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炑想了很多。
自己的思路或许一直以来都是错的。
藜央只是个平凡人,她并不是黛山上的那个女人,也没有让草木起死回生的能力。她的恢复力也没那么惊人,否则此刻他根本不可能在她手上看到这道伤口。
还想,或许李淳安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是哄骗他,诱导他,藜央甚至也是他事先埋好的棋,只是为了让他出钱买下那座毫无意义的黛山。
乱糟糟的想法横生。
越想胸口越灼热,越想脸色越差。
直到藜央低低地发出一声“疼”,封炑这才猛地回神。
他忙松了手劲,低下头看藜央。
藜央的小脸一直都是精致的,即便不描眉不点唇,依旧唇红齿白,艳若桃李。
就连封炑这样清心寡淡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少见的美人。
但此刻她精致的脸上却满是痛楚和恐慌。
封炑一惊。
他弄疼她了吗?
他让她害怕了吗?
像是被兜头浇了盆冰水,满腔的灼烧感顿时冷静下来,混乱的思绪也得到了平复。
封炑闭了闭眼,脑子里迅速回顾了一遍他们相识至今的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
他所见的一切,绝不可能是假的。
他是亲眼见过她的伤口是怎样迅速恢复的。
也亲眼见到了那棵起死回生的梅花树。
思及至此,像是门窗紧闭的黑屋子里突然进入了一丝光线。
封炑缓缓睁开眼,轻声问:“是因为梅花树吗?”
藜央倏然睁大眼。
封炑心里便有了数。
“果然是因为梅花树。”他又道了一遍,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还带了几分藜央不太能理解的轻松。
藜央嘴角翕翕,半晌才道:“你,你怎么知道?”
封炑见她一副受了惊的兔子般模样,思及自己先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不禁觉得好笑。
她这样简单的性子,万事都表现在脸上,若真的是棋子,恐怕会被榨得一干二净吧?
想想那样的场面,封炑的脸又沉了下去。
还是得看紧她,否则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藜央见他一会松快一会阴沉的,心里止不住地打鼓:“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封炑缓了脸色:“猜的。”
藜央瞠目结舌:“猜的?”
“是,”封炑点头,“但是,还是要问你,为什么梅花树活了,你手上多了一道伤?”
藜央嗫喏:“我……”终究不敢看封炑的眼睛,低下了头,“我……用了我的血……”
良久,没有听到封炑的回话。
藜央有几分绝望。
果然还是难以接受的吧……
但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
藜央感觉到封炑用指尖轻轻触了触她的伤口,而后声音从头顶传来,有些闷闷的:“疼么?”
藜央怔愣地抬头。
封炑认真看着她。
她没有看错吧?
他眼里是……是担心吗?
藜央咬了咬唇。
疼么?
其实她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时机是转瞬即逝的,她必须迅速。
举刀。
划开。
两个动作简单利落,她一点不敢犹豫。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确实是感觉到了疼。
但是能看到梅花树复活,能看到奶奶脸上的笑容,这点疼又算什么呢?
只要她的付出是值得的,不就够了么。
但现在有人在问她……
有人肯问她……
肯问她疼不疼……
那当然是会疼的啊。
不仅手疼,心里也疼。
她也是肉做的,也有心,怎么会不疼呢?
他们怎么会认为她不疼呢?
眼泪悄无声息划过眼角。
藜央忙垂下头。
掩去眼下的涩意,装作不经意地擦掉眼泪,抬头看着封炑轻浅笑了笑:“不疼,都快好了。”
封炑抿了抿唇,脸色并不好看。
她的眼角是湿润的,笑容是牵强的。
明明哭了却当做没哭。
明明是疼的,却跟他说不疼。
是不愿意告诉他么?
封炑心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不太好受,又有些不忍。
本来还想问她,为什么她的血可以让梅花树复活。
但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
却没想到藜央主动开口了:“可是,为什么我的血可以让梅花树复活,我不记得了。”她想,反正都已经说到这里了,那不如自己坦白吧。
是杀是剐,早点了断的好,省的她不上不下的吊着难受。
封炑心里了然。
他也不是不知道她体质特殊,能让草木复活原本就该有缘由的。
让她住进封家也不是为了逼她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瞧,现在至少知道了部分原因。
接下来,等她慢慢找回记忆,他都会知道的。
反正他有许多时间,他也等得起。
即便是记不起来,也没关系。因为她还是想方设法地治好了梅花树,让奶奶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用事实证明她做到了她承诺过的事情。
这一刻,封炑是有些后悔的。
后悔让她住进来的心思是那般自私。
封炑覆手盖在藜央掌心。
她的手那么瘦小,他一只手完全可以包裹住。
她的手那么稚嫩,却平白添了一道丑陋的伤口。
封炑开口,声音有些干巴巴的:“记不得便记不得了吧,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藜央懵懵地摇头:“没有了,当时温室里还有小蔡在,但是她应当没有看到。”所以,封炑这是不打算追问了吗……
封炑仔细回忆了一番,好像是厨房做事的一个仆妇,但相貌却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总之他已经记住这个名字了,日后再解决也不迟。
眼下……
封炑郑重道:“这件事,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了。”他得确保她的安全,若是让有心之人知道这件事,后果不堪设想。
藜央点了点头,到底没忍住:“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好奇为什么我的血可以让树复活。”
“你不是说不记得了吗?”
藜央语塞。
是啊,她是说记不得了。
可是谁知道你竟然会一句都不问,好似一点都不惊讶似的。
是了,藜央回忆封炑方才的神情,的确是一点都不惊讶。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藜央拉开二人距离,靠在了椅背上,手也顺势抽了出来。
封炑手里空了下来,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
“知道什么?”
“知道我,跟你们不一样。”藜央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
封炑心跳漏了一拍。
一面惊讶于藜央的敏感,一面又觉得正常。
藜央只是失去了记忆,不是失去了智商。相反,她过耳不忘,还很聪明,面对王伯的刁难能轻松化解。