就翻了出去。
苏州地方实行宵禁,过了戌时城门关闭,任何人不得进出,除非是有公务在身——燕祁云确有公务在身,只不过他的公务只在城内,没有得到荀大人授予的出城通行令,若回去找大人批文,一是大人已回家休息,不太方便,二是一来一回太过费时,等他出了城,那贼跑丢了……
于是,只犹豫了片刻,燕祁云便也翻过了那道低矮的城墙。两人出了城,直至追到了郊外。
“前辈!”
他再也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小凤一愣,因这个称呼而停住了脚步。
——他竟然叫我前辈?!
燕祁云见她不跑了,便也停住脚步,暗中却用不会引起对方注意的方式缓缓向她靠近:“不知前日木渎县内发生的贼偷案,是否是前辈手笔?”
——我成前辈了,好有意思!
他哪里知道,此时此刻小凤的心中十分愉悦,尤其在辨认出他那毕恭毕敬的语气时,她得强行憋住才不至于笑出声。这也是为啥她始终背对着他,就是不肯回头。
燕祁云严肃地说:“前辈不吭声,晚辈只能当这件事确是前辈干的了。”
一听他还自称晚辈,她憋得肚子都疼。
“晚辈身负公职,有拘捕犯人的责任,因此如有冒犯,得罪了!”
她几乎要脱口一句“没关系”,但才刚回头,拳风直扑面门,她惊得一蹲,躲过了一击。
——原来这就是他说的冒犯!
燕祁云招式刚猛有力,小凤左突右闪,就是不肯正面交锋。但继续下去并不是办法,她的秘密显然会穿帮得更多,小凤下定心思,就在他下一拳将至时瞬间举手投降:“别打我!”
燕祁云的拳头堪堪停在她面门前,这一收招,拳风甚至震开了她的蒙面布。当然,微弱的月光照不清楚人,但他认出了那个声音。
“怎么是你?”他把她拉近,就着月光仔细端详,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是你冒充荆红羽?!”
眼看已经穿帮,她也不再遮掩,理直气壮地表示:“对啊,她在京城很有名气嘛,城门口就挂了一张通缉她的告示,几十年都没人去摘下,我就借她名号来玩玩……”
“你还会轻功?”他不可置信。那一个月相处,他试过她几次,这个小姑娘明明半点不像会武功的样子!
“就会一点点,不是被你逮住了嘛。”她解释。并且从目前他俩的这个处境来看,算是事实。
“你为什么偷东西?”燕祁云不由哭笑不得,“还是偷别人的零钱,就你这样不入流的小偷小摸,还想模仿人家江洋大盗啊!”
而这小姑娘抱起胳膊,像模像样地踱了两步:“你这就不懂了,大锭的银两不是人人都有的,这个镇子这么小,一旦兑换就可能会被发现,继而被抓住。但是碎银两就不同啦,你用用我用用,大家都有铜钱碎银,平日里使着自然不会惹人怀疑啊。”
“那你为什么突然要去偷别人银子啊?”他问道。
“因为……我家里人宣布我死了,银子也花光了,我身上又没个称手的兵器,没有安全感,有了银子,就有安全感了呗!”
燕祁云注意到了她话中的不妥之处:“什么?你家人宣布你死了?你碰到你家人了?”
“没有!”小凤自知失言,气呼呼地随口搪塞,“是遇到一个乡亲,他跟我说的!”
“所以你就去偷?安全感是偷来的?你明明就是想玩!”好在燕祁云没再在这一点上继续跟她计较,只是教训起她来,“你知不知道不是什么事都是好玩的?为什么无端端去弄坏王叔家的屏风?!”
小凤扬起了下巴:“谁让他叫他的家丁帮他买饼的时候朝我嚷嚷,他活该!”
“就因为他的下人买饼的时候冲撞了你,你就毁坏他的东西?!”燕祁云顿觉不可思议,他好像对这个小姑娘又多了解了一点——关于她恶劣的那一部分。
“对啊,那又怎么样。”小凤不以为然,“且那屏风又不是真的,我一眼就看出那屏风是赝品!”
“你怎么知道那是赝品?”
她自有一番道理:“因为宫……我是说我家里,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屏风。陆之山的大作按照当下市场流通的价格,怎么可能五千两就买得到!”说到此处她语气越发嚣张:“老实说,那间屋子里最不值钱的就是那座屏风了,我在上面那一题字,还是那赝品的荣幸呢!”
一席话掷地有声,燕祁云几乎无法反驳。
“我对你真是无话可说!”
遂干脆转身回城,不想再搭理她。
“喂,你不抓我吗?”她在他身后追了两步,忍不住唤他。
他不语。
“我可是荆红羽哦!”她挑衅道,“虽然只是冒牌的,但毕竟是城里最近出现的案犯哟!”
“你赔得起那个屏风吗?”他忽然止步。
她欲狡辩,却被他打断。
燕祁云道:“别提假不假的,人家花了五千两,真金白银买回来,在他眼里,就值那个数。他若要你赔,你赔得起吗?”
“我现在身上暂时没有五千两。”她说。
“那么按照那屏风的价值,他如果要告你,你至少得在牢里待十年你知不知道!”
她品出了他话中的意味,并不因他冲着她的语气而恼怒,然而乐道:“哦,原来你是关心我啊?”
“……”
“真的好奇怪,你我本来素昧平生,可自从第一次相遇,你就对我处处袒护,”她绕着他转了一圈,盘问道,“为什么?”
燕祁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抢过小凤背上的包袱,打开一看又是一大堆零钱,忍不住又训斥:“你今天又偷了哪家,如果对方没发现,赶紧还回去。”
“不要!”她断然拒绝,并且不禁打了个哆嗦。
那本来都差点忘了的画面又回到脑海里,那长长的脖子上顶着的脑袋似乎又在她眼前晃悠……
“不要!”她又拒绝了一遍,并且在燕祁云发火前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想还,而是……我要报案!”
燕祁云一愣:“报什么案?”
她慌张地描述道:“我偷东西的时候亲眼看见,那个秦妙娥是个妖怪,还吃掉了一个男人……”
……
燕祁云在半信半疑中敲开了秦妙娥家的大门。他阐明来意,坚持求见这家主母,碍于他是衙门里的人,家丁只得把秦妙娥叫来。
秦妙娥小挪轻步,出现在门口。红灯笼下,那女人媚眼含情。小凤躲在远处的巷子里偷窥,即便对方现下是个人样了,那一颦一笑,在小凤眼中依旧像个女妖精!
燕祁云向她抱拳:“秦大娘子。”
那女人半倚在门边:“燕捕头,这么晚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最近城里出现了个出名的大盗,不知你听说了吗?”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听说了,怎么?”
“县衙里为了抓捕这个大盗最近安排了不少人手在夜间的城里巡逻。就在一刻前,衙门里一个兄弟跟我说,他在巡视你家附近时听到有女人的叫喊,叫我来看一眼。不知秦大娘子家是否有什么异常?”
秦妙娥捻起帕子,轻点唇两侧:“没有。多谢燕捕头关心。”
“真的没有?”燕祁云狐疑道,“不如让燕某进去查看一番,以保证娘子的安全!”
——啊!别!
小凤着急了起来。那可是个妖怪,秦妙娥家或许已成为妖怪的巢穴,凡人贸然闯入不就死路一条?
那秦妙娥果然反手牵起了他,热情道:“可以,来,我带你进去。”
说罢,两人跨入门中。小凤欲追,一想到身上还穿了夜行衣,不怎么方便,只得继续躲在暗处干着急。
——笨蛋!她会吃了你!
等了许久,他还没出来。她恶狠狠地想。
——早知道你会送上门给她吃掉,还不如方才被我亲手杀掉……
她的肚子突然饿了,很饿很饿,饿得她蹲下缓了好一阵。正当她为燕祁云的境况感到绝望时,他走了出来。
两扇大门毫不迟疑地在他背后合上。
他迎向她,拽住她走了好一段才开始说:“我看过了,什么痕迹都没有。你可以放心了。”
“你看的是哪里?”她质疑道,“你不能只看院子,还要看房间里面,她是在一张床上做那事的……唉,我知道你面皮子薄,一定是没进屋……”
“屋里也看过啦,家丁们作证,没有外人进入!”
“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你偷东西时慌里慌张大概看错了。”他搪塞道。
“不对,我亲眼看到她吃人!绝不是幻觉!”她向来对自己很自信,这一次也不例外,“燕大哥你要相信我!”
燕祁云无奈道:“你平时满嘴谎话,今日还穿了这一身……让我想相信你都难!”
“呃……”
关于这一点,她确实不太好解释。
“这身夜行衣又是哪里来的?”
“这个嘛……”她挠挠头。
……
隔日,正是借了小凤偷来的那件夜行衣,木渎县衙顺藤摸瓜破获了一件陈年大案,捉拿前朝杀手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